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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景一觉睡到了午后,起床之后就在朱辉的陪同下,前往兴记钱庄。
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语,路过王府巷的时候,朱辉的心中一阵心酸,在清扬自尽的那片地方下了马,低头默哀……
汤景催马转身到了朱辉近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朱辉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默默的上马,二人继续往前走,路过杨记钱庄门口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拔出绣春刀,又下了马,对着钱庄紧闭的大门,踢了几脚,叫道:“黄炳文,你给我出来!”
汤景一听吓得够呛,赶紧叫道:“臭小子,你没事找什么事啊!”
朱辉也不理会汤景,又开始“砰、砰、砰”的砸门,汤景也不敢一个人走,神情慌张的低声招呼着朱辉,让他赶紧走。
过了一会儿,杨记钱庄的门开了,一个小伙计从门缝里露出了脑袋,讲道:“这位公子,我们钱庄暂时歇业了,改天来吧。”
朱辉趁机一脚把门踢开,抓住伙计的衣领叫道:“让黄炳文给我滚出来!”
小伙计吓得瘫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嚷道:“这里、这里没有什么黄炳文,公子,你找错门了啦……”
汤景牵着两匹马站在门口,高声问道:“这不是黄炳文和京城的杨公子开的钱庄吗?”
后院又走出了几个伙计,陪着笑脸答道:“公子息怒,还有这位官人,请问你们在钱庄存了多少银子?掌柜的杨公子没有在家,现在巡抚老爷家里做客呢。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们不干了,杨公子也不会欠你们的银子不还的。”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让黄炳文出来说话。”朱辉怒道。
年长一些的伙计点头哈腰的陪着笑,答道:“嘿嘿,公子误会了,前些日子确实有位京城来的黄大人,住在我们这里,不过,今一早儿,他带着手下人全都走了。不过,公子你放心,别看咱家钱庄开业时间不长,欠外面多少银子,等杨公子回来,是一定要还的。”
汤景已经听出来了,黄炳文一早卷了银子跑了,心想,这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本来东厂的这些人就不是善茬,躲在暗处会更加危险,便叫道:“辉儿,走吧,听见了吧,人家掌柜的是巡抚老爷家的贵客,不会赖账的。”
朱辉现在知道还将会和黄炳文发生更加激烈的冲突,那就不如让黄炳文的阴谋浮出水面,做面对面的对抗,以便引起成国公老王爷的关注,对东厂施加压力,制约黄炳文,现在看来,又不知道黄炳文躲到哪里去了,也许更大的威胁马上就要降临……
“姓黄的去了哪里?”朱辉问道。
伙计们赶紧一起作揖,那位年长的伙计答道:“人家那么大的官,小的们怎么敢问呢?反正一大早就带着人全都走了。”
二人离开了杨记钱庄,继续往天宫西大街走去,路过朝天宫的时候,只见朝天宫门外热闹非凡,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子,外面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这告状的不去巡抚衙门,都跑朝天宫干什么来了?”有人问道。
“以前人们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打海大老爷来了咱应天府,改了,是有钱无理莫进来,呵呵……”
“这么说来,这些肥头大耳的财主们,都来朝天宫求清一真人来了,咱们看看真人能不能劝得动海老爷……”
……
朱辉和汤景听着这些似似而非的话,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兴记钱庄的门前。
虽然昨晚折腾了一宿,钱庄依然在正常开门营业。
二人说明来意,在伙计的带领下,进了庞尚鹏的书房。
一进门,朱辉就叫道:“庞掌柜别来无恙!”
庞尚鹏正在蹲在地下,收拾那些被仍在地下的一本本典籍,抬头一看,笑道:“是你们俩啊,快,里面请!”说着,站起身来,腾出两张椅子,招呼二人落座,这时,仆人过来献上了香茗。
“庞掌柜,真是该好好谢谢您!我那织坊已经租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呵呵。”汤景笑道。
庞尚鹏把手里的几本书塞进了柜橱,转身坐下,笑道:“恭喜汤大官人!孟子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望大官人谨记圣人的教诲,将来做出万世的基业。”
“庞掌柜言之有理,借您的吉言,汤某不敢怠慢,必然尽心尽力,以不孚众望。如今,人到中年,也很后悔年轻时的荒唐,现在知道:投机取巧终不归君子之道。”汤景答道。
庞尚鹏不以为然,叹口气讲道:“唉,也不要这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乃人之本性,存天理而灭人欲,终归也不是经世之道也。”
“庞掌柜,我们刚才路过朝天宫的时候,看见很多大户人家都在那里鸣屈喊冤,还有很多百姓围观,议论纷纷,您可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朱辉问道。
庞尚鹏已经到朝天宫那边看过了,便答道:“海大人真是不容易啊!江南本富饶之地,自严嵩父子改稻为桑以来,虽有过一时之繁荣,却给江南留下了长久的祸根,财主们贪得无厌,官商勾结,大肆兼并土地,失地农民无以谋生,天下也没有能容这些流民置家立业的营生,结果就造成流民遍地。如果海大人不能约束那些士绅豪强,再过几十年的话,江南半壁江山危矣!”
