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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妈妈拿着饭进来了,不要害怕啊。”罗敏轻声细语地冲着卧室门说,也不管里面的人到底听见没有,直接开门进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轻声道:“是妈妈,妈妈进来了,别害怕啊。是妈妈,宝儿别怕,妈妈给你送饭来了,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炒鸡蛋,可香了,待会你要多吃点啊。乖。”
卧室里黑乎乎一片,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厚厚的窗帘挡住外界传进来的所有光线,别说傍晚时分了,就是天光大亮的白昼,也不会有一丝光能透进来。空气不流通,卧室内弥漫着一股由屎尿和汗味混合到一起后发酵过的浓烈的臭味,能熏得人摔个跟头。罗敏打开门后,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显然早已习惯这种恶臭,倒不是她有多懒,不肯为儿子收拾,实在是,唉,一言难尽。
罗敏是个可怜的女人。
四十多年前出生于农村的她,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上,貌美如花,是远近几个村子小伙们明里暗里喜欢的对象。时常受到追捧,还有别人家长辈看着她时或真心或假意的劝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嫁给个庄稼汉,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土里刨食的日子有多难过,再美丽的脸,被太阳常年累月晒来晒去,便是连黄脸婆都当不了,直接进级成黑脸包公了。好不容易精心伺候一年庄稼,累得像狗一样,等到丰收了,那最好的粮还得拿去交税,剩下的才能卖几个钱,都不够一家老小扯布做身新衣服的。
如此苦难的日子,老一辈已经过了大半生了,为什么还要小辈继续过呢?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想尽办法嫁进城里去,变成城里人。当城里人多好啊,按月发粮票,布票,各种票,他们天然高人一等,不用辛苦劳作就有饭吃。
罗敏自然也想奔着这条康庄大道走,脱离贫穷落后的家乡。于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怪现象之一,漂亮的农村美女嫁给城里的残疾人,便屡见不鲜了。罗敏那时候找的老公名叫范拥军,他身体健全,他的父母和他三个人都在国营工厂里上班,放在那个年代,可以算得上一等一的好家庭,工资高,工作体面,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罗敏经过介绍人认识范拥军时,几乎以为自己是被天上掉的金元宝砸中头了,晕乎乎地死死贴上范拥军不松手,哪怕后来得知他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不过他老婆怀孕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死了,这才降低自己的标准。
即使男方是个二婚头,比起之前罗敏以为自己会嫁个缺胳膊断腿的男人,范拥军都要好上在多,他仪表堂堂的脸和他金光闪闪的工作,都为他加了太多分,也让罗敏迷花了眼,在认识不到一个月后就松口答应结婚的事。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罗敏就被范拥军骑着自行车接回他家,便算过门了,用她婆婆公公的话说,都二婚了,还是低调点,不然让亲戚朋友知道了笑话。那个年代,是提倡夫妻白头偕老的,丧偶之后再娶虽然不算什么坏事,但是范拥军的前妻死了才不到半年,他就另抱得美人归,真细论起来,还是不太道德的。只要能嫁进工人家庭,吃香喝辣,罗敏哪还管得了有没有婚礼,兴高采烈地嫁进来,准备过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然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范拥军长得人模狗样,可是这张皮下面隐藏着的,却是恶魔一样的心。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打女人是家常便饭,后来罗敏才知道,他前妻怀孕六个月从楼梯上滚下去一尸两命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范拥军照着一天三顿饭的打她,根本不管她是否怀着孩子,他前妻实在受不了,娘家又不管,最终才想不开自己自杀的,那么绝决惨烈地送掉了两条人命,可是范拥军根本一点悔意都没有,他的母亲,同样身为女人,却只黑着脸对罗敏说,如果她不老实点,以前可是有榜样的,他们老范家便是再弄死十个八个儿媳妇,也照样会有人前扑后继地嫁进来,那女人不听话,活该挨打,唯一可惜的是她那还没出世的大孙子,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孙子却是稀罕货。
罗敏虽然是个女孩子,家里也有别的兄弟,但是因为长得漂亮可爱,从小到大也是受尽家人疼爱的,哪里想过原来世上还会有如此狠心的人,拿别人家的闺女不当人看。可惜为时已晚,木已成舟,范拥军碗口大的拳头打在身上疼得她阵阵惨叫,可是婆婆公公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每天只躲在自己屋里装死,除非打得实在太过份,婆婆才会出来阻止一下,理由无外乎是真打坏了还得送去医院,要花钱。
罗敏是个要强的,她曾经是众人羡慕的对象,父母的骄傲,哪怕如今的生活一地鸡毛,狼狈不堪,但是在家人和同村好友面前,她仍然下意识地选择粉饰太平,她太高傲了,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众人同情的目标,所以她会小心地遮掩一身伤痕,在被痛打时学会沉默。忍字头上一把刀,罗敏把这把刀埋在身体里,虽然仍然会痛,但她已经习惯。
吃的穿的,与以前比,确实高档不少,可是换来这些享受的背后有多少血泪。罗敏早已经学会不再哭泣,在家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整整一年,罗敏便已经判若两人,她由一朵盛开的鲜花迅速衰败。
每个女人怀孕时的母性光环她没有,坐月子时好吃好喝家人呵护她没有,孩子辛苦生下来她这当妈的连抱一下的资格都没有,罗敏觉得自己像头可怜的母猪,生完崽子就没有了用处。
直到儿子范思哲七岁,罗敏的人生才迎来转机:国企下岗潮来临。
经济转型升级的余波来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吃惯了大锅饭,捧惯了铁饭碗的人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失去了他们身上光鲜靓丽的标签,他们走出了已经暮气沉沉的工厂大门,突然发现早已经不适应外面激烈竞争的世界,他们,正在慢慢被社会抛弃。没有技术,一身懒筋,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活得像大爷的一群人,下岗找不到工作,另谋出路根本就是个笑话。
原本三个人吃皇粮,现在变成三个人坐吃山空。眼见着范家父母儿子越来越绿的脸,一次次碰壁的求职经历,罗敏笑得肚子抽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她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让你们一天到晚牛X轰轰,从鼻孔里看人,居然也有今天,真是老天爷长眼!
