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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会议
林熹光没有再继续在饭桌上提及老宅的事, 父女多年,明明事先说好的, 老爹突然变卦, 大哥小弟都是更偏大姐,显然在公共场合讨论,她很难占到优势。
午饭后, 林熹光提议在大哥家书房, 一家人坐一坐。
上辈子刘家那么快把拆迁款分掉,其实有林熹光的原因, 林晚照怕老爹真的会跟林熹光一起过来分老宅的拆迁款, 干脆分干净。
这一次, 林晚照不怕了。
她倒要看看, 林熹光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分一杯羹。
林爹坐在书房的长沙发上, 先感慨一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人的话再错不了的。”
不过语气中可是没有半点儿苦恼忧愁的意思。
林熹光看着跟在林晚照身边的秦特,“秦特啊, 你跟来做什么呀?长辈们说话, 你没见你姥爷都没进来么?”林家人自己的事, 这丫头眼睛长哪儿去了, 怎么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秦特听舅舅们说过, 这个小姨姥特别刁钻难缠,她姥姥那么好, 她担心姥姥吃亏, 故意跟进来保护姥姥的。
不待林晚照说话, 林爹朝秦特一招手,“我让特特进来的。孩子小, 要多经些事。”拍拍身边的空位,“来,特特,坐太姥爷身边。”
“爸,咱们林家的事,这孩子又不姓林。”林熹光反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啊,姓林的你爸叫孩子进来,不行啊,不行我俩一起出去。”林爹不知怎么回事,就看秦特顺眼了。
秦特没想到太姥爷给她解围,立刻就坐太姥爷身边儿去了,大舅姥送来一壶新沏的茶就出去了,秦特给长辈们倒茶,第一杯先给太姥爷。林爹看谁顺眼那这人就没半点儿不好的地方,夸秦特,“这孩子多有眼力啊,人也勤快。”
林晚照很自豪,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
兄妹各自落坐,林熹光先端起茶来,优雅的喝了两口,放下素净青瓷茶盏。林熹光脸上扬起一缕笑,“我是想恭喜大姐,百年不遇的好事叫大姐遇上,大姐真是有福了。我婆婆的房子拆迁,拢共才赔了三十万,连大姐的零头儿都比不上。我真替大姐高兴。”
“哦。”林晚照淡淡的应一声。
“看大姐,怎么好像不高兴?”
“写在脸上的高兴,不一定就真高兴。我这不在脸上的高兴,不一定就不高兴。”
“大姐不得了,说话也是今非昔比了。”林熹光亲热的笑着,“大姐,有些事您可能不太清楚。我想着,借这机会跟大姐说一说。”
林晚照没理她,目光望向窗外。
林熹光径自说下去,“是这样的大姐,您可能不清楚,当初爸将房卖给你的时候,咱妈已经过逝了。爸把房卖给你,实际只是把爸那一半儿的房产份额卖给你,妈的那部分爸可没权力卖。说起来,妈留下的一半房产,算四间,也得咱们兄妹几个平分,一人一间。大姐您仍是拿大头,可按理,也该有我们的一人一间。您说,是不是?”
大哥家楼层高,远处没有再高的楼,天空湛蓝,连一丝流云都没有。
林晚照没说话,林晨阳听不下去,“熹光,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爸卖房的事是我经的手,我怎么不知道卖房还有卖一半儿的说法。”
“大哥,您别急,我不是跟大姐要房。大哥您是医生,又不是律师,原本我也不懂,跟我们公司的法务说起大姐拆迁这事儿,我才知道的这个。大哥您只管放心,咱们跟大姐是同胞骨肉。大姐在老家吃这许多年的苦,好容易过起好日子,难道我不愿意看自己的亲姐姐过好了?”
林熹光就有这种本事,什么话说起来漂亮极了。
哪怕是令人极不舒服的话,仿佛她也没有丝毫坏心。
上辈子就是这样让林熹光唬住的吧?
