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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别人,总比直面着自己的惨淡要来得容易得多。姜淑凤在门口呆坐了七八日,直到小女儿的哭声将她唤回神来,天气炎热,儿子女儿的身子都臭了,她一眼都不敢多看,记忆里那么可爱漂亮的两个孩子,怎么会渐渐变成一团黑乎乎臭烘烘的腐肉?她一把抱住怀里最后的温暖,再不肯叫她小囡,因为这个称呼会让她想起早夭的一对儿女。她的心太小,放不下如此多的悲伤,如果注定他们缘分浅薄,那就该忘都忘记吧,彼此解脱。
于是小女儿成了大妮,生活中再没了哥哥姐姐的影子,连家里仅存的一张老照片都被姜淑凤收藏起来,免得睹物思人,又引得肝肠寸断。她不再信任公婆,将大妮带在身边抚养,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大妮平安长到十六岁。
多年在工厂里劳作,让姜淑凤积劳成疾,她再干不动的时候,夺走了她健康和美貌的厂子毫不犹豫开除了她,只给了一万块的遣散费。对穷人来说,年轻的时候拿健康换取金钱,等到年老了,失去劳动能力以后,连拿钱换健康的机会都没有。医院可不是慈善机构,进一趟都得花不少钱,姜淑凤舍不得,她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还得存着给大妮上大学呢。
一辈子吃苦受累,姜淑凤不像很多略显愚昧的家庭主妇一般,大约是见得多了,很明白事理。她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学历不高,没有一项技能特长上。大字都不识一箩筐,又没什么拿手绝活的人,凭什么用人单位要开高工资养着呢?就像她呆了十来年的厂子,前脚她再做不得了,后脚便将她扫地出门,有大批的初中毕业的年青人等着进去挣一份在现在的他们看来高得不可思议的工资,殊不知道现在他们看似比同学们都更有出息,能挣钱养活自己,可是他们却在最应该学习的年纪偷了懒走了捷径,换来的可能是一生卑微,当昔日的同窗们努力汲取了更多的知识,纷纷功成名就的时候,他们仍然还埋首在工厂里,挣着一份累死累活也算不得高的工资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姜淑凤以切身体会,拼了命地也要送女儿上学,只要女儿愿意上,多少钱她都会供着,且花得心甘情愿,为此她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她以为,她可以至少让女儿的未来有更多选择,可是当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站在她面前倔强地说再不愿读书,想要跟着大几岁的同村姐姐出去打工时,她突然有些回不了神。多年来忙于工作,她与女儿早已生疏,她只知道照顾女儿有吃有穿,却很少有母女谈心的时候,女儿这一代人,她看不懂,亦不愿总说错话引得女儿不耐烦。母女两人更多的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一天连几句话也说不上。
无论她怎么哭求,女儿还是走了,义无返顾,甚至在走的当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相依为命十数年啊!
在那之后,女儿就像活在了她的回忆里,只有偶然的电话打回来,说不上两句也匆匆挂了,还会有不少的钱寄回来,让姜淑凤有些担心女儿到底在外面做什么,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娃娃,居然一次就能邮回家里一万块钱来,姜淑凤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女儿跟着一起出去的姐姐在前不久回来结婚嫁人,她才听到些风言风语。那个同村的丫头叫张睛,姜淑凤也认识,细论起来,也还跟他们沾着亲带着故的,因此那丫头结婚的时候,姜淑凤也被请去吃喜酒。新娘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而新郎五短身材,长相一般偏下,神情呆滞,有人来敬酒都不发一言,两个人站在一起,要多不般配有多不般配。姜淑凤有些为这个远亲可惜,选男人她就是前车之鉴,第一个身体不好,早早没了,第二个好吃懒做,自己逃了,一辈子她都没享到什么福。
可是同桌吃饭的村里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女人聚到一起哪还有不八卦的,这边厢吃着新娘家准备的好吃好喝,那边厢菜还在嘴里就说人家闲话。
“啧啧,老郭家这小子还真是发愁娶不上媳妇啊,连现成的活王八都愿意当!这丫头是个什么货色,千人枕外人骑的biao啊子,有几个钱也是带着骚臭味的,他也真饥不择食,什么样的都要!”
“切,现在有钱就是大爷,甭管钱怎么来的,是香的还是臭的,只要是真的,就能换来吃穿,骨气顶什么用?老郭家穷得叮当响,不娶这样的,要不,何婶子把你家小女儿说给他?”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家玲儿长得好,起码得要个十万八万彩礼,老郭家穷得就要光腚了,鬼才做他丈母娘!”
“那不就结了。一个就想找个老实人嫁了,一个没钱娶好婆娘,这两人凑做堆,不正合适。”旁边的一个小辈媳妇正两眼放光地将她新鲜取得的八卦资料放出来:“我听说啊,这郭家小子别看长得不咋的,看着挺老实,其实很有些花花肠子,他把那小妖精的钱套出来,再踹了她都不是没可能的。你们且等着瞧吧,有这臭丫头哭的时候。”众人应和几声,忙忙地又吃饭夹菜,今儿这席面可是下了血本了,菜量足,居然还有螃蟹大虾,要知道在不靠海的地方,这两样东西都不便宜,可不能浪费,吃吃吃。
只有姜淑凤坐在那,跟刚刚被雷劈了似的,这丫头在外面是干什么的,她就是再傻也听得出来,更何况这几个人的闲话里又说得那样露骨。如果这丫头不是个正经的,那自己闺女呢?自己养大的闺女,又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姜淑凤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头也不回地跑回家,翻出女儿给她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关机,再打,还关机。她不死心,来来去去拨了几百遍电话,始终都处于关机状态,无论是下午三四点还是凌晨两三点。她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张睛问问清楚,如果女儿真的在外面干些丢人现眼的事,她一定会亲自将人抓回来,再打断腿,便是养着一辈子,也不能让女儿这么糟蹋自己的人生!
