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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必胜!汴贼必亡!河东必胜!汴贼必亡!”呼喊着狂涛怒浪一样口号的河东军骑兵,在张元徽白从晖的率领下,分作两翼向着柴荣的周军大阵砸来。
这一幕,看得柴荣目瞪口呆,虽然北军气势强横,但是这毕竟是犯了兵家大忌的事情啊,“来得好!刘崇老匹夫居然不等杨衮兵马到齐,就敢孤军与朕决战。真乃天赐朕各个击破的良机,左右军听令,命樊爱能、何徽分镇两翼、阻挡张元徽白从晖部!骑军在侧、枪卒结阵!”
老于战阵的李重进在一旁眯着眼观察了一下越冲越近的张元徽部骑兵,心中不无担忧地劝说柴荣道:“陛下,末将以为不可轻忽。刘崇轻进,固然是失却了与契丹杨衮同时夹击我军的契机,但是也是为了蓄养其士气。自古两军相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刘崇敢于动手,定然是此刻北军士气可用。不如把我军骑兵先撤下来,单独以枪阵弓箭消磨北军,待其冲锋势头阻却下来之后,再让我军骑兵复进。”
“重进,朕知你用兵持重——可是杨衮大军不过一刻钟就能赶赴战场。朕要的是速战速决,在杨衮赶到之前就把刘崇打得伤筋动骨,如果慢吞吞地消磨,何时才得济事!要求快,自然要全军压上!朕意已决,无需再劝!”
柴荣面对李重进的时候,面上自然是凛然天威,不过扭头过去之后,就不免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李重进论和先帝之间的血缘、以及“历史军功”怎么看都对柴荣有威胁。这次柴荣非要御驾亲征,不就是为了彻底在军功上碾压李重进么。要是此番轻松灭了北汉大军,那柴荣就是身负救亡之功,可以彻底甩开李重进了。这种情况下,无论李重进说出啥理由劝阻甚至只是延缓柴荣建功,柴荣都不会予以理睬。
……
“嘎嘣——噗嗤!”一柄陌刀切碎了明光铠,随后连人带马剁为两段,鲜血迸溅出来,射了张元徽满头满脸,不仅有敌人的鲜血,也有死马的污血。
一名后周樊爱能麾下的先锋指挥使,仅仅在两军接触的第一个瞬间,就被张元徽一刀斩杀了,用的是最为干净利落地招数。那柄比寻常陌刀更加雄浑厚重的巨大凶器,足足有四十多斤轻重、一丈三尺长短,是张元徽惯用的骑战兵刃。数秒钟前,这柄刀和那名被杀的周军骑军指挥使的马槊相交的时候,直挺挺地把对方的马槊打折磕飞、然后才去势不减,连铁甲带人带马,一并斩断。
一刀之威,周边的两千余名周军侍卫司骑军士气均为之一窒。不少人甚至偷偷扭头往回一看——为什么结枪阵的步军没有及时跟上呢?陛下的军令,不是让我骑军在两侧、步军抗正面的么?为什么一交战,就只有我骑军的人马先在这里挨刀子?这种想法就如同一根毒刺,在樊爱能率领的周军骑兵中埋下了动摇的种子。
“兄弟们,杀呀!柴荣小儿不知兵事,居然让骑兵当先与我军对冲,这样一来,他们的弓箭便无法施展了,全部冲上去,与周军骑兵搅在一起!”
被张元徽临阵斩将的气势所鼓舞,剩下的北汉骑军更加骁勇,悍不畏死地冲杀入阵,一时之间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射。数百条性命,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就被第一波火星撞地球一般的硬碰硬给收割了。这些战死者中大部分是战技不精的后周骑兵,但是北汉骑军也一样没有明显讨到好处去。
这个时代的骑军,虽然马鞍马镫这些装备都比较成熟了,但是除非是有草原民族的技战术水平的人,否则寻常中原王朝的骑军依然是不会奔驰骑射的;充其量做到骑在马背上、勒住了马之后站定骑射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无论唐宋,中原民族与骑兵交战的时候,都会以枪阵在先,同时辅之以弓箭抛射——唐制每军一万两千人,枪、弓各占十分,也就是说每人一杆枪、一张弓。长枪手在接敌之前,就可以用硬弓射出数箭,随后换上近战兵器搏杀。所谓“临阵不过三矢”,也就是说遇到敌军的骑兵冲锋时,步弓手最多只有射出三箭的时间,就要进入肉搏了。
正是这样的交战形态,导致了在神臂弓等远程弩出现之前,唐宋军中野战部队都罕有专职的弓箭手——毕竟一个射三箭后就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是一种对军事力量的极大浪费,所以那时候的弓手和枪手是合一的。而专职弓手,都是专门用于守城的团练军才配备的,毕竟也只有攻守城的时候,才会有大把大把没法肉搏、持续对射的机会。
“为什么步卒枪阵没有跟上!为什么与张元徽那疯子接战之前,没有临阵先给对方三轮弓箭洗地?”随着两军骑卒的厮杀趋于更烈,樊爱能麾下的后周骑军开始产生这种怨念。原本张元徽是主动冲锋进攻的一方,而它们是防守的一方,防守一方可以设好了阵地站定了打,原本就该拥有先用弓箭给敌人洗地三遍的优势才对,为什么己方卖队友的渣滓们没有利用好,让张元徽完好无损就囫囵冲到了自己面前肉搏?
