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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峰这通电话是硬着头皮打过来的,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当时程功与文沫手牵手离开时,他也在现场,分别两地的小情侣好不容易见一面,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会发生点什么大家哪有不知道的,郭建峰此时打来电话,总有几分挠人好事的负疚感。
不由地把秦凯和闵三行骂个半死!
重案一组看着人也不少啊,怎么关键时刻就没个能用的呢?怕是平常对他们太好,一个两个无组织无纪律惯了,哼!
秦凯最近不知道忙些什么,打电话压根连接都不接,假也不请,就是不来上班。闵三行以前玩过一次失踪,这一次又来,不像秦凯的手机一直还打得通,他的无论什么时候打都是关机的提示音。
这一个月都没什么事,郭建峰找了两次没找到人,也没往心里去,现在等着用人之际仍然失联,气得他想要骂娘。闵三行以前一直住在市局宿舍楼,郭建峰过去一问,才知道闵三行大概有七八天没见过人影了。
别说他郭建峰了,就是闵局长,也找不到这个让他头疼的儿子,满世界地找熟人帮忙留意,这臭小子,也不告诉一声自己的动向,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他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李承平家孩子肺炎住院,前两天刚找郭建峰请了一个星期假,重案一组转来转去,只剩下王家兄弟加文沫在个可以调动的人手,出了案子,郭建峰就是不想叫文沫,也实在没办法。
一听说有案子,文沫得去,程功脸都绿了,距床一步之遥,将人吃干抹净的念想再次落空,满腔悲愤都算到凶手头上去了。
早不杀人晚不杀人,非得等着这么关键的时刻跳出来,CAO他八辈祖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案情就是命令,十五分钟后,文沫赶到郭建峰所说的案发地点。后者看到不请自来眼神不善的程功时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转身挤了王家梁的工作,给目击证人作笔录,一派繁忙景象。
王家梁一头雾水,自己这干得好好的,郭建峰犯哪门子抽。结果一转身就看到程功跟个黑脸包公似的,他低下头偷偷笑了几声,赶紧溜到一边去。
残花挂在枝头上的民心公园,一片初夏风光,石子路上惨白的路灯投下来的光偏偏给映照得带上了几分森森鬼气。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互相搂抱在一起,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幕,齐齐打个冷颤,抱得更紧了些。
女孩的家就在这附近,这公园几乎从建成玩到现在,十几年了来来往往,以为是再安全不过的自家后花园,才敢十点多钟依然徘徊不归家,甚至拉着自家男友往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去。
正你侬我侬,相依相偎,情难自禁的时候,离他们最近的一盏路灯突然亮起,原本女孩选择这么个隐蔽的场所,看中的就是这里乌漆麻黑一片,外面路过的人,只要没听到声音往里走,近在咫尺也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天知道明明路灯好似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亮过,现在怎么突然起死回生,打断了他们更进一步的想法。
小情侣自然都觉得有些扫兴,他们还没有脸皮厚到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些少儿不宜画面的程度。
被扫了兴致的两人决定离开,刚站起身来,离他们大约两米远的排水沟里,有一团白花花的类人物体倒在那儿一动不动,女孩子好奇心相对旺盛一些,没有理会想直接拽着她离开的男友,又走近两步,看个仔细。
这一看不要紧,后果就是大约要一个星期夜不能寐了。排水沟里的,可不就是一个人吗?只见他仰面平躺,没有聚焦的无神双眼圆瞪,赤身裸啊体,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痕,血肉模糊一片,死不瞑目!
女孩子长这么大压根就没见过死人,更别说这死人死状还这么可怖,再配合上公园里这惨白惨白的灯光,他没被当场吓死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惊声尖叫过后,她扑进男友的怀里,再不敢抬头,连哭都哭不出来。别看男友长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说白了也是一个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碰到死人哪有不怕的。
两个人两股战战,几乎是相互依偎着一步一步挪到案发现场两百米远,才渐渐缓过些神来,忙不迭地打了报警电话。
尸体这般模样,不用想也应该是谋杀,恰好案发现场正在市公安局背后,直线距离不足七百米,郭建锋又正好闲着,便主动要了这案子过来。
谁知道自己手下人不给力,一个个跑得不知去向,让他现在见到文沫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发热。但这掉链子事他已经干出来了,又没办法再将案子推出去,首问负责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小情侣报了警之后也不肯在现场停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要不是因为仍然心存恐惧,浑身无力,走得不快,警察来的这点功夫已经能到女孩儿回家了。
就算如此,他们也跑到了民心公园的正门口,死活都不肯再靠近案发现场一步,女孩更是口口声声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该死的公园玩了。
抛尸的地点相对隐蔽,位于公园的东南角,五米开外是高高的围墙,墙的另一端,是正在新建的小区。高楼的框架刚刚竖起,夜半时分一片安静。
民心公园兴建于二十一世纪初,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够公园里原本细小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也亏得小情侣能找到这么个隐蔽的角落,两株高大的树木紧紧地堵死了来这里唯一一条小路上人们的视线,想要看到他们,除非主动探头,踏足其间,不然四面八方,都被树挡得严严实实。绝对是个幽会外加抛尸的好去处。
