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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帅帐极为宽阔,分隔成两间,里面是间内寝,外面的摆设极为精简,一张七尺宽的书案,上面搁满燕京送来的文书,书案边放了十几张的轻便的圆凳,有时贺锦年为了方便,直接在这里召见从将。
百里杀的脚步自觉地停在了外寝,而肖龙华却故作熟念地直闯内寝,掀开厚重的帐帘那一刹那,打了个呵呵,此时无银三百两地问了句,“殿下,深夜可有打扰?”
少年不置一辞,只静静地站在长嘴鹤旁,鹤嘴里衔叼的一盏宫灯将少年消瘦的脸辉映如一块的汉白玉,五官精细如一张写意的水墨画,一双眸皓流泽无暇,却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一定有问题!”肖龙华暗思忖,同时,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样大件的摆设,除了一张带着纱帐的大床榻外,一切皆极为简洁,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那是无法藏人,而两个檀木及膝高衣柜也是叠放着,摆放在一个脚落,旁边立着一个块半人高的黄铜镜,瞧衣柜的大小,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尚可,但要藏一个成人就难了。
唯一让人感到有些可疑的就是两层的床帐,外层是天青色的薄纱,里面却是一层不透明的绣锦,若在榻里头睡一个人,还真的有可能。
肖龙华心头抑不住地兴奋起来,这个时辰,床帐挂得如此密实,有些不正常,真恨不得上前就揭开,连客套话也省了。
但以肖龙华的身份,自然不宜做出如此犯上的行径。
“两位将军深夜来此,不是来参观的吧!”贺锦年挑着眉,一副本王心情很不悦的表情。
肖龙华面色红润,神色端足对年轻人的关爱,中气十足一笑,“本候听闻百里将军说,摄政王身体欠安,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百里杀浓眉锁住,心中暗骂一声:老奸巨滑,就知道扯上老子没好事!
百里杀心里骂,面上却不作任何表情,只是虚情一笑。
贺锦年虽然身份高高在上,但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被深夜打扰,神情可以表现不悦,但作为年轻的小辈,举止却不能表现得过于无礼,她吩咐侍卫给肖龙华和百里杀看座,又吩咐上茶。
这时帐外传来西灵春的声音,“摄政王殿下,属下等在此候命!”
随贺锦年奔赴战场后,贺锦年令西灵春、陌夏两人与几个来自川西的影成立一组别动队,驻守在大营外,专门监测营区是否出现法阵或是巫术,而燕凝霜与上官凝和云泪专门留意军营里的饮水和每日口粮,以防被奸细下毒,或是传播瘟疫。
今晚,西灵春等人发现军营内部有兵马潜动的情况后,立即前来查探。
肖龙华脸上微微一僵,他敢如此大的动静,暗中调动了近千人的亲信,就是算准了贺锦年调离了身边的四个高手和影卫,身边只留一些军中的侍卫。
没想到,贺锦年的人来得这么快。
贺锦年从容一笑,朗声道,“灵春,这里不必侍候,继续监视营外的动静,确保将士的安全!”
“遵命!”西灵春等人领命而去。
军中的郎中来得极快,外面的侍卫代传声刚落,肖龙华触及贺锦年不解的神情,已朗笑道,“这郎中是本候派人传来,摄政王可别嫌弃老夫太过麻烦,本候见摄政王近来面色一直欠佳,虽说摄政王年轻,可我们从戎之士常年驰骋沙场,若年轻时不懂得爱护,到了老,就会落得一身病,摄政王可别认为本候是危言耸听!”
只要郎中进来,届时便可以他的眼色行事,想借此挑开床榻上的帘子也不是什么难处。
贺锦年淡淡颔首,眸子看向众人,是微敛的古井潭水平静得惊人。
贺锦年的第六感觉已经明显感应到离她的帐外百丈外,至少有数千名的精锐士兵正严正以待,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露出洁白的细牙,“不必,本王实在倦得很,休息一晚自然恢复,众位请回!”说完,她直接步及床榻边,两下便将床帐勾起,转身时,那神情分明是一副众位请察看的模样。
她不想与他们周旋,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时间,她珍惜与顾城风相见的每一分每一秒,何况,肖龙华之心她根本不必借用第六感觉去触摸,已明白其义。
百里杀双拳一揖,光明正大道,“方才听得侍卫回报,摄政王帐中有对话之声,末将担心营中混进了奸细协迫摄政王,不得已方闯进来一看,多有得罪了!”
“得罪,得罪!”肖龙华也抱以一拳,眼睛却直瞄向那床榻,看到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别说是个人,就是只猫也藏不住,而榻下是空的,这只需在进帐时,就可一目了然。
这帐营中没人。
莫说是肖龙华难以置信,便是百里杀也觉得惊疑,那两名侍卫可不是普通的侍卫,他们曾在皇宫做过一等的侍卫,警性高,他们在汇报提及曾听到贺锦年的哭声,何况,贺锦年的红肿的眼睛也是骗不了人。
究竟会是什么事竟让这个年纪轻轻就成了摄政王的异性王爷在自已的帐营中,半夜啼哭?
