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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与蛇的故事,发生在冬季。
说是冬季可能也不甚准确,在副热带高压控制的热带沙漠气候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冰天雪地这一说法。有的时候,甚至一年里能有几滴甘霖已是真神安拉的恩赐。
可是谁说只有只有雪能埋死蛇呢,时机凑巧的话,黄沙也可以。
蛇在沙海里游走,已经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食物用完了,饮水快没了。可前途……还是一片漫漫黄沙没有尽头。他显然不被安拉所眷顾。他就要死了。同他一起等死的,还有另一条小母蛇。
“对不起。”
两条蛇亲昵的依偎着彼此,狼狈而疲惫,小蛇突然开口问小母蛇,“后悔么?”
“不啊。”小母蛇更加虚弱,却也更加坚定,“总算逃出来了,不是么?”
“牢外,是另一座牢,天高地广,我们又逃到了哪里,又能逃到哪里?”小蛇笑了,“摸”了下小母蛇的脑袋,“小乖,听我的,你现在拿着我们所有的水,朝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停,说不定还有一线生路,毕竟,你没有受伤,一个人会快很多。”
“才不要。”小母蛇一口拒绝,“要不是因为我太笨了,你也不会受伤,也许我们早就出去了,你,你要再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我就,我就……”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有威慑性的话,只能故作凶悍的冲他吼,“真的不嫁给你了。”
小蛇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温和的叹息,“我好怕啊。”停了下,又喃喃自语,“不过……如果你真的愿意走,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
“你不准答应!”小母蛇硬是扶起他,半是拖拽的往前游走,“不要再说话,水真的不多了。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谁也不抛下谁。”
小蛇没有再吭声,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自己还能撑多久。如果早一些结束生命,她是否就可以早点想通?
夕阳余晖渐淡,风沙微扬,两条蛇游走过的痕迹渐渐被掩埋,悄然无息。
又过了三天两夜,他们终于到了虚脱的尽头,再也无法前行。可就在这时,太阳升起来。
“哥哥!”
他忽然听见身边的她传来欣喜欲狂的尖叫,抬眼,顺着她指向的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村落,还有村落上方渐生渐浓的……炊烟?
“哥哥,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总有一天可以走出来的,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看日出日落……”
风沙飘扬,她长长的头发缠绕双眸,如斯明艳,如斯美好。
初阳渐起,那是许许多多的年月里,他看见最美的风景。
生的希望。
只是,片刻的狂喜之后,经年积累的警觉让他迅速镇定下来,凝视着那处村落想要一窥真切。只是距离太过遥远,视野太过模糊,他看不清分毫……心头愈发惶惶,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哥哥,我们活过来了。”
她开心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准备上前扶他,就在这时,她表情骤然变得惊恐——
“哥哥!”
“什么?”他尚未反应过来,即使反应过来也无用,左腿上受的枪伤没有因为及时处理,已经腐坏流脓,行动能力几近丧失。
“不!”
到底是迟了一步。
一声巨响。就像是天崩地裂的绝望。
她一边嘶喊着,一边抱着他从沙丘上滚下去的时候,炮弹已经在身边爆炸。而不远处一直“炊烟袅袅”的村落,屋顶上也终于开始燃起明火。
原来那不是炊烟,是战火。
加沙这种地方,这种事情太常见不过了。军事冲突,宗教冲突,流民洗劫,等等,等等……都可以让这类偏僻的小村落瞬间灰飞烟灭。
指缝间,视野里,鼻腔中,皆是浓浓的血腥,耳边嗡鸣不断,怀里的那团温软气息渐退,他就快要抓不住她,他就快要失去她……
她本来可以及时跑掉的。
“不,不要死,不要,小乖……”
然而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够挽救怀里另一个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她偎在他怀中,渐渐冰冷,渐渐僵硬……
这样绝望的时刻,这样孤立无援,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农夫出现了,准确来说,此刻的农夫,更加像一个猎户。他从他的猎物堆里暂且抽身,饶有兴味看着意外出现在猎场中的两只小动物。
“想活下去么?”
农夫站在两条濒死的蛇面前,悲悯的弯身,“想和她一起活么?”
……
“咚,咚……”
悠远的钟声响起,将他从荒芜沙海救回。再抬眼,已是灯红酒绿的繁华魔都。风雪中,喧嚣而宁和。
旧梦仍在,今夕何夕?
看了眼手表,零点了。
刚刚好。算了下日子,安瑞想到,距离第一次见到那个农夫,已经十七年了。
整整十七年。
而距离最后一次见他,也整整九年。
时间真的已经太久了。
“先生?”
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拉扯,思绪被打断。
安瑞回头,是刚刚那两个和他搭讪的两个小女孩。
“什么事?”有些意外,有些无奈。然而出于礼貌,他还是温声应承。
“那个……我们。”两个小女孩像是做贼一般鬼鬼祟祟,互相捣鼓撺掇,最终还是左边那个大着胆子,把手中物事递了上前,“我们想把伞借给您,行么?”
借伞?