其实,那些没啥见识的后周军骑兵完全是怪错了人——这一切,不是后周步军的错,而是作为皇帝的柴荣在指挥的时候躁进了。因为真正恰当的步军骑军协同作战形态,应该是先把骑军藏在阵后、让行动缓慢的步军当先顶住,确保来犯的敌军骑兵和己方步军胶着黏住之后,再让己方的骑军出现侧击。
而柴荣是怎么做的呢?他不是不知道步骑协同的道理,但是他为了求快,想当然地让步骑军一起匀速前进接敌。这种理想化的命令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到了临阵对决的时候,就会遇到变故——
对面的北汉张元徽是厮杀了一辈子的宿将了,战场嗅觉灵敏得出奇,一看到周军阵势,就知道有可乘之机。张元徽在接敌之前的一刻,让自己麾下骑军继续往右翼多迂回了那么区区数百步,随后再拐回来冲锋,就一下子把自己的大军置于了后周骑军和步军的纵轴线反方向上。
这样一来,原本应该是同时接敌的周军骑军、步军就被张元徽的战术机动拉得脱了节,变成了骑兵先接敌、步兵后接敌,而且步兵方阵的临阵放箭,也被己方的骑兵队伍阻挡了,以至于害怕误伤自己人而无法施展,眼睁睁浪费了先用弓箭洗地挫伤敌军锐气的机会。
说白了,如今这个形势,就是因为柴荣明明身居中枢、却非要细致入微地指挥部队的具体战术导致的,需知《孙子兵法》中的七胜之道有云:“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战术的变化是瞬息万变的,如果让不是亲临战场的人指挥细化到战术层面,那么信息的延迟、判断的不对称,都会造成致命的损害。
柴荣明明没有亲临前军第一线,却非要细致入微到指挥两翼先锋军的具体战术细则、进兵次序,不能放权给樊爱能随机应变,焉能不败?
樊爱能本是后汉朝时就在军中任职的大将,当年先后跟着刘知远和郭威南征北战的。郭威在世的时候,好歹因为郭威在篡位之前就做过樊爱能的老领导,所以即使他篡了汉也还可以镇住樊爱能。
如今柴荣上位,樊爱能心中本就对这个矮了一辈的皇帝略存芥蒂,再加上柴荣一再提防着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将领、此次御驾亲征以来,处处要指挥到细致入微、一点都不肯放权。连平时安营扎寨安排多少规模的斥候探马夜不收、该轮换到那个营值夜他柴荣身为皇帝都要亲自过问,这样束手束脚的情形,如何不让樊爱能憋屈。
此刻,樊爱能麾下的骑军和北汉骑兵厮杀愈烈,死伤无算,冲在最先头的两千骑兵已经伤亡了两三成了。诸般憋屈交攻之下,樊爱能大喝一声:“柴荣小儿不知兵事,不信大将,我辈殊死血战,他却提防我辈有如反贼,恨不能捆住我辈手足再与敌厮杀!大丈夫若死于战阵,幸也!若死于朝中佞贼构陷,大不幸也!我等愿降!”
一瞬之间,周军左翼的先锋骑军余部,在樊爱能的带领下,直接选择了阵前倒戈。大部分士兵都跟着樊爱能投了过去。只有数百骑或许是不敢投敌、或许是真心愿意为柴荣效死,当下也只有溃退下来,往着己方阵后退去,结果这些不投的骑军却也没有起到什么良好的效果——因为他们往回溃散的时候,又一次起到了阻挡己方后续步卒方阵弓弩齐射的线路,给敌军打了一回免费地肉盾先锋,而且还冲乱了己方步军方阵的阵脚。
后方督阵步军的侍卫司步军押牙见事不可为,不得不下令无差别放箭,结果倒把那些不曾投敌只是退回的骑兵也射了个东倒西歪,一下子百余名骑兵都死在了自己人的弓箭之下。这下子这些人也不管真投降还是假投降了,步骑军之间的怨念被彻底引爆,杀作一团。
张元徽堪堪冲到周军左翼步军大阵之前,却见周军大阵已经散乱不堪,心中大喜过望,大喝着继续率军猛力冲杀,一杆长柄陌刀左右挥砍,挡者披靡,无不挥作两段。
“我等愿降!我等愿降!”无数步卒哀嚎着哭喊,被敌我同时从四面八方夹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于是乎,周军左翼大军就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一万多人的兵马,不是战死受伤,便是投敌、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