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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记忆说到底,是由不得自己做主想起来还是遗忘的。对于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文沫没有过于纠结。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躺回温暖的被窝想要接着睡,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有人说,穿上警服,你签的这份工作就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犯罪分子可不会管你警察休息还是没休息,想什么时候作案就什么时候作案。文沫伸出手去接听,来电人是李承平,凶手又行动了!
这已经是第四起了!才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凶手的作案手段算不上暴力,作案对象也有特定人群,所以哪怕前三起案子都有小道消息广为流传,但大多数人还是很淡定的,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太简单。但是还有更多的案件不断发生的话,他们的压力就太大了,只要想一想有个连环杀手在自己的辖区范围内肆虐,谁心里不憋着一口气,想把这嚣张的家伙逮住,为民除害。
天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文沫在离现场最近的路口下了车,步行匆匆而去。哪怕是半夜时分,也不缺乏看热闹的人,有些人甚至穿着睡衣,外面只套了件薄棉袄,脚脖子还露在寒风中,却兴致勃勃地伸头向警戒线里张望,生怕错过了对他们平淡的人生来说算得上精彩的一出戏。
中心现场很是热闹,文沫出示了警官证,越过警戒线,就听到了高亢嘹亮的哭声,百转千回,分外动听。不得不说,听得受害者家属哭多了,这一位,额,应该是先生吧,哭得是最好听的。
背对着文沫穿着花里胡哨大棉袄跪坐在地上的人留着一头漂亮的长发,已经到腰线以下了,这打扮,乍一看会绝对会被认成个女人,但是他的声音,虽然有几分刻意的柔媚,却是男声无疑。李承平正黑着脸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到文沫过来,他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小文啊,这位家属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郭队那边有没有别的吩咐。”等文沫离得近了,他才凑过来小声说:“我的个亲娘啊,老子活了四十来年,也没见过这么妖的男人!可是招架不住,你是学心理学的,治治这位的病吧,我先撤了!对不住妹子,回头哥请你吃饭,算我欠你一回!”话音还没落,人已经窜进屋去。
文沫无语,怪不得李承平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跟火上房了似的,让她赶紧过来,路上还打了不下三个电话询问她到哪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大个子,原来也有害怕的。
地上的人哭得可能是累了,见李承平走开后,声音立即变小,一直捂着脸的手开了大大的指缝,半丝泪意也无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向四周张望,正对上文沫似笑非笑的目光。
厚脸皮的人,总是会超乎你的想象,这货居然手一捂,接着装哭!
知道是装的就好办了。要不文沫还奇怪呢,怎么可以有人伤心之下哭得还这么动听,抑扬顿挫的。
“喂,别哭了,起来。我刚来,什么也不知道,你哭也没用。你想怎样,痛快说。”文沫很不客气地抬腿踢了踢那个男人:“外面冷,你不跟我进来就接着哭吧,我可不在这冻着了。”说完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走了。
寒冬季节的深夜,已经到达零下,地上沁人心脾的凉爽与屋内的温暖相比,他顿时就觉得坐不住了,手脚麻利地从地上起来,跟着也想进屋。那可是案发现场,闲人免进的,自然被警察客气地挡下,带到隔壁刚刚被腾出来的空房里先等着。
这一次的死者,是位独居的老人,名叫刘梅花,七十多岁的年纪,子女不孝,身体又不好,两只脚都几乎跨进了棺材,就这么安静地生活在老屋里,没招谁没惹谁,居然不得善终。
老人头南脚北仰躺在床上,被发现时尸僵都已经缓解,死亡超过24小时了。发现她尸体的,就是外面哭得假得不能再假的那位,她的儿子王候权。老人死得可以算得上安详,凶手是用她家的枕头将她捂死的,年老体弱外加上有风湿病的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所剩不多的生命被强行剥夺,以至于死不瞑目。
据邻居反映,老人生有两子一女,老伴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后,她身体渐渐不太好了,但是三个儿女都住在左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把老人接到家里去住的,他们常年都见不着人影,连赡养费都不愿意支付,还是居委会的热心大妈们看不下去,帮着联系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专门调解这件事。其中大儿子与小女儿态度都很强硬,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对他们就不够好,全偏心眼最小的儿子王候权,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惦记他,便是等长大了,女儿结婚要了不非的彩礼,一毛钱陪嫁都没有,搞得女儿在婆家很是抬不起头来,结果母亲压根不考虑她的感受,把钱全给了王候权买房;大儿子也是一把辛酸泪,觉得自己没从父母那里得到什么家产,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跟老婆吃苦受累一砖一瓦挣出来的,要养就让小儿子去养。
而占了大便宜的王候权一言不发,谁问他什么态度都是一句“哥哥姐姐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绝对不会比他们更差。”把他哥姐的鼻子都气歪了。占便宜没够,担责任往后缩的东西,母亲的付出都喂了狗了!