范拥军下岗后,年富力强的大男人,不想着如何再就业,却是天天喝酒赌钱,喝醉了输钱了便回来打老婆,罗敏一开始忍着是因为不想让四邻至亲看笑话,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反正范拥军也不敢真把她打死,便再不只挨打不还手,夫妻两个常常打得鸡飞狗跳,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连以前趾高气昂的公婆也只是气得跳脚,却再也不敢拿罗敏打跑了自有后来人当儿媳妇来威胁,以家里现在的情况,还会有人愿意跟着范拥军才叫见鬼。
罗敏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她不再满足于当个家庭主妇,迫切地想要出去见见世面,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精神的她靠着勤劳的双手,支撑起个水果摊,虽然挣得不多,但也够一家人吃喝了。那个年代,基本上只要敢于去做,真材实料,都会成功,罗敏并不是多有商业头脑,她只是敢想敢干。
家里有了经济来源,原本是件好事,罗敏自己用着自己花来的钱,腰杆也能越来越硬,但问题是,在家里有吃有喝后,范拥军连最后一点出去找工作的心都没了,整天开始不务正业,没钱就问自家老婆要,罗敏只要稍微提出反对意见便能立刻遭到一顿毒打,无奈只能破财免灾,就当家里养个废物。
如果仅仅是这样,罗敏还是能将日子过下去的,为了儿子,她也能忍。可是范拥军都变成地上的臭狗屎了,居然还会有不长眼睛的女人贴上他。
在外场上,范拥军会打扮得像个人样,再加上他大手大脚花钱习惯了,自然放在某些没安好心的女人眼里,就是一只不错的金龟,傍上了可以有吃有喝。范拥军对这样的女人是来者不拒的,或者说,一般的男人,对免费贴上来的女人,总是抱着不上白不上的心态,极少会拒绝。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玩玩女人,在大多数存在偏见的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自家总是不吃亏的,家里的老婆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要死要活的闹着离了婚又如何,天下男人都是一样,再找个别的,同样还是会出去偷吃。罗敏对范拥军早就没了感情,不愿意离婚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想儿子没个完整的家,当然更懒得管范拥军在外面的那些糟心事,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问题是,范拥军在外面玩女人,得吃饭开房,这些钱总不能让女人倒贴吧?花销的钱越来越多,罗敏累死累活挣的钱,多数都要喂进范拥军的嘴里,让他出去逍遥快活,自家儿子想吃点好的都没钱买,这是她绝不能忍的。
夫妻俩又恢复从前一天三顿饭打架的日子,吓得范思哲常常嚎啕大哭,可罗敏再顾不上,只能由婆婆过来哄。
范拥军要不到更多钱,在情人面前丢了面子,憋着气回来打架,两人打得红了眼的时候,范拥军浑劲上来,目标从罗敏换成了范思哲。
儿子是罗敏唯一软肋。范拥军怎么着她,她可以不在乎,但是谁要动她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她便要跟谁拼命!范拥军一直知道,而且范思哲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就算再不是东西,也能做到虎毒不食子。
可是今天,打红了眼的范拥军怒发冲冠,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看到在一旁哭泣的儿子后,便只有一个念头:毁了让罗敏最在意的东西,让她后悔一辈子!
抄起手边能够到的最坚硬的东西:一把椅子,范拥军没轻没重地向范思哲脑袋拍去,转眼就看到范思哲小小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罗敏僵立当场,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范拥军做势还要砸第二下,还是婆婆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孙子护在怀里,那把硬质的木头椅子就砸到她的头上,血无声地涌了出来,老人家抽搐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见误伤了自己的母亲,范拥军残存的理智回炉,扔下椅子,颤颤巍巍小跑过去,将手指头探到母亲的鼻子底下。没有呼吸!他跌坐在地,脑海一片空白。
失手砸死了自己老娘,将自己儿子砸成颅骨骨折,范拥军最终被判了个无期,连亲爹都从未去看过他一眼,也算是人才了。
从那之后,范思哲醒来后,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他保持着七岁儿童的智力,内向,胆小,敏感,时时刻刻处于紧张与不安中,除了罗敏,任何人接近他他都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只能日日夜夜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如果说这辈子罗敏真有什么后悔的事,让儿子一直生长在范家就是其中之一。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每每她与范拥军打得不亦乐乎时,儿子小小的心灵是如何恐惧,他以一个七岁孩子的视角清楚认识到什么叫暴力,做为母亲的她却没能及时发现儿子的异样,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安全感。
范拥军的那一砸,砸掉了范思哲最后的理智,罗敏的长期忽视,更是让他沉浸进不安中久久回不了神。
直到现在,二十多年了,罗敏还在为当初的过错赎罪,她这辈子都对不起儿子,因此这么多年来,她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他,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