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一角

星星的泡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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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恶毒的。一个母亲,十月怀胎时微妙的互动,就应该让她从心底里珍爱与期待腹中生命的诞生。一朝分娩,受苦受难将一个小生命带来世间,岂有不疼爱的道理?

    但偏偏,却不是所有人都有母性这一伟大的人类情感,比如邹墨迪。纵观戚茂的成长史可以发现,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邹墨迪与其说是一位母亲,倒不如说她是严苛且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她需要的不是儿子,而是绝对服从于她,屈从于她的附属品,这个附属品最好没有任何属性,像橡皮泥似的任她搓圆捏扁。

    生而为人,有思想有感情。这些与生俱来的能力将我们在成长道路上塑造成每一个个性鲜明的个体,区别于婴儿的懵懂,逐渐生出自我意识。两代人之间之所以有冲突,便是因着成长的大环境不同。社会在不断变革,科技正日新月异,人的思想受外界影响也会相应得产生变化,当孩子大了,可以脱离父母独立看世界,自然也会塑造出与父母不同的人生观世界观。

    以前戚茂没有与父母发生过激烈冲突,一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没有比较,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家成员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正常的,等他走向社会,见识了更多的人与事,才会潜移默化地纠正从前的错误认识,再与父母交往,隔阂日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越积越厚,等到积重难返的时候,爆发是迟早的事。他与温莛之间的种种,起到的仅是导火索的作用。他真正第一次对女生动了心,有了想保护的人时,父母没有给予引导,反倒用了最强硬最极端的方式,生生让他失去了挚爱,也斩断了他对家庭的最后一丝眷恋。从之后他的行事可以看出,他已经自暴自弃自我放逐了,起初暴起杀人,更多的是想要伤害父母,伤害他们为之付出心血的产业。

    戚茂最大的报复,大约就是一直等到最后才憋出来的那句话。他检举揭发母亲一手操持起来的地下产业链条,更多的,还是不甘心自己赔进一条命去,真正害死温莛的始作俑者却可以全身而退,他自己还是有懦弱的一面,不论母亲如何冷血,毕竟给了他一条命,让他亲手杀了她他做不到,但是把她送上断头台,他正巴不得!

    桑俊从审讯室里出来便慢慢平静下来,他懒得在外面听,挥挥车示意秦凯自便,一个人先回办公室了。秦凯倒是对戚茂挺感兴趣的,一夜没休息从头听到尾,此时也很疲惫,刚想等他们出来告诉文沫和李承平一声,大家都辛苦了,一会儿再坚持坚持,涉水县的案子这就要结了,他们也没派上什么大用场,但毕竟这两位也审了一夜,先回市里,再各自去休息一天,明天正常上班。就听到戚茂来这么一句。

    秦凯找女儿找得发疯,周围临近省市都用脚步丈量了一遍,磨坏了不知道多少双鞋,任何一点跟人贩子有关的线索都能立刻触动他的神经末梢,一听到戚茂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家门口,居然有个他不知道的团伙,正从事着拐卖人口的犯罪勾当,让他忍不住燃起一丝希望的同时,又深恨自己居然忘了灯下黑的道理,从来没有关注过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进了审讯室,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一般,走到戚茂跟前,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女儿的照片,摆到他面前,咽了咽口水:“你、你见过这个小女孩吗?”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害怕。他每每拿出女儿的照片给人认时,都希望得到肯定回答,因为至少他可以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没有错,女儿就像一座熄灭的灯塔,就静静矗立在茫茫大海上,只不过天太黑,他暂时看不到而已。但每一次,他都失望而归,心中点点执念却始终无法放下。

    秦飞飞今年应该十六岁了,正是该上高中的年纪,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上洋溢着青春活力,叽叽喳喳成群结队从他身边走过时,他都忍不住驻足,目光中流露出羡慕与渴望。女儿养到十四岁上不见了,他才终于生出几分做父亲的心,妻子说得没有错,他从来不肯好好地陪陪女儿,直到太迟。

    但是太迟总比永远没有机会好。妻子都已经放弃,两年分居期限一到,起诉离婚的结果秦凯一清二楚。好好一个家,因着女儿的失踪分崩离析,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坚持,个中辛酸与后悔,不提也罢,但他早已经没有退路,如何他也放弃了,女儿怕是不死也已经死了,家里不再有亲人期盼她回来,岂不是跟死了一样?

    戚茂眯着眼,盯着这张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照片,冷哼一声,梗着脖子微一偏头:“哪个认得,磨得连脸都快看不清了!”秦凯心里更不是滋味,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这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与他形影不离,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牵挂,活得像个人样。

    秦凯的眼中有阴霾渐渐堆积,戚茂的态度让他很有些压不住火,在他伸手拎起戚茂睡衣领子前,文沫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把秦凯女儿的照片夺过来,几乎贴到戚茂脸上,喝道:“睁眼睛好好看,仔细看!”她弯下腰,突然低下声音:“你身上二十条人命,鬼知道你会为了给自己脱罪,拉别人下水,编造什么谎言,我们要是不相信,不去查,也算合情合理。于我们是没什么损失的,但是温莛嘛......还有你妈嘛......”

    文沫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威胁的意味很重,戚茂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文沫:“不可能的,你们是警察,知道有人违法犯罪,还能不去查?你在诳我。这个女孩是谁?她有那么重要,让你连原则也不顾?”

