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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闲暇了不过数日的钱惟昱终于又有事情做了。在他当初命林仁肇顾长风加紧编练新军的同时,也给如今督办军器监的孙显忠下了不少任务,主要是改良一些军用器械,配合未来使用鸳鸯阵的新军战法。现在,孙显忠那里出了一些成果,他也得抽时间去验收一下,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当然,孙显忠也只是一员方正严毅的勇将出身,让他督办一下军器监还是可以的,技术改良什么的就搭不上手了。所以钱惟昱把最近空了下来的“大科学家”沈默派给他协助。沈默这一年可是忙得不行,一直在搞新作物选中改良的活计,直到秋收之后才彻底空了下来,
在此之前,光是对加种一季占城稻之后、对延迟播种的晚稻产量和品质的影响这个问题,沈默就采集了厚厚几十本笔迹的数据,让钱惟昱看了都着实感慨他的严谨。
苏州城的军器监在城东附近,为的是方便靠近常浒河、阳澄湖所正对的水门,便于同时操练水陆器械,而且军器监毕竟要和冶炼打铁的熔炉打交道,说不定还要试制猛火油或者火药硫磺兵器,靠近水源也便于在走水的时候扑灭。
因为钱惟昱原本想着自己这两个月没啥出门走动视察的需求,又想给顾长风多一些统兵历练的机会,以后也好给这个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属下一个好出身。所以这几个月一直把顾长风派去跟着林仁肇编练新军,所以如今给钱惟昱担任亲卫职务的也不得不换人了。这一日,为了省掉麻烦,钱惟昱是带了源赖光还有几个侍卫一并策马同行的。
在日本海上绞杀酒吞童子的那最后一役,源赖光干净利落斩杀茨木童子、救出选子的那两刀,让钱惟昱对这个少年人的武艺还是颇有信心的。而源赖光也对于自己初来乍到就能得到自家殿下这般信重,感到受宠若惊。
须臾到了军器监,许是因为早就通知了行程,所以孙显忠和沈默都已经在大门内迎候了。孙显忠依然是一丝不苟地顶盔掼甲、厮杀装束,只见过孙显忠不超过十面的钱惟昱,在自己的印象中,似乎觉得自己每一次看到孙显忠都是这副模样,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至于沈默,在钱惟昱的预想中,这一次在军器监相间,对方总该是轻袍缓带的文士打扮,但是乍一看之下,钱惟昱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不得不说,这个沈默实在是太有疯狂科学家的敬业精神了。
当初让他负责占城稻和其他海外物种的选种,这厮就每日图方便一副褐衣短打的打扮,活似一个农夫,而如今钱惟昱见到的这个形象就更为夸张了。身上腰带是麻绳扎束的,发髻扎进上面还沾着草标木屑,身上的麻布衫子甚至还有一些反复湿透、烘干的油腻斑点和火星烧焦的黑点。也不知这些时日沈默是cosplay的铁匠还是木匠。
“孙将军、沈先生,二位近日辛苦了,事后孤定然重重加赏。咱们这便进去看看吧。”
“殿下先请。”孙显忠拱了拱手,行了个军礼,然后一挥手引着钱惟昱入内,自己则欠后半个身位,在一旁引路。
“十字片镰枪和神臂弓,都已经按照孤上次说的法子做出来了么?”
“倒是出了两个样子,只是也不清楚是否合殿下的意,总归要先看一下。”
一边说着,一行人已经转进军器监的内堂,钱惟昱在堂上坐定,便有军器监的匠人递上来两柄器械。
第一件器械是一柄九尺长枪,这个东西和唐制的长枪相比,改良的技术难度不是很大。但是在两寸多宽、一尺八寸长的钢制枪尖两侧,却各有一根横枝,长约六寸,这是唐制的长枪所没有的。无论是枪尖还是横枝都是打造成双刃剑的形态,刃脊相对比较厚实坚韧,但是在脊背最中心附近却开始以一个较陡的坡度微微内凹——很显然,这是用来进气出血的血槽。
钱惟昱端着这杆枪看了许久,又用指腹轻轻试了一下锋口的锐利程度。这枪的刃口色泽雪亮,而后部的刃脊部分则是暗沉沉地有黑铁的厚重。从枪刃到枪脊之间的部分,由亮银转为暗沉,中间夹杂着如雪花和盐粒一样细密过渡的花纹,显得非常精良。
“你们这是在最后退火的时候,用了东瀛的白蜡烧入手段吧。”
