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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好!姐姐这可是咯血了么?”
周嘉敏见了娥皇手上那块锦帕,心中也是顿时凉了半截。一开始她还只是为姐姐义愤,以为姐姐为了推拒被人利用、拒绝被作为筹码撮合给吴王爷而不值。但是此刻,心中却是彻底慌了神——虽然吴王李从嘉不算一个“深度哥”,但是好歹风流倜傥、文采斐然这两点上是不输于钱惟昱的。要说为了拒绝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而丢了性命,那可不是高冷到犯抽了么。
“姐姐,事到如今,不如再恳求钟皇后派太医来详加诊治吧,这病再拖下去,可就不是办法了。”
“太医都看了好几次了,无非就是这些手段,还是小心将息为上吧。”
“要不……派人去城里的蒋家商号报个讯,让他们想办法通传一下。姐姐虽说是自己心气高、不想被李弘冀利用,这才作践坏了身子。但是终归也算是为了那个呆子,他要是不出点力,如何说得过去!”
“不要!我不会让他看我的笑话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这般心气高,却是命都丢了呢!这事儿小妹却是由不得姐姐了。”周嘉敏一咬牙,挣脱了娥皇拉住她的纤纤玉臂。娥皇兵中力弱,却是连个十岁小女孩都扯不住,只能看着妹妹冲出闺房的门槛,去得远了。
……
三日后,苏州沧浪园。(为了区别园子和亭子,还是改个名字表述吧。)
淮北李重进出兵的消息,也刚刚才传到苏州。确认了这条消息之后,钱惟昱总算是可以断定,至少短期内战争的威胁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了。或许等到淮南彻底糜烂发酵之后,他还可以如半年前打算的那样下山摘桃子。
“殿下,今年这季占城稻总算是没有误了农时。下官比照了一番时辰,虽然下种晚了将近十天,但是在浸种和育秧的阶段单独抽出来集中施为,提前了预备。下大田之后,总的生长期反而快了十日。不过因为多了一道抛秧的活计,农人劳苦倒是比去岁更甚。”
“殿下,如今撩浅军人马已经全部收拢,今年春夏两季没有需要疏浚的河渠水利,可以全部调拨出来给无锡、江阴二县此前遭了柴贼兵火的乡民重修屋宇。另外常州附近因为今岁误了农时,也有部分逃荒而来的百姓,苏州府的属官也已登记造册、编籍之后以工代赈,加入役夫。无锡、江阴城中的棚户帐篷依然保留,供烧了屋子的百姓居住,预期今明两年都不得拆尽,过渡期间还需另外城外择地安置。”
“殿下,常州方面斥候来报,柴贼首级已经被送回金陵示众,兄弟子侄俱遭株连,或下狱,或流放。连其亡父柴再用所受追封的爵位也被削去两级。原柴贼所属兵马,已有两都北调淮南,增援光州、寿州二处以防李重进。司马将军与孙将军已经步步为营,渡东圩河,进逼武进。”
民赋,救灾,内政,军事,回到苏州城之后,一堆堆的政务扑面而来,一个个的属官将领纷纷前来汇报事情,几乎要把钱惟昱压垮。不过回头想想,他倒也觉得释然了——既然节度一方了,事情总归是源源不断地会产生,不会因为李弘冀前段时间来作死入侵而减少。既然前段时间钱惟昱的时间被对付李弘冀给吸引了,自然少不得积压下来很多需要处断的大事。
这日看着已经是午时三刻了,便是开刀问斩的贼杀汉,这个点儿都该吃过断头饭上路了,钱惟昱却还有七八件公文没处置完,依然听着下面的人絮絮叨叨求他拿主意。一直忙活到未时初刻,打发走了那些惹人厌的俗物,钱惟昱才踱回内院、直直走向沧浪亭。
早有蒋洁茹侍候着给他卸了袍服、拨旺了兽炭;而安倍素子却是端着蒋洁茹刚刚烹调好温着的几道菜肴端了上来。
“这菜都热了三遍了,殿下不是说要比将来手下那些开国功臣活的都久么,怎好如此不爱惜身子。”蒋洁茹一边给钱惟昱斟越州花雕暖暖身子活活血,一边略带娇嗔地劝谏着钱惟昱要按时饮食。
原本今日钱惟昱的御用商会又有船只从日本回来,还有些编制假名拼音字典的新进度要汇报。不过蒋洁茹却是比钱惟昱麾下那些文武臣僚有眼色,硬是知道不重要的事情就等钱惟昱用完饭再说了。
“小茹你这是……唉,普天之下,便是母妃也不曾这般管孤,居然还大逆不道拿‘活得比开国功臣都久’来说事儿,罢了罢了,那便依了你。”钱惟昱听了蒋洁茹的小性儿撒娇,不由得一阵好笑。
毕竟他和蒋洁茹已经耳鬓厮磨厮混了快一年半了,蒋洁茹的推心置腹也着实让钱惟昱已经从内心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来信任。
对于为什么不能和她早日成就鸳鸯之好,钱惟昱一开始的解释是“自己是志在天下之人,总希望将来不要再有汉高祖得天下后,因为韩信、彭越、英布寿数都比自己长、怕惠帝驾驭不住而不得不在死前杀尽功臣,因此,自己要善养身体,不能和刘邦那般荒淫于女色伤了身体,争取将来活得比所有开国功臣都久,成就一段君臣相得不疑的万古佳话”。