不会是夜半惊梦,贺锦年巡视回营也不过是盏茶时间!
百里杀原本沉静的眸色,带了些许的探究看向贺锦年。
肖龙华料不到贺锦年如此直接了当地揭开,如被当场抓包,老脸一红,讪讪一笑,几步至贺锦年身前,微微俯首躬身,索性摊开直言,“摄政王请谅解,本候从戎数十年,向来不放过任何疑点。摄政王是先帝爷亲赐的异性王,又是新帝的肱股大臣,摄政王的健康是是苍月社稷之福,本候谨慎些,也是为了摄政王的安全考虑。”
贺锦年唇角紧紧一抿,窄袖下的双手紧紧攥住,手背上青筋浮动,周身泛着一股杀气。
肖龙华亦是习武之人,焉能不知此时的贺锦年已处暴怒边缘,象是随时要出手一掌击毙自已,后背禁不住浮起一层冷汗,却依掉撑着没有退出安全距离。
贺锦年突然几步移开,却一眼看到铜镜中自已一张苍白得象长期吸毒的脸,心里徒然升起一种厌弃感,她不敢再细看,转开身后,走到茶几边,紧攥的拳头展开,随手从茶几旁的卷筒里拿了一捆卷轴,未展开,又放回。这些搁在床榻边的全是一些军情的分析,每到夜里她失眠时,就会看一些。
她想找些东西分散自已的注意力,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种狂燥、不安、无所事事的情绪每晚都会出现,通常,她都会……
贺锦年秉着气息瞄了一眼搁在茶几上一壶酒,咬唇肌收缩了几下后,贺锦年蓦然伸出手,拿起了酒壶,迅速地倒了一杯,金黄色的液体,是杏花酿,产自大魏通州的名酒。
自从顾城风“驾崩”后,她在他的帝陵前狂饮了四十九天的酒后,夜里饮几杯,已是她的习惯。
参战后,怕耽搁军情,不敢醉饮,却一时之间戒不掉习惯,只好挑不醉人,专适合女子喝的甜酒。
贺锦年仰头一倒,喝得太急,金黄色的液体顺着苍白的唇角溢下,转身,将酒盏重重往案上一搁,轻咳一声,含笑,清晰开口,“怎么,还要本王给祝位献酒?”
众人一惊,忙告退!
贺锦年挥手便将灭了宫灯,一抄手就将茶几上的洒壶掀翻在地,眼里是灰色的,落满了灰尘。
蓦地,她双手刚掩了脸,便感觉到那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贺锦年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喧嚣着的难过慢慢压下,“城风,对不起,我不但让自已变得又瘦又丑,还成了……酒鬼!”
她环抱着自已,身体象有无数个洞,到处在透着风。
她每夜都是如此煎熬,饮几杯后,睡片刻,恶梦醒来,然后巡逻全营,把自已折腾得疲累不堪后再返回来后,接着喝了几杯,再强迫自已入睡,希望在梦中见他一面。
今晚顾城风的出现,奇迹般地平覆了她的酒瘾,可肖龙华突然出现,破坏了她所有的心情。
尤其,在听到肖龙华低首在她面前承认一切时,她差点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一丝冷静让她及时避开,却无意中看到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已,她的心霎时就变得空无着落,所以,她碰了酒。
她把头一侧,如抵在一个人的胸口,如温泉流淌过心田,恰是看到顾城风眉眼细碎流转的,桃花眸内是炫然的烟火,对她说:“会好的,我的锦儿会好的!”
沉静中,贺锦年的眸底缓缓又泌出一层湿意,低哑着声问:“城风,你看得到我么?”喉头不由自主泛起几许呕吐的欲望,她唾弃着这样的自己,亦突然明白,当她从大魏回到苍月时,为什么顾城风不愿见她。
那是因为,但凡恋人之间,都无法让对方见到自已的不堪!
“看得到……锦儿,很美,在我的心中,你是世间最美好的,甚至无关性别,我只是宛惜无法拥抱你!”他轻应一声,可从她的身后的黄铜镜里,看到孤单而削瘦她的背影,语声里始终带了心疼,“锦儿,好好把自已照顾好,待我回来时,我们便成亲。”
贺锦年睁开眼,望着眼前的虚空,眸内却是一片摄人光彩,“你说的话,你要记住,否则,我做了鬼也不原谅你!”
