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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转到此,突然,顾城风神色一凌,双手狠狠一拉缰绳,雪声发出一声长啸,前足高高抬起,停了下来。那样的疾速突然停下,顾城风整个人被半抛起,在空中一个纵身后,轻盈地落在了马鞍之上。
原本寂静的树林,早起觅食的鸟儿,受了惊吓,翅膀“扑嗤”之声中从纷纷飞离,顾城风抬首,清晨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象是把他那张玉质的脸盘割成几道碎片般。
早已候在此路的影卫一惊,以为有出了异状扰了帝王坐骑,瞬时纷纷现身,将帝王团团护在中央,谨声跪下,“皇上!”
帝王的坐骑的速度自然无人能及,连贴身的影卫也被远远抛在百里之外,所以,一路上,影卫用飞鹰传信,帝王所经之路早已候了几千的影卫,或是排除路障,或是打开紧闭城门。
“退下!”顾城风看着一只只的飞鸟掠过树梢,胸肺间沉淀着层层阴寒,心中在问:究竟是谁在下这一盘棋,不仅让申钥儿重生,还破了百年血咒!
是他自已么?
可据贺锦年重生前的记忆,他明明死在了申钥儿之前!
那就是秦邵臻?
瞬时,一种不详的预感一直传入心里,恍然间,仿佛有许多凌乱的片段在脑中浮现,最后,化作一团浸了水的海绵,堵住心口,气息、思绪全番紊乱。
顾城风缓缓闭上双眸,静下心,感受着清晨的清新空气,他深深地呼吸着,气息慢慢地沁入腹中,再入丹田,直至感觉到两旁松树的针尖上一滴滴晶莹的露珠,缓缓地由小变大,而后坠落,没入泥中。
大脑放空后,从他把申钥儿接回苍月开始,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象幽灵般慢慢地钻入他的脑中——
秦邵臻既然带着前世的记忆,那时间应追溯在苍历111年的冬季,也就是贺元奇的那一对双生儿女被刺的那一夜。
可从那时候起,他不曾得到影卫一丝有关秦邵臻异常的报告。
而后,贺锦年伤愈,进入了苍月人的视野,成了太子伴读的热门竞选人之一!
可秦邵臻从贺锦年入宫竞选太子伴读开始,就不曾出现在贺锦年的面前!甚至,连他都出现在皇宫的废园与贺锦年第一次交锋,秦邵臻却不曾踏进皇宫废园一步。
在皇家闱场中,贺锦年五箭穿羊,震惊了整个燕京,当时的他正在大魏寻找申钥儿的下落,自然错过。
但是,秦邵臻却在闱场亲眼观看了这一幕,以他对申钥儿的熟悉,断不可能不怀疑贺锦年的箭法与申钥儿的相同之处。
是因为不知道申钥儿重生在另一个身体中,还是因为自认羽翼未丰,担心被顾城风的影卫查出异状,在蜇伏,在等待?
据他的影卫报告,秦邵臻最大的一次动作是让人装扮成北蒙的刺客,破了申锆儿的相。
这一局,不可能仅仅是为申钥儿出一口气这么简单,因为接下来一连窜引发的事件,如申皓儿挺而走险与顾城亦合作,让顾城风和顾城亦提前了皇位的生死之战。
紧接着,申剑国和田敏丽的到来,揭开了申剑国和田敏丽的阴谋,虽然这一切主导是贺锦年,但不排除,秦邵臻知道贺锦年就是申钥儿,算准了贺锦年会为了自已讨个公道。
最终的结果是促使了秦邵臻顺利回大魏!
而他自已,显然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子,以十万大军的大手笔送秦邵臻平安归国!
秦邵臻登基后,东阁和秦邵臻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在于少了一个契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城风专宠一个叫贺锦年的少年,因为两人之间不存在夫妻阴阳交合,百年前圣女发下的血咒无从被启动。
直到四年后,对弈始于广阳镇三千百姓的死亡,由此吸引了贺锦年的注意,当夜贺锦年便潜入皇宫的废园去寻找秦邵臻留下的信,显然,在四年前,秦邵臻就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提醒贺锦年广阳镇之祸,所以,方导致贺锦年不顾他的反对,支身前往广阳镇调查结果。
广阳镇之祸同时也给了东阁一个借口,于是他声称记忆恢复,告诉他,这是百年前的血咒被启动。
东阁已经明确指给他一条亡国之路,下一步棋,显而易见,他们早就谋定好,顾城风会将苍月国的帝位交到顾容月的手中。
先不论现在的棋局走到哪一步,至少,秦邵臻目前已紧紧攥住了大魏的皇权,而于顾城风,虽然在苍月大陆上,无人与之争锋,但他最在意的贺锦年已不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姚九落的突然出现,告诉他,贺锦年的灵魂气息已被改变,血咒不攻而破,那么,既便是他抱着重重疑惑,只要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他都不敢拿贺锦年的性命来豪赌。
这一局,他最终还是会败!