汤景笑道:“呵呵,咱家的染坊将来也能容下数百人就业,算是为海大人解一解燃眉之急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再好的丝织布匹,也得有人能买得起才行,你们看,现在绝大多数还是官府采购,官府哪来的钱,还不是盘剥黎民百姓,我们大明朝还得多几个陶朱公那样的,能把咱们大明的好物件卖往四海,才是根本之道啊。”庞尚鹏讲道。
“这么说,我还得出海了?”汤景赶忙问道。
朱辉想了想,笑道:“呵呵,叔叔,谁说让你出海了。如今能在海上吃得开的,哪个不是多多少少和海盗有些牵连的?我看人家西洋人,也做海外贸易,但一般都是先让他们的传教士先去,先教化海外的人心,然后才做开埠贸易。在日本国最繁荣的堺町,西洋人在那里组织了一个‘众合会’,通过宣扬基督教,把大多数的商人组织起来,他们的做法,比起咱们大明朝的王直、徐海、林一官等人,可是高明千倍万倍啊。”
“这就是你小子撺弄月空长老跟你一起出海的原因吧?”汤景问道。
“叔叔太高看我了。月空长老是有大智慧之人,他是通过和我聊天,得知了咱们大明的客商及海盗在外面的现状,是月空长老提议,带我们一起远渡重洋,宣化我华夏儒释道千年之文明,将来,我们走到哪里,我们大明朝的商团便跟到哪里,我们要和西洋传教士们一比高低。”朱辉答道。
“呵呵,高明!月空长老的功德不亚于玄奘和鉴真大师,等我有功夫,一定去拜会月空长老。”庞尚鹏赞道。
这时,汤景把巡抚衙门的文书拿了出来,递给了庞尚鹏,说道:“这是海老爷承诺的文书,通过我那房子的抵押,先借二十万两银子,请庞掌柜过目。”
庞尚鹏把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叫道:“庞贵,取庄票来。”
过了一会,庞贵抱着一个锦盒过来了,递到汤景的面前,说道:“汤大官人,请您点一点吧。”
汤景把锦盒打开,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纸卷,先一张张的查看了一番,全是不同面额的庄票,又借了个算盘,仔细算了一遍,正好是二十万两。
汤景显得很失望,心想,这要是二十万两白花花的现银抬回家中,就算不是自己的,那看着也高兴啊!
见汤景已经算完了,朱辉问道:“叔叔,天已不早了,今晚我还要到栖霞寺练功,咱们回去吧。”
“庞掌柜,我将来在外面买东西、还得给雇工发月钱,这、这庄票好使吗?”汤景问道。
“呵呵,汤大官人,在应天十府一州,拿这庄票畅通无阻,好不好使,你试一试便知道了。”庞尚鹏说着,拿起了一张千两银子的庄票,继续说道:“你看,这张票子,一年以后到我这儿来换现银的话,可就不是千两纹银了,而是而是一千零五十两,怎么样?”
汤景瞪大了眼睛,问道:“我那房子抵押了五十万两银子,我这才用了二十万两,剩下的那三十万两,你可给计利息?”
“呵呵,汤大官人,那房子你自己是不是还在住着呢,你要是搬走了,我收了你的房子,自然会给你算利息的。现在是你从我这儿借钱,我本应找你收利息,但我看在海大人的份上,不仅没收你的利息,还给你记了利息,是想让你将来好好的善待雇工,等你将来生意做大了,再多雇佣些人手,你可不要这么贪心啊。”庞尚鹏答道。
汤景心想,自己放在太仓黄渡港的那三十万两银子,要是也能吃利息,那该多好,打定了主意,马上转为笑脸,点头哈腰地笑道:“那是、那是,贪心会遭报应的,等我有了现银,也全都存到你这儿来,还请庞掌柜多多照应啊。”
庞尚鹏将二人送出了门外,朱辉和汤景上马走了。
路过朝天宫的时候,大户人家的那些轿子都走了,有些看热闹的还没完全散去。
朱辉下了马,到一群还在议论的人群外,对一位老者问道:“请问这位老伯,今天朝天宫有什么大事啊?”
“后生,你还不知道吗?咱们金陵城的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差不多都来了。”
“请问他们干什么来了?”朱辉好奇地问道。
“今日一早,好多家都收到了一份敲诈信,信中言明要这些人家退田、退佃,要不然的话,就来他们府中寻衅滋事,唉……”
“那为什么不去上元县衙门或巡抚衙门去告状?”朱辉问道。
“信中声称是受了官府的指使,哪还敢去官府告状!”