不过这番话搪塞得一时,时间久了,蒋洁茹总是不免要总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于是钱惟昱只能假托说:“极西之地有个国家唤作罗马国,其开国君主也深痛汉高祖故事之悲哀,想出了一个叫做‘杯酒释兵权’的法子既不用杀害功臣,又能让江山稳定。可是被杯酒释兵权之法矫枉过正禁锢的武臣,从此束手束脚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最后被北面而来的日耳曼蛮夷和匈奴蛮夷所灭,罗马正统文明从此断绝,陷入八百年的黑暗时代。”
这两个故事因为都是钱惟昱用来拒绝和蒋洁茹成就好事的理由,所以蒋洁茹自然是记得深刻无比;但是此刻却拿来劝谏钱惟昱注意养生、不可太过操劳,也不知算不算是钱惟昱“作法自毙”了。
两盏浸泡过虫草的花雕酒下肚,尝了几口蒋洁茹亲手切脍腌制后煨制的花胶浓羹、又夹了几片用日本国运来的还算新鲜的虾夷参与白燕盏一并炖煮得到的美味,钱惟昱觉得所有的疲乏都算是消退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几日的菜肴相比往常虽然用料更为精纯高档,却体现不出蒋洁茹多少手艺,论味道,杭州城里或者汴京城里那些顶级的大厨也一样做得出来。
不过,钱惟昱并没有出言询问或者和蒋洁茹调笑,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难得地闲暇静谧。又稍微多喝了几口浓羹,感受着花胶滑入喉咙时的细润,钱惟昱不由得会心一笑,知道了蒋洁茹这连续两三日菜色安排的用意。
“都是炖久了也不会过火的温火肴,可以长久热在那儿不怕凉了——小茹这是又在无声抗议孤吃饭不守时了么。”钱惟昱安安分分地吃尽了面前的那两个小盏子,这才爱抚地摸了一下蒋洁茹丝瀑一样影秀的长发,轻声地呢喃了两句。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令蒋洁茹顿感暖心,几乎又要扭过头去掩饰自己水汪汪迷蒙着雾气的眼睛。
正要奉茶漱口,却是最近屡次当了电灯泡的十八娘陈玑又匆匆沿着木桥冲向沧浪亭,一边碎步小跑着一边呼喊,手里还挥舞着一个封了书函的蜡丸:“殿下,不好了呢,蒋姐姐家在金陵城里开的商号,又有密报传来了。”
“那烂了嘴的小蹄子,刚才早说了以后不要随意打扰殿下的作息。”蒋洁茹暗暗啐了一口,把茶盏递给钱惟昱之后,自己却是披上鹿皮的大氅迎过去,从陈玑那里接过了蜡丸,一边接过一边小声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如此着紧,我不是说了,小事儿等殿下午间歇息了之后,再来禀报。”
“听说是金陵城周家大小姐的事情。”
听了陈玑嘴里吐出的那几个字,蒋洁茹立刻收摄了小小教育一下陈玑的心思。世上万般消息她都能名正言顺地劝谏钱惟昱拖延,唯有在周小姐和选子内亲王身上,蒋洁茹知道自己要拿捏好分寸,一切都由殿下亲自裁处。当下她接了蜡丸,一手掐破蜡丸把绸书抽出来,一手拉着陈玑进亭子,一并用午膳。
“却是说些甚么打紧的事情,倒是待孤一观,”钱惟昱一手从蒋洁茹手中接过娟帕,却是不忙着立刻展开去看;而是在面前的小几上顺手一放,继续端着蒋洁茹刚才给他的茶盏子漱了两口,一边用余光瞥眼去看蒋洁茹的表情,见其果然神色哀怨紧张,似乎是真有大事,这才展开绢布。
这一看却不要紧,钱惟昱几乎是立刻被惊地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倒把他面前伏在软榻上收拾的安倍素子喷湿了一大块胸襟前的衣裳。热水着体冬日倒也不会立刻觉得寒冷,却是烘托出两团微有可观的粉嫩肉团假以时日,定然可以压过大多数女子。
只可惜,钱惟昱此刻又哪有心情欣赏这些?那张绢书之上的内容,自然是周嘉敏亲笔所写,把周娥皇的事情来龙去脉个中隐情和盘托出,连周娥皇如今肺疾严重程度竟至于咯血都没遗漏,请钱惟昱想办法——
只不过,在周娥皇这般干的动机问题上,周嘉敏自然是不会写什么“家姐是为了不让李弘冀逼迫家父站队的奸计得逞”之类的理由。在周嘉敏的言辞之中,那周娥皇寒冬腊月跳荷花池变装病为真病,都是为了对他钱惟昱的一片真心。周嘉敏不过是十岁女童,正该是童言无忌的时候,钱惟昱自然不会怀疑其中有水分。
“痴儿,何必如此!”钱惟昱重重地一拳砸在沧浪亭的围栏上,把粗夯的柏木砸得木屑皱裂,竟是深深凹陷进去了几分,钱惟昱的拳头自然也不免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可惜他却是没有什么痛觉似的。
他除了当年和父王离别的时候,以及在父王刚刚罹患肺痨的那段时间,因为半是真心半是政治需要,扮演过童稚孩儿哭泣过几次。但是自从他十四岁、给父王守孝期满之后,却是再也不曾哭泣过。如今,泪水却是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饶是生平冷血无情,也不禁有些难以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