    “切,诳你?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你知道仅仅涉水县一个小小的县级公安局,每天有多少新案子吗?这还仅仅是证据确凿能立案的部分,你知道报假案的有多少吗?虚惊一场的有多少吗?加起来的数字,别说现在这点警力,多给几倍都不够,你说说,凭你个死刑定了的犯罪嫌疑人随口乱说的一句话,真值得花费人力物力去查证?戚茂,是你太天真还是当我们太闲?”文沫不屑的表情让戚茂哑口无言,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没有理由让警方相信他,母亲明面上的产业都很正当,干净得像小白兔似的,地下的又很隐蔽,多数自己并不经手,如果不是他狠盯梢过一段时间,也发现不了他们人员更换频繁的秘密。狡兔尚有三窟,他们做着抓住基本就是个死的营生,自然更加万分小心,一个月换一回藏身之处还觉得不安全,对所有靠近他们的陌生人抱着百分百的戒心和百分之三百的敌意,只要稍微感觉到风声不对,那是宁可折掉手里边的货,也一定不能留下活口的。

    他们每个人手上沾的血,恐怕不会比戚茂少。至少在戚茂自己的认知中,他杀的人并不无辜,这些女人不论曾经有过什么过去,沦落到出卖自己身体的地步都死不足惜,她们的存在,让像母亲这样的人高高在上得活着,充当垫脚石也心甘情愿,与助纣为虐何异?真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肮脏,他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杀得太少,与庞大的从业人数,以及前扑后继想要加入这一行业的人相比,区区二十个,真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他没有能力把母亲见不得光的产业连根拔起,但是警察可以。法理不容的勾当,阴暗角落的毒瘤,是时候见一见光,换换天日了。戚茂实在很期待,法场上相见的那日,母亲会不会后悔生下这么个讨债鬼儿子,她是哭天抹泪求原谅,还是高傲冷血死不悔改。

    这个念头是支撑着他在看守所里活下去的原动力,现在文沫告诉他,他提供的线索一文不值?他绝不相信。

    这个女娃娃什么来头?看起来十多岁,还是个连眉眼都没长开的小孩子,打扮得也很稚气,不算漂亮,但是笑的时候自有股孩子的可爱在里面,他仔细地盯着照片看了许久,一抬头,碰上屏气凝神的秦凯忐忑的目光,他突然悟了。

    差一点就被骗了!这个女孩,可不是与眼前的男警察有几分相似!哈,怪不得刚刚他那么紧张,怪不得刚刚一直挺平心静气,看似挺同情他,愿意听他说话的女警也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涉及到警察家属了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再次认真打量照片上的女孩,说真的,他认不出来。家中那对极品父母到底都干了什么,他只知道个一鳞半爪,X市的事知道得会多些,也是这五年来他一门心思盯着的结果。事实上,他会知道一些内情,还得得益于他其中一位受害者。

    她生得很漂亮,可以算得上是他杀过的这些女人里最漂亮的,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温莛与她比,也只勉强称一声清秀,与漂亮是沾不上边的。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自甘下贱,戚茂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第一次带她出来时就下了杀心。没想到,这位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热情、很配合,当着人很玩得开的漂亮女人,在回了戚茂家,只剩下两人独处时,突然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她。

    她说,她是被拐来的,已经不知道被转手多少回了,从一群人手里被卖到另一群人手里,在不同的场所,不同的环境中从事着同样的工作,她从心底里厌恶,觉得自己很脏,可是她才只有二十三岁,还想着能拥有正常的生活,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她被拐了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摆脱监管向人求救,也是那群人看在她一直很老实没有抵触情绪的份上。

    她的脸上,闪动着的都是希冀,戚茂长得斯文干净,跟一般脑满肠肥的嫖啊客不一定,让她忍不住第一次吐露心声。戚茂定定地看着她的脸,渐渐与温莛融合在一起。五官天差地别,气质却有说不出的相似。他的温莛,是宁可死,也不想遭受羞辱的,清清白白得来,清清白白得走,哪像她,还学会了苟延残喘,曲意逢迎,游走在不同的男人之间,简直让他恶心!

    恶心到他的结果,就是这张漂亮的脸被他一棍子一棍子敲得稀碎,鲜血与脑浆共舞,手臂与大腿齐飞,拼都拼不回去。

    如果是五年前,戚茂还是个有些许处啊女情结的男生,他对感情有洁癖,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可是现在,他总是在想,如果温莛还能活着,无论她遭受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介意,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愿意,爱她一生一世。

    只可惜,他的一生一世已经快要到头,从他进看守所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涉水县七尸案暂时告一段落,牵扯出来的别的隐情却是要另案处理了,在此暂不赘述。

    其它被戚掩埋处理的尸体,仅少数寻回,他不仅在涉水县高速段抛过尸,远些的,便是连邻市都曾经光顾,绝大多数趁夜抛尸高速的尸体,大约连骨头渣子都没能剩下吧。

    这些寻回的尸体,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遗忘,协查通报满天飞,上门认尸者却寥寥无几。很难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世界上消失,居然没有任何人注意,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文沫站在巍峨的办公楼前无声叹息。戚茂掀开的那个冰山一角,让她想起之前在B市住院时,程功拿给她看的,她以前办过的案件。

    其中之一,便是鬼市。

    那么一座外表富丽堂皇、内心丑恶扭曲的大楼,不知道曾经埋葬过多少冤死的灵魂,而今,她发现,鬼市似乎无处不在,只要人的欲望不灭,人性不存,对同类,只会比对动物更冷血。在他们眼中,这些人都不再是人,而是奴隶,能换钱的奴隶,与牲畜无异......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