做人,可以没钱没本事,但无论如何都要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为了钱,做出卖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事,别人怎么样她管不着,但她姜淑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的女儿绝对不可以!
张睛对姜淑凤的来访一点意外都没有,她穿着一条膝上三十公分的正红色短裙,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大白腿,好整以暇地坐在藤椅上,只在听到门口有动静时略张望一眼,接着便又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机,丝毫没有家里来了客人走身张罗的意思。她那新婚的丈夫坐在她旁边,吃着桌子上各式点心零食,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不停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引得张睛一阵厌恶,抬腿就踹:“吃吃吃!就知道吃!还不快去把屋里的衣服收拾了洗了去,真是猪托生,上不得台面!”郭铁柱被这一踹,刚塞进嘴里的话梅都没来得及嚼几口吐核,就吞了下去,卡在食管上好不难受,引得他一阵阵干呕。
张睛哪里能忍得了这男人如此恶心,又飞起白腿踹了几脚,直到郭铁柱鬼撵似地一烟跑了,才好似刚发现家里多了个大活人似的,似笑非笑地道:“哟,今儿刮得是哪阵风,三婶婶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一表三千里的侄女?”姜淑凤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二任丈夫,是张睛一个远房叔叔,因为都在一个村子聚族而居,上一辈也时有来往,这关系就说不上远近了,但是几年前姜淑凤就很讨厌张睛整天涂脂抹粉小小年纪不学好,有限的几次带孩子回老家也把女儿看得很紧,没想到千防万防都没防住,还是让女儿跟着个坏榜样不学好,现在看到这个女人便是回家来,成了亲也不安份,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穿这么短的裙子,还坐没个坐像,从姜淑凤站的角度都能看到她的底裤了,身后就是大门,虽然谈不上人来人往,总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的,她却一点不顾忌!
村子里风言风语的传闻,姜淑凤自然没少听见,原本心底还有几分怀疑在里面,可是此时现实活生生摆在眼前,回了老家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外面时得有多放啊荡,说她不是特殊行业的从业人员,便是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那么女儿呢?姜淑凤心口闷痛,颤声问:“我们家大妮呢?你把她带到哪去了?”
“切!你家大妮都二十好几了,是成年人了,懂不懂?她去哪里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妈,还得管着她吃喝拉撒不成?”张睛撇撇嘴,一脸不屑!那小妖精初初带出去还挺上道,很听她的话,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就胆敢跟她对着干,哼,扔一边去能让自生自灭已经是她的仁慈了,有那心狠的,还不得找些相好的轮了她!
母女两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女儿是个不懂感恩的,母亲更加不知进退!她已经上岸了好吗?过去的种种与她无关了好吗?她只是想在最短时间内挣点钱,又吃不得苦,自然要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优势,挣够钱回来享受,有什么错?总比进工厂打工,加班加点,觉都睡不够,成天像个机器人一样,挣上仨瓜俩枣还不够她买套化妆品的好吧,人生的价值都被繁重的劳动压榨干净了,等年华不再,要钱没钱,要貌没貌,还得拼死拼活生孩子,一辈子围着锅台孩子转,人生想想就没有乐趣。
姜淑凤被张睛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张睛想要糟蹋自己的人生没人管得了,她那个拜金外加重男轻女的娘在后面怎么撺掇也是她家里事,外人更加管不着,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拐带着她姜淑凤的闺女。自失了大女儿和儿子,小闺女就是她的命!谁抢了她闺女,她便要跟谁拼命!
反正姜淑凤一辈子都是个没什么大出息,嘴拙口笨的人,跟张睛打口水仗不会讨得到一分钱便宜,既然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比力气,她就算年纪大上许多,也比不事生产的米虫要强。
张睛自然没料到,这平常看起来老实懦弱的远房三婶婶居然像个疯婆子似的,不由分说上来便动起了手,她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能把自己男人支使走了呢,好歹也是个男人,跟她连手还能打不成个半百的老疯子?
可是现在显然没人能救她,她一边在屋子里四处乱窜一边叫着自家男人的名字,痛呼着救命。姜淑凤新仇旧恨,一上来就没有留手的意思,又是惯常干重活的,直打得张睛哭爹喊娘,郭铁柱抱了堆衣服终于出现在堂屋时,张睛已然狠挨了几下,一张漂亮的脸上又红又肿,姜淑凤很明显地看到郭铁柱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然后,趁着张睛没发现他来,脚底抹油,溜得极痛快。
恶人自有恶人磨,想来这郭铁柱还真跟村里人说的一样,看着老实,其实心里也有着不少小九九,现在张睛有钱又年轻漂亮,真等着这两样任何一项没有了,且有她苦日子过。可是哪怕知道张睛以后过得不好,也没让姜淑凤对她的恶感下去一丝半点。
又狠狠揍了几下,张睛不再哭喊救命,而是开始求饶,姜淑凤也认为火候差不多了,她来是要问出女儿的下落,其它事与此相比,微不足道。
张睛抽泣着说出X市的一个地址,至少三年前,她的大妮还在那做,起了个不俗不雅的艺名叫飘飘,听说因为人美嘴甜,混得不错,之后便没了消息,彼时张睛跟她关系早已经恶化,久无来往,再问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