伤人的话,都是当着刘梅花的面说的。老人家年纪一大把,本是应该享儿女福的时候,现在看着已经成年的儿女互相推卸责任,谁都不想养她,她忍不住老泪纵横。最终在街道办和居委会的共同施压下,三个儿女才勉强答应每人每月给母亲二百块钱当做生活费,如果有疾病开销再三人均摊。
六百块,不算多,但对于节俭惯了的老太太来说,也够花。在居委会大妈的见证下,他们先支付了一年的生活费,总计7200元,大儿子和小女儿不情不愿给了自己那部分,便再连个面都不露,只按年打钱过来,仿佛用这2400块钱,就能买断多年的亲情。
但是法律可以要求儿子强制探望,付生活费,却没有办法要求任何一个儿女对父母付出真心,刘梅花至少还能衣食无忧,比起很多老人来说,她也算是可以安享晚年了,不能再强求更多。
她从很久之前就得了风湿,号称不死癌症的疾病绝不是好相与的,左腿已经有很多年不良于行了,可是没人管她,不论是觉得她亏欠了他们的大儿子和女儿,还是她疼到心坎上的小儿子。人老惹人嫌,她再后悔也没用,只得自己拖着病弱的腿照顾自己,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躺床上起不来,还可以麻烦热心的邻居多做一口饭给她吃,好在她摊上了个好邻居。
王候权之所以会在半夜三更天来母亲家,还是邻居白天三番两次打电话不断骚扰的结果,他才不情不愿地姗姗来迟。领居已经两天没看见刘梅花的身影了,这很说明问题,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一瘸一拐地在家门口搭的灶上做饭。这片城中村很老旧,刘梅花的家又是丈夫祖上留下来的几小间平房,厨房里连抽油烟机都没有,夏天还可以开窗户透气,冬天家里就点了个小小的电暖风,好不容易有点热乎气,再都散出去,还不得冻死个人啊,人上了年纪本就畏寒,刘梅花还有风湿,更受不得冻,没办法只得买些散煤,在家里门生个灶,随便把一天的饭做出来,多是白米饭蒸一锅,然后配上些咸菜就对付一顿。那模样,很是凄惨,附近认识她的没有不同情的,私下里也会背后说说养儿育女的有什么用,都靠不住。
邻居在敲了好几次刘家门都没得到回应后,觉得有必要给王候权打个电话,没得生养了一场的孩子,自个儿老娘死在床上都不知道吧。
没想到,一语中的,当王候权被吵得实在没办法,终于还是选择勉为其难地跑一趟,他很不愿意回来,因为母亲身上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尿臊气,屋子里边也臭烘烘的,更重要的是,母亲现在手里真的没有钱了,他再捞不到什么好处,去得多了,还不得什么事都管,沾上就甩不掉,自然有多远躲多远。
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能吃还是能穿?再说了,他哥姐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一点责任没少尽,怎么就没良心了?
刘梅花床头放着的那朵白玫瑰早不复原本的娇艳,皱巴巴发黄打蔫,家里边被翻得十分凌乱,柜子里的衣物扔得遍地都是,几床被子也没逃过毒手,连棉花都划出来了。凶手想从刘梅花这儿找什么东西?
可是前三名死者家里没有失窃。罗敏家也许是因为太穷了没什么值得偷的,但是武庆毅的家,就在客厅茶几上,明面上摆着一千多元现金,凶手不可能没看见,却连碰都没碰。他自然不是奔着钱来的,难道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看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也不像有钱的。
这不符合凶手一贯作风。文沫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问问王候权。
他正在自己家厨房里冻得直跳脚,看到文沫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你母亲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传家宝之类的?”
王候权眼睛向门边瞥了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回答道:“没有。我妈能有啥?有传家宝她能过成这样?连电暖风都舍不得多点一会儿。哎,现场那个你们没用吧?没用给我拿过来行不?这儿太冷了。要不我先回去也行,刚你们那位同志不让我走。我真是冻得难受,再真冻出毛病来,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不是?”
文沫气乐了:“你说你一大老爷们都嫌冷,你妈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中个冬天都得这么熬吧?你怎么不问问她冷不冷?”
“她?她不冷,她自己说的不冷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连我给他交电费的钱都贪。”
“你每月给她多少钱交电费啊?”
“二十块钱,不少了,她一般都用不完。这钱可不从养老钱里扣的,我还得给二百,这是我多给的,得尽份心不是?”
自己的亲娘,给二十块钱的电钱,居然也叫尽份心,寒冬时节,谁家电费不是动辄上百。文沫突然觉得跟这种三观不正的人说话,完全要有很强的自制力,以免自己不小心将他一把掐死。
“说说你发现死者的经过吧。”
“哦,那个,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王候权搓搓冰冷的手,有些不耐烦:“隔壁大姐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好几天没露面了,让我过来瞅瞅。这不,我就来了。”文沫发出一声轻哼,邻居可是说过了,从昨天晚上打电话到今天晚上,打了不下五个电话,可是王候权却等到半夜才来。
王候权好像并没有听出文沫对他有情绪,只自顾自往下说,他实在太冷了,很想回家:“我来了之后,自己用钥匙打开的门,进屋喊我妈没反应,开了灯看到她躺在床上,还以为就是睡着了呢,推了两下才发现人早就凉透了,这才给110打电话。死人都得报警是吧?不然开不出死亡证明来。”
“你是发现她死了之后,立即报的警吗?”
“是啊,不然呢?谁愿意跟个死人多呆,吓都吓死了。”王候权根本没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向门边转了转,一只脚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准备时刻逃离的姿态。
很好,他在撒谎。
文沫没有跟他多说话,只叫来一名同事,让他好好看着王候权,绝不能让他跑了,然后自己回了现场。
卧室地上到处都是衣物和被褥,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所有进入中心现场的警察都戴着鞋套,一个脚印都没留下,文沫眯着眼睛仔细寻找了半天,还跟周聿确认再三,确定确实没有鞋印,出来找王候权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