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成魔

星星的泡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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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功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能开口拦下文沫,那一句:“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别回去了行吗?”就在文沫清澈的目光注视下死活没说出口。

    等到人影已经走得不见,他怅然回到房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个嘴巴子,明明心里想着,好不容易见到了,要好好把握一分一秒的时间腻在一起,烈女还怕缠郎呢,他盯着紧着点,表明了他的在意与喜欢,文沫可不就能早变成他煮熟的鸭子了嘛。

    现在是装矜持的时候吗?以前好歹还能一墙之隔,可以互道早安与晚安呢,可现在他不在身边不说,还时不时就得跑到深山老林里去,连个鬼手机信号都没有,跟原始社会似的。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

    他本就不是浪漫性子也就罢了,便是现在表现得再殷勤,不能装一辈子,早晚都会暴露本性,建立在虚假性格之上的婚姻基石也不牢固,所以他尽量扬长避短,只一心一意想要对她好。捧出一颗真心来,以文沫的性子,自然不会随意践踏,反而会因他的真诚而高看一眼。

    事实上他的计划也一直奏效,两人感情趋于稳定,就差临门一脚就可以结婚,真正安定下来,也算水到渠成。

    谁知道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办公楼被炸,李响岳身故,犯罪心理研究室解散,最重要的,文沫失忆,调职。桩桩件件加一起,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一朝回到解放前。

    偏偏,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怨不得文沫,怨不得自己。唯一可以怨恨的,也只有制造悲剧的罪魁祸首崔志佳。可他却又死了,让程功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上加忍。

    好在比起李响岳已经不在,文沫好歹人没大碍,只要人还在,他就算重头再来,还有机会。

    正因为差点失去,才让程功现在倍感珍惜。远不得,近不得,轻不得,重不得。倒不是文沫如何能作,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把握这个度。

    他们也曾很亲密无间,朝夕相处,说话随意,心意相通。文沫忘的干净,他却记得清楚。

    再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有多困难,只有程功自己知道,但他也咬牙做了,因为舍不得,因为想重新试一次。他能打动她一次,第二次只能更驾轻就熟。

    可说实话,分别两地,半年时间,加起来根本没能见上几面,程功面上不显,心里的焦急却与日俱增。

    感情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轻易承诺等你,最后劳燕分飞才是结局。所以最初文沫远赴X市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真的怕,地域距离会成为阻隔他们最大的障碍。

    可为什么现在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一面发展,他们又可以回到从前时,他仍然如此小心翼翼?他在害怕什么?失而复得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吗?

    他显然已经囿于害怕失去的怪圈中,不能自拔了。那场爆炸,没有夺去他的健康身体,没能夺去他爱的人,却也对他的心理造成不小压力,害怕全心付出仍然会重蹈覆辙。他可以很肯定,再有一次,他绝不会有之前的坚持,即使文沫对他戒备抗拒,依然能笑脸相迎。也算是非典型的PTSD症状了。

    对于程功的患得患失,文沫丝毫不知情。她已经回了单位,抬头却看到属于一组的办公室灯仍然亮着。算算日子,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不该一组留人值班的,谁这么勤快?

    农历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到今天为止已经正式结束,文沫虽然没有亲眼所在,也可以想象得出来,下午五点半到点下班时,大家是如何步履匆匆,急急想要回家。

    公安局各科室除了纯文职科室外,纷纷安排好值班表,两人一组,轮番守岗,其他人便开心地回家准备过年去了。

    整个刑警队是统一安排值班的,几个重案组,再加上一般刑警,轮下来正好七天假期,一人一次,大家都不至于太过辛苦。重案组出的值班人员,是郭建峰和秦凯两个人。前者因为是组长,根本不需要过问大家的意见,直接把自己名字报上去了,而后者,反正在哪都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值班呢,至少有个伴。

    文沫也曾经争过值班的工作,反正她根本就是住在公安局里,值班只是从在宿舍呆着换到在办公室呆着,毫无压力。可惜,她注定争不过两个头头。

    也因此,她很清楚,一组的值班时间,是大年初一,也就是后天。那现在这么晚了,谁还在办公室呢?

    刑警的工作很辛苦,忙起来时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身体严重超负荷,因此多数闲暇时,郭建峰尽量让大家能休息就多休息。所以放眼全局,重案一组算是相对来说,工作时间较少,效率较高的一个组,大家也早习惯有事拼命干,没事尽量休息的节奏。

    难道是,郭建峰手头的案子太棘手?现在全组就这么一个案子在手,别人,应该都没事才对吧。

    如果真是郭建峰在的话,她过去正好可以表示关心之余顺便问问案情,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还需要想办法圆谎。

    可惜,她猜错了,在办公室忙碌的,不是郭建峰,而是秦凯。

    似乎是没想到过已经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有人来。秦凯抬起头,脸上满是诧异,与最近的面瘫加黑脸风格十分不搭。

    办公室里弥漫着烟味,很呛,不知道秦凯已经一个人呆了有多久了,文沫站在门边,离他不过五六步距离,却已经隔着烟雾。

    幸好闵三行没在,不然还不得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压抑着喉咙里想咳嗽的欲望,文沫好不容易摸到窗户边,一把推开,让外面干净寒冷的空气吹散一室烟熏,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往日总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烟灰缸此时早已不堪重负,满是烟蒂,地上还扔着两个被捏扁的烟盒。秦凯以前虽然也抽烟,但是烟瘾真的没有那么重。他到底在办公室里忙什么?前不久不还一副恨不得再也不来办公室上班的模样吗?