听了钱惟昱这个疑问之后,一开始一直很安静的沈默立刻来了精神,拱手答道:“殿下果然好眼力。自从殿下数月前那次东瀛之行后,也带回来过一些东瀛铸匠。东瀛人虽然锻造刀剑时候工料靡费颇多。但是下官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们所用的白蜡烧入之法还是颇为经济实用的,这便去芜存菁、取其精华为我所用,在铸造这批枪刃的时候用上了。
用新法制出的枪刃,纵然比原先唐制大枪脊背厚度轻薄一些,但在与斧锤等重兵器巨力格挡之时,也不会崩断。只可惜下官百思不得其个中缘由。”
钱惟昱前世对日本刀还是颇有兴趣的,虽然以他的薪水,不过玩玩几千块一把的入门级日本刀,但是对于日本刀铸造的一些工艺有点还是有些门清的。日本刀的千叠锻固然不应该被用在大规模量产的制式兵器上,但是白蜡汁烧入退火之法,却是又实惠又好用。
这一招的原理就是在退火的时候在刀上包裹上厚薄不一、均匀变化的浓稠白蜡汁——一般是刀刃处薄、刀脊处厚——然后再淬火,这样因为白蜡汁对空气和水的隔离,可以让刀的不同部位在淬火后含碳量不同,刃口是坚硬、锋利而易崩的高碳钢,而刀脊刀背则是韧性的低碳钢。如此一来,就能兼具坚韧和锋利的矛盾需求,既切肉犀利,又不容易崩折。
钱惟昱看完之后,又问了一下这个枪刃的主锋和横枝是如何固定在一起的,沈默应声答道,说是把枪头底部做出横槽、用于固定枪杆的时候,把横槽开得深一些,而后把单独打造好的双尖横枝趁热插进去,然后趁着枪头尾部铁材红热的时机死力锻打,熔锻成一体。因为此法是热锻压黏合的,倒也不怕如同时代的槊、戟之类的兵器横枝那样有脱落的危险。
该问的都问了,钱惟昱顺手把大枪抛给孙显忠,让他找木桩和浸了水的草席垛子试一下。孙显忠也不含糊,显然是早有准备,带着钱惟昱几人走到偏厅外面的一处小校场。那是一个不过五十步方圆带围墙的天井,里面设着些草人、木桩和箭垛。
孙显忠走到一排木桩和浸水后拧得紧了的草席垛子前面,双手持枪,摆出那些操练鸳鸯阵的长枪手的架势、吐了个门户。随后先是演练了几次中规中矩的平突刺杀,在一个木桩上和草席垛上各自刺出五个透明窟窿,而且收枪的时候也很是利索,没有被卡住枪刃的滞涩之感。
随后又是用枪刃左右砍啄,许是长枪枪柄较长的缘故,横扫砍击的时候不好上力气,于是砍在硬木桩子上的那几下都只能透入木质两三寸厚度、不能一挥而就地斩断。不过面对湿草席垛子的时候却要好一些,砍中之后只要再顺势用力拖拉切割,就能整个剁下来。最后测试的,则是横枝的刺击和横枝两侧的推砍和回拉钩割。总的来说,这把新枪的三个尖、六道刃都还算是非常犀利的。
孙显忠一排儿麻溜地剁了十几个桩子,这才收住枪势,抹了一把汗水。见钱惟昱表情还算赞许和满意,这才把枪交给牙兵拿了,揣摩着向钱惟昱问道:“殿下,这新枪犀利程度上也还罢了。只是,和长戟马槊相比,倒也相若仿佛,砍砸横劈还不如长戟马槊来得有力锋锐。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让工匠们舍熟就生呢,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工匠不谙技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孙将军,那你可算过,制作一柄马槊或者画戟需要多少材料工费么?画戟和马槊的枪头和横刺的小枝、月牙乃是分开铸造的,还要在枪杆上凿洞数处。如果是给武艺精熟的大将使用,倒是无妨,若是给普通士卒使用,一来分量尺寸施展不开,二来使用不够精熟之人,只怕搏杀之中很容易就让横枝、月牙等物脱落。
这十字片镰枪形制工整,锻造时既不用考虑枪刃的曲度,也不用顾忌固定锻合的问题,且所用钢料也是所有同类功能兵器中最省的。如此利器,正是使其可以推广到千万士卒之间,而不是仅仅在猛将手上发挥作用。”
“孙将军,殿下所言正是啊。你不管帐可能没算过这个本钱,一柄上等的马槊,不仅要钢料精良,甚至还要精雕细刻。名将所用的马槊,便是价值百贯亦有之,普通一些的也要三五十贯。画戟虽然便宜一些,但若是用镔铁开双面月牙小枝,也是没有二十贯休要提起。
只有这十字片镰枪,每面开刃都是平直无华,但凡懂得标准锻造之法的匠人,便是出师不过半年的学徒亦能打造。若是大军批量生产,正是此物最为合宜,下官算过一番,如今这柄枪,以普通钢材加白蜡烧入,两贯钱便可得了,就算用雪花镔铁,也不过四五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