尸体头西脚东,仰面躺在排水沟里,民心公园初初修建的那几年降水普遍偏多,最开始排水沟挖得是又深又宽。但最近几年天气逐渐干旱,降水远远达不到泛滥的标准,这又宽又深的排水沟几年都无人再清理,渐渐的被落叶和垃圾对满,已经成了浅浅的一道沟,早看不出原本排水沟的模样了。
栾法医带着颜志勋来的比众人都要晚一些,因此尸体周围一直没有警察过去,就怕自己不小心触碰到尸体,污染了证据。
这人双眼瞳孔早已浑浊,一脸不正常的青白色,都不需要靠近,就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尸臭,自然看人是死是活这个步骤就可以省略了。
栾法医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常年熬夜加班,解剖台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低头弯腰的动作保持时间过长,他的腰椎和颈椎一直都不大好。
骨头上的毛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手术,就因为他的不在意,没有好好休息才坐下了病根。这几天X市多阴天,时不时飘点小雨丝,又湿又潮,栾法医的日子便有些难过,趁着手里没案子,请假回家去休养,这才刚刚一个星期。
郭剑锋原本叫的不是他,颜志勋一个人来出个现场也就够了,真等到需要解剖的时候,栾法医在旁看着,让颜志勋上上手,应该出不了大纰漏。
因此当看到他们俩一块儿来时,郭建峰还愣了一下,这老头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爱自己的事业胜过一切,别人怎么说,他表面上答应得很痛快,转过头就当了耳旁风。
郭剑峰不解的目光投向颜志勋,眼神中询问的意味很明显。颜志勋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阴了几分,不着痕迹的一眼又一眼瞪向栾法医。
做助理多年,颜志勋自觉自己磨砺得够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栾法医事事挡在前头,压根一点儿让他发光发热的机会都不给。没有实际操作,上不得解剖台,颜志勋空有一腔抱负,难道要等着华发丛生,才有出头之日不成?
断人前途,亦如杀人父母。栾法医为什么始终不肯给自己机会?以前表现得还不明显,时不时的让自己打个下手,偶尔有些伤情鉴定,或者死因很明显的尸体也会交给自己练练手,但自从他兴奋地跟栾法医表示想要接受邀请,正式开始法医职业生涯时,栾法医对他的态度,陡然就变了。时不时言语上打击他,学习中压着他,甚至帮他拒绝了本来不错的工作。
什么仇什么怨?自己跟了他这么些年,一直恭敬有加,勤敏好学,最终换来的就是这些吗?颜志勋心底一片冰冷,站在两米开外,默默看着栾法医低头忙碌,看他时不时揉揉脖子捏捏腰,脸庞上流露出两分痛苦,却再不复之前的心疼。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没有人非得要求他必须到场,但他不信任自己,自己想帮他分担点工作量让他能好好歇歇,在他眼里,就变成了抢他的本职工作。
谁又能知道,在外人面前,努力工作,经验丰富,和蔼可亲,与人为善的栾法医,早已经变成了猜忌多疑,敏感自私的怪老头了呢?
死者身上伤痕遍布,血迹斑斑,但栾法医一一看过之后,没有发现能够真正致命的伤痕,多数流于浅表,起始粗收尾细,是鞭打所致。
这些伤痕造成了时间不一,有的伤痕处外圈颜色变浅,已经有好转的迹象,有的刚刚形成,还没有来得及充血肿胀。时间跨度在一个星期以上。
仅仅隔三岔五的鞭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致人死亡的,死者皮肤除了稍稍发些青以外,也没有太明显的异常,舌苔和眼睑的颜色都很正常,应该也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至于致死原因,具体情况还得回去仔细解剖了再确定。
栾法医来得快走得也快,郭建峰也终于做完笔录,放这对可怜的情侣离去,公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案发现场被警戒线围了个严实。可外面广场上跳舞跳得正欢的群众又有几个知道,他们一向认为安静祥和的公园里,曾经陈列了一具男尸。大抵凶手选在这里弃尸,也是看中了它的幽静。
根据肝温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十二个小时以内,尸僵已初步行成,因为尸体有被多次翻动的迹象,影响了血液沉淀,体表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尸斑,只有大片大片颜色浅浅的淡红色印记。
尸体体貌特征清晰,面部可辨认,栾法医稍稍做了清理,洗去面部不必要的泥土,拍了几张相对清晰的照片,给警察去比对,查找受害者的身份。
这次得到反馈消息出乎意料的快,还没等市局一层一层地发下去协查通报,死者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郭奉先,男,现年三十五岁。是市公安局户籍科民警王静拐着弯儿的亲戚,于十天前突然失踪,郭奉先无不良嗜好,老实顾家,从来没有不告而别失踪这么久的时候,他的家人发动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寻找他的下落无果,最后求到王静头上,希望她能帮着留意。
王静与郭奉先不算熟悉,但家庭聚会多多少少也见过几面。郭奉先的老婆与王静算是姨表姐妹,就是关系远了些,已经出了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范围。但因为父母这一辈走得比较近,小辈们互有来往。
她对这个表姐的印象一直不错,中规中矩,老实本分,从小到大乖巧听话,日子过得不好不差,安于平凡的一个人。
在公安局上班,虽然只是户籍科,但耳濡目染之下,王静也知道,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联十来天,通常最终结果都不会太好。
果然让她猜中,当王家栋拿着死者照片来户籍科进行比对时,王静一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让他们一家人鸡飞狗跳找了半天的表姐夫。
真的死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事实真的摆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王静很担心柔弱的表姐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个噩耗。
青年丧夫,对于一直生活顺遂的表姐来说,是人生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