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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也没有侍女服侍,只有钱惟昱和小道姑自己动手,简直把钱惟昱说得口干舌燥。唯有不知疲倦的求问依然在继续。
“那么,殿下刚才提到了‘曾青涂铁得赤铜’的法子,在化学里面叫做‘置换反应’,又说了置换反应的原理,便是‘活跃’的金石元素可以从‘金石酸盐’当中‘置换’出不活跃的金属,贫道没有记错吧?”
“没错,孤确实是这么说过。好吧,看来说了两个时辰的化学之道,你也就对这一点掌握理解比较清楚一些。”
钱惟昱听到小道姑说出前面那番话的时候,真是有一种谆谆严师终于见到徒儿略有长进之后的欣慰。化学的东西,要想简单解释出一些原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也是不易的。能够理解“置换反应”这种最为简略的道理,已经是小道姑的极限了。
见自己总结得不错,小道姑也略微有些雀跃,吐了一下小香舌之后,继续乘胜追击:“那殿下也说过,金石之物的活跃程度排名,好像是‘钾钙钠铝、锌铁锡铅、铜汞银金’这个顺序,贫道没有记错吧?”
正常的金属活性表,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了,不过钱惟昱也知道,要古代人——哪怕是醉心于化学的技术宅——去理解“氢气”是什么东西,实在是一幢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钱惟昱自然把包括氢在内的,以及另外两种古人不太可能理解的金属,从这个表格里去掉了。
连钾钙钠三种,也只是用“硝石”、“石灰”、“盐”当中的“金石之素”来解释,让小道姑强记硝石是钾盐为主的物质、石灰是钙盐、食盐是钠盐。所以小道姑刚才背诵的十二种金属元素活泼程度排序,倒也是不差的。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来了:殿下说,在日本那边开铜矿,都是用废铁碎铁置换出铜。可为何锻炼银矿的时候,却要多费这么多番周折呢?若是可以用比银子活跃的金石,丢进银矿盐当中,不就可以把银子也置换出来了?银子在这个表里,可是排在最后、仅次于金子的懒惰啊。”
“中国山东找蓝翔……”七个字的顺口言语,几乎就要顺着钱惟昱的嘴里喷出来,幸好他及时灌了一盏茶水,不顾呛到气管里的危险,把这句话硬生生憋回去,“尼玛,你要不买这么卖萌,问问题就问问题,非要用啥‘那么问题就来了’的句式,这是要闹哪样啊。”
压抑平复了一下心情,钱惟昱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正是因为银子太过惰性了,所以天然界中,可以和银子产生变化交合之道的酸液很少,又哪来那么多可以含有银子的盐质呢?曾青铜矿本就是‘硫酸铜’,而银子可是纯银啊,要想熔解银子,炽焰烧熔时候,只有靠铅。而若是不想加热的话,常温之下只有靠辰砂烧汞才能溶解金银……”
钱惟昱说着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热铅凉汞……热铅凉汞……
“啊!孤想到了!哎呀呀清凉散人,你可真是孤的福星啊!孤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下日本银矿的开采,可就可以加快不少了。废除徭役后朝廷雇佣民夫的银子有着落了!给耽罗岛马场引进战马的银子也有着落了!”
钱惟昱丢下手里的反应器,把茶盏也随手一搁,就冲出了丹房。那股手舞足蹈的姿态,实在是很难让人把他和平素镇定自若的样子联系起来。
“嗯,嘉敏,别睡了!在这里偷听了两个时辰,可学会了什么么?”
刚刚转出丹房,路过门口,钱惟昱便看到周嘉敏小萝莉蹲在墙角,却是已经睡着了歪倒在地。不由得好气好笑地上去一拍对方的脑门,把对方弄醒。
“啊……姐夫,人家,嗯,是恰才刚好路过这里。”
“路过还能在这儿睡着觉?”
“啊……啊,不是,是人家听姐夫讲了好多新奇的东西,这才好奇想偷学。人家知道错了啦,以后再不偷师了。”
钱惟昱露出一副“恶狠狠”地神色,逼问过去:“姐夫难道还是敝帚自珍之人么?果真如此好奇偷学,刚才可学到什么了么?”
好学都好到学睡着了,嘉敏还能怎么回答呢?