那么,从大魏到苍月以至整个天下,在东阁的眼里,等于重新回到了顾奕琛的手中!
纵观这四年的所有动向,顾城风已然确定,这个执棋者,应该是秦邵臻和恢复记忆后的东阁!
顾城风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从因果上看,从秦邵臻用自已的帝王运辰换取申钥儿的重生开始,到如今的局面,看似秦邵臻一直处在背动,可这盘棋几乎没有走偏一步,如此之精准,算尽人心,想来,唯有拥有两世记忆的人方能算计到如此精确。
如果说前世这一棋局,唯一算错的应该是,申钥儿的灵魂本应该落在贺锦筝的身体上,却阴差阳错,让申钥儿成了男儿身。
结果是,顾奕琛的转世无论是秦邵臻也好,顾城风也罢,谁也无法和贺锦年成为夫妻。
“皇上,刚传来影卫传来消息,昨夜戌时末,贺五公子从大魏皇宫出发,亥时初离开汴城的北门,往北燕京方向走,叶大人派了七拨人马拦截,皆不成功,如今,贺五公子已快出了大魏边境,马上进入明州郡,此时,距离此地一百里路程,叶大人请皇上定夺!”
顾城风心头的焦虑瞬时放空,眉间立刻变得一片疏朗,流墨般的瞳底,如空庭中一株盛开的桃花,温柔如天上的暖阳流泻,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传旨,让前方的影卫为贺锦年开路,引她走明州郡首府岐州!”顾城风唇边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开的花朵,意犹未尽——
余音未绝,双腿一夹马腹,雪声低吟一声,再次放开四蹄狂奔。
半个时辰后,顾城风很快进入明州郡界内,绕过两座山,到了一块丘陵之地,因为路上已遇不少行色匆匆行人,一个个托儿带女,驴车和板车上都放满了行囊,顾城风便放缓了速度。
他放眼四周,尚记得去年他也是秋季来明州郡,虽说当时也过了秋收,层层的梯田连绵几座山,眼见的全是光秃秃的被收割过的水稻。
但是,山下那些收割好的水稻区,被农户围起来,引湖养渔。那时可见,几百个农户正围着渔塘放饲料,偶见上学的孩童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从田间穿过。
比起四年前,这里一片荒凉相比,朝庭的扶持农桑,重视水利已明显见效。
可现在,水田中空不见劳作的人,更不见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孩子,牛驴不是装着满满的农产品进城去贩卖,反而给人一种举家搬迁的感觉。
“公子,您是想进岐州城么?”一个牵着牛车的老人突然朝着顾城风扬手打招呼。
“是!”顾城风微微颔首。
“别进了,今日岐州肯定又有朝庭大官要来,岐州城城门全挤满了官爷,那道上呀,都铺了红红绿绿的地毯。我们老百姓已经不让进城!”老人长叹一声,又道,“今儿一早,俺原本想进城卖掉些鱼多换几文钱,看来都不行喽!”牵牛的老人含了一口水烟,抬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几眼顾城风,“瞧公子打扮也不俗,出门怎么是一个人?最近这明州郡不太平呀,广阳镇一下就死了三千多个人,冤气冲天呀,大家都说大灾要来了,哎,都当今的圣上好男色,惹了一个男妖,被迷惑了。所以,天要降灾于给我们苍月国哦,明州郡那些有银子大官人都往大魏方向跑了,俺们没银子,先带着孙子去隔壁的郡县躲上几个月,公子您怎么还往里面挤。”
桃花眸划过一道阴霾,顾城风沉了沉声,“老人家,朝庭难道不出面抚恤?”广阳镇灾患后,他除了下令彻察,还下旨让明州郡的官员安抚当地百姓的情绪,并控制流言蜚语。
没料到,在这偏远的小农庄还可以听到一个农民在议论帝王专宠男色。
这时一个驾着驴车的人经过,懒洋洋的口气中带着不满,“谁顾得上哦,这朝庭三天来一个小官,五天来一个大官,这些郡府的老爷们给他们接风都来不及,哪想得起我们这些老百姓!哎,大伙都说,这是苍月要亡国的征兆呀!”
驴车上的妇人急忙阻止,“就你多嘴多舌,这话能朝着生人乱说么?”说完,急着向顾城风点头,“公子,我家这口子一大早还没清醒,您别把他的屁话当真!”
那老汉似乎也警觉方才自已失口冲撞了当今的圣上,而瞧眼前的年青人,要是朝庭里派来的密探,那他岂不是犯了死罪,当下,再不敢开口,急急拉着牛车离开。
顾城风心中已有数,也不再追问百姓,反而引起恐慌。
他知道他这一夜的疾驰,动用了上千的影卫为他开道,一路上半夜开城门,肯定也惊动了不少地方官员,并从他的行程中判断出很可能是赴明州郡,所以,这些官员及早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驰马到了行人少的路段后,他开始加速,刚行一柱香时,便见前方远远一匹白马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顾城风心口意外地跳快几下,仿佛遭到重重地撞击。
随即一双桃花眸绽放出凤凰潋艳般的光彩,只见,马上那少年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缎袍,朝着他扬起银鞭,虽然太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却可以从她舞动的马鞭中,他读出,她这一刻有多激动。
此时天空万里无云,暖煦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在宽阔的四野,就在两匹马距离越来越近,近至不到五丈时,他一个纵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翩跹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后,双臂一展,将怀中的人整个摁进怀中,狠狠搂紧搂死,“锦儿,从此后,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惟独不准离开我视野半步。”声音忽如落叶离枝般,轻而散着浓浓的眷恋,“我盼你、想你、想得……人魂皆不安!”