尚未待他说些什么,那女孩儿又吐吐舌头,调皮的补充道,“这里是外白渡桥,又不是断桥,咱也不是许仙,您那么紧张干嘛,放心,不用还的。”
根本容不得他反对或是同意。下一秒,一把粉红色的hellokity雨伞便被塞到了手里。再一转眼的功夫,两人又偷笑着跑远,这时,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同伴嫣然回首,娇笑,“大叔,虽然在雪里不打伞思考人生是很酷没错啦,但是如果时间长了着了凉,是会被太太骂的吧?很晚了,快回家吧!”
梁薄好容易收了工,惦记着自己的娇妻幼女,自然早早就回去了。而他却没什么太过急于奔走的念头,家里是空的,没有灯光,没有人。谁会惦记着他呢?这样一想,在外滩吹风的自己,大风雪天的,似乎真的有点可怜。
只是……太太?
有一瞬的错愕,下意识的,他抚摸了下无名指上那枚指环,再抬首时,那两个善意的少女已经撑着一把伞渐行渐远。伞太小,无法遮住两个人,二人双肩皆是洁白一片,却不觉冰凉,而是暖暖的。
有的时候有些温暖,来的就是这样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僵硬已久的唇际,忽而柔软。
太太?
又将那两个耐人寻味的字眼不出声的在唇舌间滚动。若有所思。怕是没那个机会。
若是自己着了凉,恐怕家里只有一个人会骂他。
嗯,如果那个人……她敢的话。
看着那个蹦蹦跳跳,朝气蓬勃的影子,竟是自然而然的联想起那只小熊孩子。刚巧,她也是这样美好的年纪,也很容易就这样开心,笑起来也是这样灿烂,只是笑起来没似乎没那俩女孩儿精致好看,而是憨憨的,他觉得有点呆。
像个小孩子。
而这种有点冒傻气的好事,似乎也脱不开她的影子。
爱丁堡的冬天也是常常下雪的。而且那里纬度更高,气温更低,风雪更加肆虐猖獗。他不在的那些年,她是否会不听话的偷偷在下雪天溜出去玩,他记得,她是最喜欢玩雪的。
在心满意足的归程。是否也曾将自己的伞慷慨的赠予某个潦倒忧伤的街角失意人,然后也是如此蹦蹦跳跳的洒然离去?那她会不会着凉感冒,calvin能不能照料的好她,她下次会不会又……
唉?打住,自己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这都说不定根本没发生过的事。自己这脑洞开的可有点大。
安瑞苦恼的揉揉太阳穴,把这不受控制流露的画面全部归咎于那只熊孩子。对,都是因为她最近总是在他的生活里捣乱,整个脑子都被她整的不太好使了。
撑起那把相当有违和感的粉红卡通伞,安瑞决定不再多想,回身离开。
风雪夜归人。
……
回到中山时,夜色愈发深浓,满院的灯火灭了大半,他的房间也不例外,也是,那孩子大约是睡下了。伸手抚了一把脸,安瑞推开房门。
漫天的朔雪漏进来,窗帘被风吹得翻飞飘扬。还有做剩下没来得及收起的试卷书本,被吹的到处都是。
忍不住蹙起眉来——这种天气还开窗,她是想冻死吗还是怎得?
打开灯,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安瑞一怔:“锦年?”
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并无回应。
脑子先是一懵,接着有些慌乱。
这么晚了,她是去了哪儿?
拿出电话,安瑞拨下她的号码,可是她的手机却在自己的枕头上欢快的唱起歌……
渐渐的,他开始无法保持平静,一直镇定的心绪也开始有了破绽,人着急的时候智商就会下降,以致于,安瑞在房里踱了好几圈,才想起来要去找护士问问情况。
“砰——!”一声闷响,他回过头,看见一团雪碎裂在玻璃面上。一愣神的功夫,又是一团小一些的出现在视野,不过没砸中,又掉了下去。
他皱皱眉,缓步上前,将半掩的窗户彻底拉开,脑袋伸出去……
“唔……”
毫无预兆的,面门一痛,冰冰凉一团的,特别大的一个雪球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
“哎呀。”楼底下传来某只惊慌的叫喊,“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安瑞忽略掉她的话,脑袋缩回去,默默摘下本月毁在她眼里的第三副眼镜,又擦了擦鼻下的血迹,起身离开。
下了楼,安瑞远远地就望见那个娇小单薄的身影。
锦年穿着橙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概是太冷,不停地小步蹦着,藕色的围巾在夜风中翻飞,小小的脸几乎没在衣领里。
看到安瑞下楼,她快步跑到他身前,关切的‘动手动脚’,“叔叔对不起,疼吗?”
“你觉得呢?”安瑞沉着脸,“要不你也一个试试?”
没想到锦年不知从哪儿真摸出个捏的结结实实的雪球递给他,很真诚的建议,“我都准备好了,叔叔你砸吧。”之后她就闭上眼睛,不躲不闪,一脸准备慷慨就义的决绝。
安瑞一手捏着雪球,一边看着这死熊孩子,真有种冲动想把她摁雪里狂揍一顿。
一直到雪球融化,他最终也没能狠下这个心。
锦年依旧紧紧闭着眼,大约是因为紧张,细密的睫毛随着眼皮不住颤栗,怪可怜的,时间久了,连带着一张小脸也冻得通红。
良久,他叹了口气,随手将雪球丢掉,去二十四小时贩卖机里买了杯热巧克力,恶狠狠塞进她手里,“先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