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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阮喻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发起呆来。
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本身,而是方臻说,许淮颂曾经私下跟他提过这个案子。
许淮颂不是一个会轻易定论的人,所以当初发现那张合照时,表现得相当客观理智,即便在魏进因为涉毒落网后,也没有无凭无据去指控什么,该飞美国飞美国,和她视频时半个字没提这件事。
但人终究是人,难免存在情感偏颇。
他心底一直牵肠挂肚着,并且拜托了警方留意案情进展。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这件事上,阮喻没办法帮他什么。她唯一能做的,是买了一张到苏市的高铁票,然后在他下飞机的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跟他说直接在苏市碰头。
因为机场离苏市比离杭市要近得多。
阮喻到苏市火车站已经接近傍晚,没等几分钟,许淮颂也到了。
他自己的车还在4s店,不知从哪儿借了一辆来。
阮喻一上车就受到了迎门摸头杀。
他俯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轻轻捏一下她的鼻子,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杭市也不差几个钟头,还这么跑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忙不完,得在这儿过夜嘛。”
分开了十天,天天靠视频活命,别说几个钟头,阮喻一分钟也不想晚见到他。
许淮颂笑了笑:“你知道我美国的同事叫你什么吗?”
这阵子两人视频开得比上次分开时还频繁腻歪,他好几个外国同事都知道了阮喻。
阮喻摸摸鼻子:“什么啊?”
许淮颂发动车子,打方向盘驶离火车站,弯着唇角说:“黏人猫。”
阮喻一噎:“明明是你非要跟我连麦睡觉的,你没辟谣吗?”
“辟了。”
“怎么辟的?”
“我说,可能我也不算人。”
“……”
去往警局的路上,两人一路东拉西扯。
或许有“小别胜新婚”的意思,但更多的,其实是出于心照不宣的忐忑。
两人都对即将直面的真相有点忐忑,所以都想着打打情骂骂俏,缓和彼此心底的紧张,于是就演变成了这样。
但这份刻意营造的轻松,还是在看到警局门口的江易时灰飞烟灭。
许淮颂停车的时候,江易正跟在两名警察身后朝警局里走,大概是被请来问话的。
他皱了皱眉,把车停进车位,然后解开安全带,刚要开口就听阮喻说:“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许淮颂还算跟这案子有点关联,阮喻就完全是局外人了,也不好把警局当菜市场说进就进。
她等在车里,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江易走进去的样子。
他还是穿着那件又黄又旧的汗衫,佝偻着腰背,抬头看见这间警局,看见门上的警徽标志,两腿都在发颤,上台阶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跌。
阮喻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眼底一定满是惶恐。
这不是心虚,而是真的害怕。
当全世界都在说“你有罪”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她懂。
她也经历过那样百口莫辩的绝望。
阮喻叹口气,看天边太阳慢慢西沉,大约一个钟头后,看见许淮颂一个人走了出来。
车门被打开的一瞬,她一颗心倏地揪紧,侧过身先看他表情。
他的表情并不像如释重负,阮喻忍不住问:“还是没结果吗?”
他摇摇头,坐上来却没发动车子,靠着椅背沉沉叹出一口气:“应该有结果了,虽然还要等审判,但**不离十。”
“真的是……魏进吗?”
“警方因为涉毒案,调查了他近几年的资金流通记录,辗转发现一个可疑的户头。魏进单方面给这个户头汇了十年的款,都是大数目。中间绕过了很多渠道,最终指向一位港籍地产大亨。”
“这位地产大亨,曾经是苏市的一名法医。”
阮喻喉咙底一哽,猜到了究竟。
许淮颂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警方查证到,这名法医当年受魏进嘱托,对被害人尸体动了手脚,导致尸检判定的死亡时间比实际提前了很多。由此造成的结果是,江易的不在场证明失了效,而魏进获得了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事实上,被害人和江易在男厕发生关系时,魏进刚好在角落隔间。”
许淮颂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不想讲细节给阮喻听。
但她也大致猜到了。
当夜几人刚在酒吧一场狂欢,魏进一定喝了酒,巧合之下听了一场“活春-宫”,等江易因事匆匆离开,他酒劲上头,就对被害人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估计是肢体冲突时的失手杀人。
在自首和虚构不在场证明借以脱罪之间,魏进选择了后者,从此后,他强-奸、吸-毒,光鲜亮丽的表皮下,是一面扭曲的灵魂。
“这么多年,魏进为什么没有伺机灭口?”
“一则灭口有风险,二则法医也是聪明人,为了不被卸磨杀驴,肯定留了一些证据,如果他意外身亡,这些证据就会到警方手中。”
阮喻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江易孤身从警局出来,走得踉踉跄跄,推开玻璃门后,一屁股栽在了台阶沿上。
接着,忽然放声大哭。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像小孩一样,张着嘴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出奇怪的,悲鸣似的呜咽。
他在十年后这一天红得滴血的夕阳里呼天抢地,用想要全世界听见的声音再次呐喊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一边喊一边哭,泪里带着笑,却又笑得很惨淡很绝望。
阮喻隔着车窗看见路人惊讶不解的眼神,看见他们落在江易身上的目光,像在注视一个可怕的疯子。
然后许淮颂打开了车门。
他走过去,在江易面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都结束了,没事了。”
江易停下了大喊,拿布满老茧的手捂住脸。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许淮颂朝他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好吗?”