骤然来的一种力道,几乎要将她生生地揉碎,甚至连风声都吹不散双臂骨骼那传来的咯吱作响,可她舍不得拼开,身子反而如归巢鹊儿紧紧扣在他的身上,如果可以从此被他揉进他的身体中,她愿意!
“城风,遇到你真幸福!”贺锦年那双清眸泛起盛开的笑,一路上的忧戚荒凉在他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这一路回程极不顺,一出汴城,没走三十里,便进入了个荒凉的小村,一个小小的村庄,让她绕了整整四圈,幸亏是西灵春感觉到异常,说是某种法阵挡住她的路,最后,在西灵春的带路下,成功离开。
接下来的路,虽没再遇到法阵,但却频频被人设了路障,虽然她的第六感每一次都判断精准地避开拦截的要道,但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尤其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对方从不伤人,只意在拦截。
贺锦年能避就避,避不了时,她让上官凝和陌夏直接动手攻击,燕凝霜也被一路的嗑绊搅得心头火起,在第三次遇阻时,索性一扬手,将四周十几个影卫齐齐药倒。
撕开其中一个人的面纱时,她认出,此人竟是顾城风身边的近侍之一汲尘。
“怎么回事?”贺锦年心头的那种混乱震惊足以泯灭她所有的智慧,苍月究竟出了什么事,顾城风竟会下旨拦截她回苍月。
霎时,归心似箭已不能形容她的心,她开始放开速度独自前行,远远将四个侍婢抛在身后,一路上只要有人敢拦,她便用手中的鞭狠狠地砸向对方,怒斥,“去转告你们的主子叶明飞,再下令拦我,给我逮着的话,我让他脱裤子绕城跑一圈!”
靠近苍月边界时,沿途开始看到载着伶人的马车,以往,在她的记忆中,都是由苍月开往大魏,可这一路上却频频见到伶人的马车队往苍月方向行驶。
有些是伶人倌的老鸨带动,车头上都带着各家伶人倌的标志,有些是自由伶人雇了马车前往苍月。
稍一打听,竟把她惊得全身冒出冷汗,甚至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路茫茫然地疾奔,却不知路在何方,若非是四个侍婢不久后追上了她,护在了她的身侧,并三番两次现身,提醒她走错道,此刻,连她自已也不知道去了哪。
耳畔边频频听到前世中,大魏冷宫那几个碎嘴的宫女的笑声,“三千男宠呀,不把身子掏空才怪,可惜了,听说是个美人皇帝呢,哎呀,又年轻得紧,怎么偏生就喜欢男子了呢?”
“是呀,真可惜,听说后宫里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子嗣,这大好的江山也不知便宜了谁……”
……
终于清醒时,顿觉心如被撕裂,四肢百骸血液流经过的地方都在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
心中叫嚣地呼喊:城风,你一定要等我,我就回来!
一路不休停的纵马狂奔,贺锦年只觉迎面吹来的风象一把把的尖刀,割得她体无完肤,一会儿又像燃烧的火焰,热气灼得她脑子都发胀欲裂,偏偏那些影卫层出不穷,根本无视她的警告,本来不过是三个时辰的路,竟让她直直绕了五个时辰。
幸好,今晨,影卫现身,告诉她,顾城风也快到了苍月和大魏的边境,并让她走明州郡的岐州城。
而现在——
淡淡萦绕的薄荷清香带着微凉自顾城风的衣领间传出,袅袅地沁入她的鼻息,她尽量地扭转腰身,以让自已能更清楚地望进他那一双盼得凄艳,盼得心碎的桃花眸子,两人分别不到几天,他似乎消瘦了很多!很多!
“城风……”掌心轻轻贴合着他冰凉的脸,轻轻摩挲中,眸中带着思念的一寸一寸游移在他的脸上,不过是几天,他竟给她一种隔了数年,流年倏然逝退,眉宇间夹杂着沧桑颓黯的痕迹,心头狠狠一烫,双眸悬泪滢滢,原本有太多太多想问出口的疑虑,一时间竟舍不得再提问让他分神,溢出唇的只化为轻轻一叹,“顾城风,你可不可以让我少心疼一些!”
顾城风并不擅言辞,只是紧紧抱着她,双臂的肌肉紧张到有些发抖,好似一松开,眼前的人随时会化为一阵轻烟消逝,他感受到她话里的爱意,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那身前的温热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就仿佛是自己身体遗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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