这样的斥责却比蜜还甜十分,他弯下腰,象彼时一样,想将她抱起,想将她抱在怀里,一捞空后,化为一叹,“还有两个时辰天方亮,去躺着,我在旁边守着你,以后若实在睡不着,便让云泪给你配些安神丸。”
“好……”贺锦年颔首,勉强展颜一笑,意图扫去心头的阴霾。
白天在军中很多事得亲历亲为,到夜里,频频失眠,夜半巡逻,宣泄残余的体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如此消磨,如今堆在胸口的一股死撑的气舒缓了下来,整个人如崩紧的丝线,骤然松开时,失支了弹力,她感到自已全身的骨架都要散开,又无所依靠,便软软地抬脚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感受到他飘移至她的身边时,她的双臂又虚空地搂上了他的腰,幽幽一叹,“云泪已经帮我配制了,是我不敢用,毕竟两军交战,担心有突发状况!”其实是她并不想服用,她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思念他。
“有飞隼在,它们可以感觉到十里外的行军!”他轻拍她的后背,“把甲胄脱了,乖乖躺下,我陪你!”
贺锦年依言脱下繁重甲胄,余一身银白的亵衣躺进被褥之中,她习惯地仰躺着,两手交叉于腹下,她侧着首,对着他的方向,起一个略带羞怯的笑容,“城风,你躺在我的身边陪我。”
她的头发松散在月白的枕巾上,额前几绺墨黑的碎发浮在眉间,一双皓眸楚楚如墨玉,白净透亮的云织彩锦里衣裹着消瘦的身子,浅香浮动,柔软得让人不可思议。
顾城风心头掠过一道难以置信的惊喜,桃花眸隐隐的显现出光华攒动,以致语声中带了丝丝的颤音,“好,那你……闭上眼睛想办法睡,我会一直呆到寅时末。”贺锦年刚进宫伴驾时,有时夜里在御书房陪他太迟,他便和她在御书房的寝居里过夜,自贺锦年及冠后,他担心宫中会传出不利于她的流言,便不曾同床共枕过,便是两人分离的最后一天,他为她系上姻缘结,也不敢让她留宿在帝王寝殿,而是吩咐宫人把桂叶传唤过来,让桂叶背她回自已的寝殿。
现在,离广平公主给她的最后的时限还有两个时辰。
贺锦年神色殷切,心中极难舍这一刻的相会,她咬了咬唇,象牙白的细牙衬着嫣红欲滴的唇瓣,煞是动人,“不能多呆么?”
顾城风心中百转千回,沁着层层怜爱,“顾灵瞳限我在天亮前必须回到回音亭的移星阁,过了卯时后,朝阳的热量将会灼伤人的灵魂。”
“哦……”贺锦锦双眸轻阖,压抑下情绪,突然轻轻一笑,眼睫轻轻抖动,“我以前灵魂飘荡了许多年,我不惧阳光,倒是惧那些有灵性的畜牲,它们的感觉比起人灵敏,有一次,我被一群流浪狗追,它们几十只围堵着我,我溜得很狼狈。后来,又想想不甘愿,回头找那群流浪狗算帐,结果发现那些狗除了吠声让人感到烦燥外,它们的爪子根本伤不到我,而我怕,也是因为本能地担心被狗咬!”
飞隼其实也一样,它们是伤不到顾城风的魂魄。
“嗯,长经验了!”顾城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他并没有依她的手势在她的身边躺下,而是身子虚空地俯躺在她的身上,脸对着脸,看着她眼睑下的一排弯翘眼睫乖乖地闭着,他忍住唇边的心疼,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消瘦的脸盘,一声喟叹溢出他的唇际,用尽全身的力量吻向她的唇瓣。
他仿如含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轻轻啜吸,绵绵低语,“锦儿,你不会是一个人,我在的,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好不好?”他的声音萦绕着灵魂的蛊惑,从她的耳膜内穿行而入,直达心脏。
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次,这一次却仿如带了极致辞的诱惑,让她感到承受不住,贺锦年蓦然感觉到,这诱惑已经不单单只源自她的心……也源于她的身体。
没有肌肤可以相亲,没有呼吸可以相闻,他的灵魂化为吻,钻进她的唇中,带着周身的狂热卷着她的气息,而后,挟着缠绵悱恻从她的咽中游入,占据了她的心脏。
游遍她的身全后,他的灵魄从她的唇中溢出,从她的唇瓣一路熨贴下行,至她胸胸口处,微微伏起的山峦时,他的神魂霎时颠倒,记忆中的一缕仿佛夏日曼佗罗再一次盛开,此刻,他恨不得眸光带了魔力,轻轻揭开她身上薄薄的云织彩锦,让那一对浑圆白腻如脱免再一次盈跳出来。
在皇宫话别的那夜,他骤然发现她是女儿之身,震惊之余,除了那一对刺目的丰满盈白,他几乎不敢多看,惟怕自已会一时控不住欲望。
可现在不同了,他灵魂出窍,且从命元上推测,已是死去之人,血咒已是算应在两人中他身上,已不可能再损及她半分。何况,他已彻底知道,他给她的那一条后路,并非是他想要的。
那——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此刻要了她的身,哪怕只用灵魂去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