兄妹多年,林晨阳不吃这一套,直接说,“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提了。这是晚照自己的事,跟家里无关。”
“知道知道。”林熹光连连应承,“还有舅爷那里的事,舅爷是妈妈的亲弟弟,他膝下无人,过逝后也产生继承。第一继承就是咱妈,咱妈过逝,由爸和咱们一起继承这份儿家业。所以,按理,小舅的宅子,加上咱爸,应该是咱们五个一人一份,大姐从法律上来说,只占五分之一。”
她观察着林晚照的神色,见林晚照呆呆的,林熹光心说,这个大姐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像块木头一般,她提醒一句,“大姐,这您知道么?”
林熹光打听的这样清楚,明显是做过细致咨询。如果她真的占理,又如何会用这样委婉的方法呢?
林晚照仿佛刚刚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小舅的宅子,您其实只占五分之一。”
“你咨询的律师是这样说的吗?”林晚照问。
“我没特意咨询,是大姐您不懂法律,以为都是您的哪。”林熹光笑,“大姐您别多心,我不是跟你要宅子,也不是要分你的拆迁好处。我就是这样跟您说一说。”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林晚照直截了当。
林熹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想着这个一向软弱无能的大姐,怎么说话这样让人难招架了。林熹光说,“这不是拆迁了么。大姐您擎了那些祖业产,几百万的好处,您就不想知道,这些好处啊,其实原也不是您一人的,是我们让了您。雷锋做事讲究做好事不留名,我想让大姐知道,这是咱们兄弟姐妹的情分,是不是?我们为了大姐,什么样的让步都愿意的。谁叫咱们是至亲骨肉哪。”
林旭辉实在是听不下去,“二姐,求求你要点儿脸吧。老宅是大姐买的。小舅病了也是大姐照顾的,死后发丧、打幡摔瓦都是大姐的事,小舅留下话把他那宅子给大姐的。人王家人都没意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是从法律上来讲的继承关系。”林熹光笑了笑,手指轻轻拨弄耳际的小卷发,露出亮闪闪的白金镶钻的耳坠子,没见识的乡下人才成天金啊银的,“小弟你又不懂法。大姐更不必说,法律讲究公正公平,家里那些老礼儿,农村的那些土规矩,都是过时的,现在咱们要遵循的是国家法典,只有国家法典,才是最正确的。我不是要跟大姐争,只是要大姐明白,就是到法院,你看法官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农村人没文化,最怕官司,林熹光认定此话一出,林晚照必然要惊慌失措。
不料,林晚照连一根眉毛都没动,只是淡淡的说,“如果是这样,请到法院起诉,该是你的,我一分不少。你去问问,你能不能占到你说的那些。你可以跟我争,不过,你要考虑能不能争得赢!”
“大姐,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晚照的强硬出乎林熹光意料之外,她立刻转为笑容满面。
“那你费这半天唇舌是要做什么?”林晚照实在懒得跟她这九曲十八弯的卖弄了。
林熹光拿出苦口婆心的口气,用心良苦的神色,诉说起来,“我不是为我自己,大姐,我是为了咱们老爸。你看,爸爸都什么年纪了,头发全白了。”
秦特突然打断,“小姨姥,我太姥爷头发黑的哪。”
林旭辉扑哧笑出声,林爹特意抚摸一下自己揉过发胶做过定型的发丝,纠正林熹光,“年前刚染的。”
林熹光被这些拆台的家伙们气出一丝火气,“没染就是白的!”
“白的白的。”林爹做个您请继续的手势,“指鹿为马,指黑为白。你不该姓林,你该姓赵啊。”
有点儿不大确定的跟林晨阳求证,“指鹿为马说的是赵高吧?”