    这转变太快太不正常。文沫下意识地瞄向秦凯桌上的资料。

    不算小的办公桌,铺满了各种资料,厚厚的,杂乱的,有几张还被揉搓过然后又随意抹平,皱巴巴地缩在桌角。

    文沫只来得及看到几张截图,似乎是上次秦凯已经看到的秦飞飞被害时的视频资料。

    这些东西,他上次不是已经看过一次了吗?哪怕所有人都极力阻止他去看,但他一句反对的话都听不进去,坚持去了。

    一个父亲,永远永远不需要看到自己亲生女儿赤身裸体毫无尊严的模样,更不需要看到女儿生命中最后一刻,眼神中最后一丝生气离她而去的一幕。

    秦凯都做了。他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忍受着多大的悲痛,真的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文沫无法说出像感同身受这么轻描淡写的话,那是她用来安慰别的受害者家属的套话,根本没有多少真诚在里面,秦凯自己也是警察,岂能不知?

    任何干巴巴的安慰都是敷衍,任何同情都是对他的侮辱。所以文沫会尽力劝他去接受心理医生辅导,却一句抱歉啊同情啊关心之类的话都没多说。

    秦凯以前有多骄傲,现在只会比以前更多,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安慰,更不希望自己变成他们嘴里某个受害者的执着于过去不愿意继续生活的家属。

    他想要放下,想要找回自己,可他该怎么做?从警这么多年,做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失去了骨肉之后,要如何坚强。

    心理医生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可是一个陌生人才能让他卸下心防,不想让同事朋友看不起,他必须端着,但在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哭成泪人,没有人会因此轻视他。

    至少心中的郁结少了,他想,总是会有用的,会好起来的。

    女儿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被害的。这是让他保持清醒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为什么女儿早不遇害晚不遇害,就在行动马上要成功时死了呢?别的被拐卖人员都活着,只有女儿一个死了。为什么?

    这是盘桓在他心里已久的问题。他知道,自己远在外地时,粗心大意之下,让姓邹的贱人有了可乘之机,通风报信成功,直接导致玻璃厂里的人全部惨死。

    但女儿不是玻璃厂那些人老珠黄,除了出卖苦力,便再没有用处的牺牲品,处理掉便处理掉,一点不可惜。她曾经也算一棵小摇钱树。

    色啊情啊直播的捞钱能力,几乎可以与造钱厂媲美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这些人不会被放弃,而当初从水泥厂里抓住的活口也交代,他们手里留着这些女人,也是为着万一他们倒霉没能躲过警方的打击,至少手上有人质,还有谈判的筹码,最次也能在临死时拉个垫背的,怎么算都不亏。

    因此不应该有主播被害,可他女儿偏偏就死了。要不是他早早想通这一点,怕是现在不疯也得得抑郁症。

    心理医生开出的第一剂药,就是找清女儿死亡的背后真相。凭她到底做了什么,招来哪怕对方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直播出去,也要血腥杀害秦飞飞。

    唯一的线索,隐藏在一个个直播间数以万计的数据中,这些对应的数据代表着现实生活中一个个真人,他们目睹了经过的,大约会比他知道更多内情。

    可他审人问案在行,涉及到从虚拟世界里寻找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身份,对他来说,不亚于天书。隔行如隔山,他瞪得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如何入手。

    今天,是他想趁着单位最近无人,正好可以清清静静思考思考,自己到底是要慢慢学习,寻人无期限呢,还是求助于些靠谱的朋友,找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人士帮助。

    还好来的是文沫,秦凯长出一口气。与一组其他人相比,他还真宁可面对文沫。他以前不怎么信服,认为是伪科学的心理学说服着他今天还能冷静地工作,真得感谢她。

    当然了,不防备,没那么尴尬,不代表他需要把他的打算和行为都解释给文沫听。说实话,整个一组所有成员算在内,文沫与秦凯的关系最说不上好,虽然没有大的冲突,但实在也亲近随和不起来,普通同事关系吧,甚至还比普通同事要尴尬一点。

    所以文沫向着桌子上瞄过来时,秦凯下意识地将已经随意铺满整个桌子的资料像母鸡护崽子一般,张开双臂划拉过来,目露警惕。

    其实文沫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现在除了秦飞飞的事,还有什么能让秦凯在意的。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连邹墨迪都在怀孕近七个月的时候突然流产,肚中已经成形却明显发育不足的女婴,在保温箱里躺了仅三天,便永远停止了刚刚开始不久的微弱呼吸,甚至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

    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外地的同行特意告之秦凯知道的。还有当初跟他一起值班,后来给邹墨迪通风报信的警察开除公职之外,被判了6年,现在已经转去当地监狱服刑。

    邹墨迪孩子没了,人也极度虚弱,精神出现异常,整天抱着个枕头说是自己女儿。她这种情况,是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如果家属提要求的话。

    可戚东多一句话都没说过,连见都不见邹墨迪,他曾在公开场合表过态,像她这么恶毒的女人,就适合在监狱里一点点腐烂,他与她,早已没有往日夫妻情份,生生死死都不愿再见。

    这已经是能盼望的最好结果。秦凯再强求下去,也不会让这些罪犯受到比现在更重的惩罚,他根本只是在苛求自己。

    算了,道理谁都懂,已经深植于内心的魔鬼,只能自己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