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

星星的泡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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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移情作用,同样适用于犯罪心理学。凶手可以既残忍无情地杀害死者,又在死者死后,对他的尸体表现出温情脉脉的一面,是因为在死者死后,他曾经的主体人格不复存在,凶手没有将他视为死者自身,而是联想到了自己生活中非常亲近的人,比如他的父母,兄弟姐妹,爱人,等等。他的生命中有这样的一个人,正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每天努力挣扎求存,却痛苦异常。潜意识里,凶手想要帮自己这位深爱的人解除痛苦,但是情感上,他又无法割舍与Ta的联系。

    举个例子,自己至亲的人得了不治之症,药石无效,每日保守治疗,不过是为了苦挨日子,多活一天算一天,对病人是折磨,对家属是煎熬,但是这样的例子在全国各地每天都在重演着,究其原因,只有两个字,不舍。人死如灯灭,无论我们把死后的那个世界形容得多么美妙,无论我们对转世投胎寄予了多少美好的祝愿,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只要死了,便从此阴阳永隔,这个人最终只能变成几斤没有任何生命的骨灰,不会笑,不会说话,上天入地遍寻不到,今生缘尽。

    正常人都做不到洒脱地放手,大把大把的金钱砸下去,只为了换来多一天的相处,是无奈,也是人性。大多数人会在绝望中渐渐学会接受,等到不可避免的那一天真正到来,再慢慢走出阴霾,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有些人,却在绝望中沉沦,潜意识里的贪念越来越强,既渴望与亲人相处,不愿生死永诀,又不忍看他受罪,每日痛苦扭曲。移情作用就是他情感宣泄的突破口,他目睹了死者的苦难,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他无法帮助自己的亲人,对杀死两个陌生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他认为,他是在帮助他们,他的行为是正义,而当死者遇害之后,在他的眼中,他们就是他的亲人,所以他才有杀人之后整理遗体,摆放鲜花的举动。

    如果文沫的这一番分析正确,她几乎可以肯定,凶手绝不会就此收手,X市将会出现一个连环杀手,只要警方不抓住他,而他的亲人还痛苦地生存着,这样的杀戮就永远不会停止,因为他与一般满足自己私欲的犯罪分子不一样,他认为他在救赎,他在用心去杀人,他的行为是正义的,凶手自己不会有愧疚,在心理上就没有杀人之后一般凶手需要的缓冲期,他一定会很快再次作案!

    罗敏案的凶案现场留给警方的线索并不多,凶手在杀人之后,不光精心地打理了尸体,更是精心打扫了两处案发现场,卧室和厢房连两名死者留下的指纹都没有找到,显见得凶手打理现场是多么彻底。案发地附近没有监控,更没有目击证人,这片贫民区鲜有人住,没有人认为值得被监控,凶手大约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它作为练手的第一目标。

    一周之后。

    武庆毅平躺在床上,床头绑着个懒人支架,一部手机正连着充电器,欢快地播放着喜剧片,武庆毅看得专注,时不时咧嘴一笑,暂时忘记自己悲催的处境。22岁,刚刚大学毕业,应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如鲜花般含苞待放,准备闯荡社会,大展身手,成就人生的无尽可能,可是一场事故,改变了他的命运。

    半年前,他刚刚毕业,找了好几份工作都觉得不是满意,也没有着急签订合同,想缓一缓,先回家呆一段时间,再安安心心的找工作。他理想的工作的,是在首都,X市是个小地方,他看不上,但家在这里,当他老了以后回来养老还是不错的,小城市环境很好。

    儿子回家,父母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还反反复复地劝说儿子改变主意,留在家乡,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习惯了南方阴冷的气候,能受得了北方的寒风呼啸,又干又冷吗?武庆毅是家中独子,父母自然舍不得他离家千里之遥,除非逢年过节轻易都见不到面,武庆毅满脸内疚,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们在一天天老去,自己本应陪在身边尽孝,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可是他还太年轻,不想偏安一隅,找一份稳定但收入不太高的工作了此残生,不趁着年轻闯荡闯荡,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这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到最后父母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提伤心话题,一家人只抓紧时间相处享受最后的团圆时光,等儿子真的打定主意去外地工作,他们想再见一面都难了。

    一个很平凡的傍晚,武庆毅陪着妈妈去家附近的超市购买生活用品,气氛十分融洽,母子两个慢慢地拎着东西从超市步行回家,灾难突然降临,就在一瞬间,谁能想到人行步道上好端端的会窜出一辆车了,等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已经近在耳旁时,母子两个谁也来不及躲开,武庆毅本能地扔掉手中的物品,狠狠推了母亲一下,这个举动最终救了母亲一命,却让他落下了高位截瘫的下场,从此胸口以下毫无知觉。

    母亲两只眼睛都要哭瞎,不停地责怪他为什么要推开自己,她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可是年轻力壮的儿子,从此以后就要常躺床头,这比杀了她还要难过。但事实已成,谁也没有力量扭转时间,武庆毅毫无康复希望,他所有的理想与抱负,都被车祸带走,从此以后,便要与屎尿袋为伍。科学发达的现在,脊柱严重损伤也是无法治疗的。