“朝天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朝天宫可是通天的地方啊!以前,这里曾是太祖爷的王府,如今也是皇家的道场,那些有钱人谁不拜这里的清一真人为师,真人是能直接见皇上的……”
朱辉大概听明白了,这一定黄炳文又有什么阴谋,但心中也有疑问,难道德高望重的清一真人,也会受黄炳文的摆布吗?
这段时间,海瑞正忙于部署疏浚吴淞江的工程等要务,哪有闲功夫和黄炳文斗法,此时正在赴松江府的途中……
而此刻的黄炳文正在朝天宫和清一真人相对而坐……
清一真人已经忙了一天啦,对那些肥头大耳的老员外们,一个个的劝慰,要他们不要轻信谣言,不要惹是生非;但心中也对海瑞总是偏袒穷人,而心生怨气……
黄炳文恭敬地叫道:“卑职东厂掌刑官黄炳文拜见师尊。”
清一真人盘腿打坐,答道:“黄掌刑官大人不必多礼,请用茶。”
黄炳文喝了口茶,问道:“谢师尊!请问师尊今日有何感受?”
“《道德经》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海大人不易!”清一真人答道。
“呵呵,海瑞一个乡试的举人,能爬到我们大明朝三品的要员,执掌应天府,真是一个奇迹啊。”黄炳文笑道。
“无量寿福,海大人自有过人之处。”清一真人赞道。
“不错,海瑞以清流自居,曾想学那比干,无端上疏弹劾先皇,陷先皇于不仁不义,好在先皇没有上他的当;如今,以诛心之论,在当今圣上面前邀宠卖乖,真是其心可诛!百姓视他为青天,朝野无人敢与其争锋,而海瑞暗中却纵容流民、海盗和倭寇,实乃我们大明朝第一奸臣!”黄炳文狠狠地说道。
清一真人凝视了黄炳文一会,摇了摇头,讲道:“黄掌刑官不可忘语!”
“卑职正是奉厂公之命,在江南调查先帝的国师王金的弟子,勾结海盗和倭寇,祸乱东南沿海一案,在卑职的调查过程中,海瑞总在无端从中作梗,导致卑职屡屡受挫。”黄炳文答道。
清一真人听他提起前宫中的道士王金,有些不高兴了,问道:“难道你怀疑本宫窝藏王金的弟子不成?”
“岂敢、岂敢!卑职需要师尊帮我个小忙,我的手下有一位牛道士,曾在贵宫借住过,您也是见过的,不过,这牛道士半路出家,请师尊收起为弟子,我需要他帮我以出家人的身份,游方沿海一带,帮我暗中调查江南的海盗与倭寇,请师尊行个方便。”黄炳文谦恭地答道。
“无量寿福,贫道早就不再收徒了。”
“此事干系甚大,请师尊看在厂公的份上,帮一帮卑职,给牛道士发一个朝天宫的度牒,也就行了。”黄炳文恳求道。
清一真人低头沉思了一会,答道:“贫道是见过这位牛道士,虽有忠厚之相,却藏有几分狡黠,贫道怕他拿本宫的度牒,会做不法的勾当。”
黄炳文快急了,挺直腰板叫道:“卑职愿为他作保。”
作为皇家道场的朝天宫,其度牒的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清一真人谨慎地问道:“你如何作保?”
把黄炳文急得赶紧取出东厂的腰牌,又请小道士找来笔墨纸砚,写了一份保函,大意是如果牛道士有任何不法之处,由东厂掌刑官黄炳文负责。
写完之后,黄炳文便将腰牌和保函都押在了朝天宫。
牛道士得到了朝天宫的度牒,立刻就觉得身价百倍,抖擞精神辞别黄炳文,前往松江府,按照计划,到华亭县找徐阶去了。
路过镇江府的时候,牛道士想拿朝天宫的度牒试一试,就直接去找这里的知府老爷。
镇江知府一听朝天宫的道长前来拜访,立刻穿好官府,隆重地迎出了府门外,将铁牛请进了客厅招待。
铁牛将度牒给知府过目,请知府把闲杂人等赶出去,直接告诉了知府的来意,没想到这位知府老爷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承诺:等牛道士从苏州、常州、松江回来的时候,保证把镇江府官吏和乡绅的联名状纸,送到他的手上。
牛道士十分高兴,辞别镇江知府,满怀信心,快马加鞭朝苏州而来……文,前往松江府,按照计划,到华亭县找徐阶去了。
路过镇江府的时候,牛道士想拿朝天宫的度牒试一试,就直接去找这里的知府老爷。
镇江知府一听朝天宫的道长前来拜访,立刻穿好官府,隆重地迎出了府门外,将铁牛请进了客厅招待。
铁牛将度牒给知府过目,请知府把闲杂人等赶出去,直接告诉了知府的来意,没想到这位知府老爷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承诺:等牛道士从苏州、常州、松江回来的时候,保证把镇江府官吏和乡绅的联名状纸,送到他的手上。
牛道士十分高兴,辞别镇江知府,满怀信心,快马加鞭朝苏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