把江易送回住处已经天黑,两人随便找了家餐馆吃饭,结束以后,许淮颂打算开车回杭市,却听阮喻提议:“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吧?”
许淮颂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案子的消息应该跟陶蓉说说。
他垂了垂眼:“等两天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太多年过去了,真相一朝破土,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一下不知该如何去解那个打死的结了。
说明事实容易,可之后呢?破裂十年的家庭还能不能修复,该怎么修复?
许淮颂自己也还在消化这件事,更别说跟陶蓉谈。
阮喻沉吟了下:“那也行,不过天都黑了,别开车回去啦。”
许淮颂偏头看她:“那找个酒店?”
她摇摇头,抱住他胳膊:“就住你家嘛,你外婆上回都邀请我们了。”
许淮颂笑了一下:“见过骗女朋友回自己家的,没见过被女朋友骗回自己家的。”
她瞥瞥他:“那你上不上当啊?”
“上。”
许淮颂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被阮喻拉去商场买东西,疯狂扫荡一番后,跟她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陶蓉和许外婆欢欢喜喜把两人迎进门。
因为是周末,许怀诗也在家,正做作业呢,看见两人这阵仗就“哇”了一声,跑到客厅,指着一堆礼盒说:“有我的吗?”
许淮颂说“有”,拿起一叠巅峰四十八套的精编模拟卷给她。
许怀诗:“……”
阮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跟我没关系啊,你哥要给你买的。”
许怀诗瘪着嘴:“怎么连姐姐你也治不住他了啊。”
“这种事用不着治。”许淮颂把她往书房推,“你做作业去。”
“高三生就没人权吗?”她回个嘴,在他冷冷瞥过来之前缩起脖子,“好好,没人权没人权!”然后一溜烟回了书房,关上门前,还冲阮喻比了个口型——别嫁别嫁!
阮喻笑着跟她挥手,示意她安心去。
陶蓉和许外婆把两人请到沙发坐下。这回双方都准备充足,气氛也相当和谐。
陶蓉问两人这次来苏市做什么的时候,许淮颂刚要答“办事”,阮喻接了一句:“淮颂今天刚从美国回来,机场离这儿近嘛,我们就过来了。”
许外婆“哎”了一声:“老是跑来跑去也怪累的,淮颂没有什么打算啊?”
许淮颂默了默,实话说:“有打算,等处理完美国余下的工作就不太用去了。”
陶蓉的目光明显闪动了一下。
许外婆笑起来,对阮喻的称呼也变得亲昵:“我就跟你妈说,你对喻喻这么上心,那肯定是有打算的。有打算好,有打算好……”
陶蓉默了片刻问:“那你爸爸?”
许淮颂顿了顿答:“按他现在的情况,没法留他一个人长期在美国。”
陶蓉笑得不太自然,说:“他……能坐飞机吗?”
许淮颂的回答很官方:“我问了美国的医生,说可以尝试,但风险还是在,要么等过段时间,他状态恢复得更好一点,要么包机回来。”
从美国包机回来,几十万上百万都不是开玩笑,显然许淮颂目前还没有着急做决定。
陶蓉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了会儿别的,说:“你刚坐了这么久飞机,带喻喻早点去休息吧,房间给你们整理好了。”
许淮颂说“好”,带阮喻回了房,关上房门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问:“想干嘛?”
很显然,今晚的话题都是阮喻刻意在引导的。她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他家。
阮喻靠着门板,对他露出相当乖巧的笑容:“我干什么啦?”
许淮颂眼底微露无奈。
他跟家里有隔阂,又像个闷葫芦不轻易去解,她就想办法帮他们破冰。
他叹口气,放过她:“去洗澡。”
两人先后洗了澡。
阮喻穿了在商场临时买的睡裙,因为是成人款,领口拉得低,爬上床的时候,抬手遮了遮。
许淮颂已经坐上床,笑着问:“你在遮什么?”
她也不过是下意识动作而已,小声嘟囔:“我怕你血气方刚啊……”
这可是他家,行动当然要保守一点。
许淮颂把她拉进被窝,一本正经说:“不会的。”
阮喻以为他是要说,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对她做什么,没想到他弯着唇接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
“……”
阮喻一下从他怀里弹起来:“什么意思你?”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把她拉回来:“睡觉。”
“不说清楚不睡了。”
“说清楚更睡不了了。”
阮喻深吸一口气。
好了,他就是在嫌她胸小没跑了。
果然书里说得没有错,男人吃到嘴就会换一副面孔。
她憋着嘴偏头看他:“许淮颂,你变了,你变得有恃无恐了,你现在对我跟对刘茂是一样的了。”
他低头看看她,发笑地说:“我会抱着刘茂睡觉吗?”
“你会损他利用他欺负他!”阮喻气哼哼背过身去。
许淮颂追上去,把她拨回来:“我说没什么好看的,是心理暗示。”
“暗示什么?”
他抓起她的手,让她往下探了探,然后叹口气:“非要住我家的不是你吗?我妈在对面,我外婆在斜对面,我妹妹在隔壁,我除了暗示自己做个人,还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刘茂:阿嚏——是谁在想我?还想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