    他曾经也消沉,抑郁,有严重的厌世情绪,也曾经深恨他的母亲,为什么那一天一定要出去买东西,才让他不得不随行,导致了今天的严重后果。到最后他只能选择接受,接受自己再站不起来的事实,接受自己以后离不开父母照顾的现状。不管欢乐还是悲伤,一天总归还是24个小时,不多1分,不少1秒。武庆毅从仅剩不多的娱乐项目中找些乐子,看喜剧片逐渐就成了他的爱好。

    将他弄成了这副鬼样子的司机,事故当天酒驾,这就意味着保险公司一毛钱都不会赔,而肇事司机家里并不富裕,将他撞成重度伤残,余生都要在床上度过,理赔额度大约百万朝上,司机根本无力承担,最后被以危险驾驶罪被判了两年半,也就到头了,武庆毅得到的只有司机家属给的十几万赔偿,以治病的花费来说,根本杯水车薪。

    胸部以下无知觉,也就意味着他不能自主操作膈肌运动,真真字面上的连呼吸都无法自己掌控,没有便意,只能被动的等着屎尿袋满了,让日渐年迈的父母帮他更换,才仅半年,身体就生了褥疮。他需要渐渐的适应这些新变化,吴妈妈对儿子变成这样深深地自责,曾经严肃的和吴爸爸商量,想要辞职回来,全职照顾儿子。可是现实是,武庆毅以后自己劳动创造收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仅剩下两只不太听指挥的手勉强能够使用,父母必须为他考虑,如果有一天父母先他一步不离开这个世界,至少要保证留下足够的资产,能够让儿子请个保姆,照顾起居,不然他怕是能自己把自己饿死在床上。武庆毅不是没有想过买个轮椅,至少他的胳膊可以动,操纵轮椅经过练习应该不在话下,但是等他在父亲的帮助下努力坐起来后,才发现,他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坐着的动作,腰部用不上力,他会不自然地滑下去,即使能够用腰带紧束缚住身体,时间长了,在轮椅上的姿势也一定非常奇怪。最重要的是他们家面积狭小,还是顶楼,没有电梯,他每次去医院复查,都是父亲吭哧吭哧地将他背下去,哪怕现在天气寒冷,附近的额头上都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渗出,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稀稀疏疏的白发从父亲的头发中冒出。本应是他努力工作,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给父母,现在却反过来成为了他们的累赘,已经连累他们至此,武庆毅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母亲辞职回家,只为照顾自己,一是因为家里需要钱,二是他自己不想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于是白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安心地躺在床上,看看电影玩玩手机,床头柜上摆着水和食物,他伸伸手就能够到,时间并不是太难打发。他唯一郁闷的,就是自己的生命似乎没有价值,就像个造粪机器一样,每天混吃等死。

    今天也是一样,他正看得高兴,忽然听到门响,不久后脚步声响起,正是冲着他的卧室而来。父母这个点钟不会回来,母亲是工厂的会计,每天有数不清的帐要算,常常忙得需要加班,很难请假,根本不可能去上班后有中途偷溜回来看他的可能,父亲是公交司机,虽然两趟班次之间会有一定的休息时间,但是枢纽站离他们家很遥远,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折腾来回的,一直以来武庆毅又很让人省心,除非出了他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大事,轻易不会给父母打电话麻烦他们。因此自他回家休养,不需要人24小时看守之后,父母还从来没有在白天半路回来的时候,而且这个脚步声,他听着十分陌生,会是谁呢?虽然有一些关系亲近的亲戚,但是他们并没有自己家的钥匙。

    略带狐疑地盯着卧室门,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走进来的年轻男子武庆毅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他。

    “你是谁?怎么进来我们家的?”

    年轻男子突然笑了:“我是来找你的,武庆毅,观察你很久了。这一个星期,你都没有出过家门吧?我听说你以前最爱好的运动是足球,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生活有乐趣吗?”当着矮子不说矬,这青年男子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听在武庆毅到耳朵里,字字诛心,天知道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能让自己现在勉强走出高位截瘫造成的阴影,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大概也活不成,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父母活着的全部希望,即使他半身不遂地躺在床上,也仍然是父母的精神支柱,如果他不在了,父母一定伤心难过得要死,所以哪怕再苦再累再难,他都得努力活着。这个青年男子莫名其妙地闯进他的家里,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何居心?

    武庆毅的眼光蓦地尖锐起来:“我喜欢什么与你无关,这是我的家,请你马上离开,你不受欢迎!”

    “那又怎样?我就是不走,你奈我何?起不来床,你不可能把我赶出去,不是吗?当个废物的滋味不好受吧?活得这么难受,干嘛要活着呢?难道你的父母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对他们来说是个累赘吗??不要觉得你活着是为了他们,他们才不过四十出头,没有了你,他们照样可以重新生个孩子,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试管婴儿,说不定还能得个双胞胎呢,你想想两个健康的新生命,总比你这垂死的要好的多吧?”

    武庆毅沉默了,不可否认,青年男子的这番话,他听进了心里,这个男子,难道是父母派来的吗?不然为何如此了解他的情况,还知道他们家的事,他们不好意思当他的面说出让他去死的话,因此才通过别人的嘴告知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必须要知道,到底是不是父母派他来的。

    青年男子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钥匙,那个钥匙扣上,挂着个木雕的小佛。武庆毅闭了闭眼睛。那个小佛,是他从学校附近的百货商场里买回来的,当初和同学去逛街时,他一眼就看中,觉得非常适合母亲的气质,自买回来后母亲一直挂在她的钥匙链上,从未拿过下,这串钥匙是母亲的。

    武庆毅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