“学得太多了,却是不知从哪里说起呢。啊……想起来了,刚才姐姐喊我拿了这件首饰给她送去,她今日却要出门的说呢。这下可耽误了,小妹先走了,去办正事要紧。”
“哼,明明是不放心,怕我和道姑小萝莉在丹房里呆的太久,到门口蹲点窥探。”钱惟昱看着嘉敏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略有得瑟。今天他也是君子坦荡荡,进了丹房连院门都不掩,嘉敏想偷窥,正好听了一下午魔音灌脑一般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化学知识,结果自己弄巧成拙睡着了。实在是想想都好笑。
……
入夜时分,钱惟昱的内书房里,一册刚刚赶着纂写整理下来的书卷,在钱惟昱笔下诞生了。纸张上,还散发着墨香的气息。
周娥皇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了一夜的琴谱,原本她是想抚琴的,可是钱惟昱连晚上都在忙活,她自然不忍打扰了。想要一个人出去到院子里抚琴吧,又没有知音。而且自从听了下午时候妹妹嘉敏回来回报的消息,以及晚膳时候的察言观色。周娥皇预感钱惟昱又有什么大事要干了,很可能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陪她。
所以,为了得到两个时辰地闲暇、可以坐在那里静静地、温情地看着他;娥皇宁可收起瑶琴,枯坐在那里,翻检一些罕见的、还不曾练熟的琴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钱惟昱放下笔,看了一眼娥皇,见娥皇在对面的椅子上故作看谱,便清咳了一声,说道:“今日写的,乃是一门叫做‘灰吹法’的金银锻冶秘术。此法我大唐时候,已经有人初窥其门径,却不曾总结整理,施行者罕有。此先据说只有西北的骊山、白登之地土人施用此法,我汉人反而不甚熟稔。”
骊山就是秦始皇陵附近那个骊山了,白登便是昔年汉高祖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都是在极西北之地了。古来便有一些银矿储量,隋唐时候已经越采越少了。晚唐时候,灰吹法在汉人和甘州回鹘、归义军、定难军等节镇范围内,倒是已经有人摸索着使用了,但是还处在非常原始的阶段,效率不高,也未曾总结出一套成法。
那时信息传播速度慢,金银冶炼技术又是增强国家财政力量的重器,自然传播更慢了。原本吴越国在婺州、衢州等仙霞岭山区也有一些银矿洞,历史上一直到北宋末年都不曾采完。方腊起义的时候,就曾经多有仰赖这比财政收入。但是因为钱惟昱一直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所以如今的吴越本土银矿都还没有用上“灰吹法”,更罔论在日本新开的银矿了。
钱惟昱大略地说了一下自己今晚写的是啥,但是娥皇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抬起头后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知道他定然还有下文的一样。钱惟昱无奈,只好继续厚着脸皮说戏肉:
“如今小弟整理的这新式‘灰吹法’,不仅整理了西北现有之法的零碎见解,还融会贯通,并加入了石灰混煅除杂、水车碎磨、激流选矿等细则。若是得以实践,足以让在日本新开的金银山矿脉,产出速度倍增……如今我吴越即将全面推行免除徭役之法,明年而后,朝廷征发工程,所费钱粮每年动辄激增一两百万贯,耽罗岛也要大批选育扩增战马,各项靡费,不由小弟不操心啊……”
“说吧,可是需要亲自去日本国忙活?要离开多久呢?”
“姐姐真是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小弟想着且盘桓一阵子,待到各镇免役法落定、秋粮收入季节,安排了别的政务再动身。这边也好先做些准备,采买一些工料器具。真个成行的时候,算上路途往复,快则一月,最多不过两月,便可回返了。
姐姐也知道,这‘灰吹法’的秘法,若非小弟亲自去,别人能看懂个梗概便是不易了,要想独立施为,只怕是难以指望的。事关国帑收支存继,也是推辞不得了。”
娥皇缓缓放下琴谱,淡淡说道:“你总是国事为先的,姐姐难道会阻拦不成。”
“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小弟今生也是难以为报了。小弟思忖着,姐姐也算是相与了《汉和字典》编纂之功了。当世才女之中,姐姐之德,也可仿佛班姑、文姬。日后我夫妻的文教之勋载于史册、只怕更在纂刻《五经文字》、《九经字样》的冯道冯老相爷之上。令尊年岁,也和冯老相爷相若仿佛。
如今令尊令堂与小弟分属敌国,要想令尊出面许配,却是不能。不如小弟便遣人与冯相说情,让冯相认你为义女。一边遣使密求北朝,由当今赐婚。如此一来,姐姐也算是解决了大婚时候没有娘家一方出面的尴尬了。而令尊也定然不会因为此事被李璟猜忌——李璟心中,只会以为姐姐和周太傅都是被逼无奈,而专心深恨小弟一人。”
周宗在南唐,也算是做到太傅致仕。冯道在北朝,声望学问也是一时德高望重之人。五代十国时候,男子认个义父而不过继、依然保留亲生父母关系的大有人在,而礼法在这方面对女子的束缚就更小了。在周宗不能亲口答应把女儿嫁给钱惟昱的情况下,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娥皇稍微风光一些,否则没有丝毫娘家人的允诺,又如何明媒正娶呢?
“一切便由着师弟了。”
“姐姐宽心养身,做些准备,从日本归来之时,小弟便让母妃主持,与姐姐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