林晨阳,“爸您记姓真好。”
林爹有点儿美,“还行吧。”
林熹光气的,“我都是为了老爸。”
林爹很不合作的做出个懵圈的表情,林熹光强行再次沉浸在自己一片苦心的情绪中,“爸爸在市里这许多年,大姐离的远,平时都是我跟大哥小弟照顾,大姐肯定也想多为爸爸尽一尽孝心。大姐,该我们的那些,我们不要,您直接孝敬给爸爸吧。给多少,爸爸也不挑您的理,反正就看大姐的孝心了。”
这话真是厉害。
配合林熹光的强盗逻辑,简直无懈可击,稍微软弱一点就得被林熹光挤兑着。
不过,上辈子林晚照宁可把钱全给子女分干净,也没叫林熹光得到一分一毫,何况是这辈子!
林晚照刚要说话,林晨阳制止了他,林晨阳问林爹,“爸爸,您觉着我和二弟对您的赡养还算尽心么?”
林爹,“尽心。”
林晨阳,“那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林爹想了想,“还没想到。”
林晨阳笑,“您想到的时候,随时跟我和二弟说。您吩咐一声,我跟二弟能办到的,都给您办到。”
林爹看看屋顶,“哦。”
对着林熹光,林晨阳彻底沉下脸,“第一,爸爸的养老,不需你和晚照操心。你们愿意孝敬爸爸,是你们的心意,我不强求。第二,说话不要我们我们的,你代表不了我们。林家还有爸爸还有我,轮不到你来说‘我们’这两个字。第三,熹光,告诫你一句,适可而止。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林熹光被大哥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姿态,“看大哥说的,又不是封建时代,还讲男尊女卑不成?我也是为了爸爸着想。”
林晨阳,“任何时代,贪婪都是卑鄙的行径。你不必为爸爸着想,爸爸不需要。”
林熹光扭头望向父亲,林爹一幅我啥都不清楚我啥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一指林晨阳,“刚回答过了。”
林熹光气苦,“大哥你就是偏着大姐!”
“你若与晚照易地而处,我一样偏着你。”林晨阳道,“妈生病时,我们都在上班,照顾妈的事都是晚照在做。那会儿小舅也在病中,是她接了小舅一并照顾。熹光,那不是你的,那是晚照应得的。”
林熹光,“我是说从法律上该有我一份儿!”
林晨阳,“你去法院好了。但我有言在先,你从此别登我的门,我也再没你这个妹妹。”
别看林旭辉说绝交,林熹光根本不放心上。但林熹光清楚,大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当下气的眼圈儿一红。
空气一时胶着,三方分毫不退。
林爹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办吧。”
老爹突然横插一杠,林旭辉没明白,“爸,怎么办啊?”您老这是说哪儿啊。
林爹看他,“你没听到吗?打官司啊。”
林旭辉因为是小儿子的缘故,性情有些不驯的,但即便活到这把年纪,仍能被亲爹刷新三观。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看到支持儿女决裂打官司的亲爹。林旭辉眼珠儿转了转,问他爹,“真要打?”
“恐怕还需要我们出庭作证。”林爹一本正经,“我还没有去过法庭,出庭作证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啊?”
这一点,秦特很有经验,“太姥爷,法庭是很庄严的地方,穿深色比较礼貌。”
林爹招呼两个如同斗鸡的女儿,“开庭时间定下来后,先陪我去买两件合适的衣服。我身为当年的卖房人,大约是要出庭的。”提前交待林晨阳,“老大记得给我准备车啊。去法庭得坐车,估计你也得去,你算是当年我卖房的委托经手人。”
林熹光看全家没一个人帮她,眼泪都要下来了,委屈的看向父亲,“爸,你就说这个!我不都为了你么,爸你没句公道话说么?”
林爹叹口气,“你看,你大姐突然从软包子变成硬茬子,你大哥一直是个硬茬子。熹光啊,一竿子下去,打不下枣儿来怎么办呢?那就算了呗。人生啊,总得留点余地。你要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不是现在的位子。”
一拍膝盖,站起身,“走了。”
家庭会议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