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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妮见羽绢要说不说的样子,便对她道,"你娘方才对我说了你表弟的事,让我听听你是不是愿意.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碰到事情都是直说的,那种弯弯绕我是绕不来的.这种终生大事一定要你本人觉的好,今后的日子都要你自己过.所以,你不要怕难为情,有话直说,如果我能帮你,我会尽力的."
羽绢道,"我从小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原先几房人住在一起,我小时稍微不注意就会得罪了人,家里就会吵闹起来,后来,我家搬了现在这个地方,家里人少了,我想总要好了吧,可是,谁想,事情更多,弟弟妹妹有时吃坏肚子,姨娘们都到我爹面前说是我娘唆使我给他们吃坏了的东西,其实,哪有这样的事,带累了我娘还被我爹埋怨.我更不敢和家里的人多来往了.自各在房里做做女红,看看书,日子倒也清闲.我就搞不懂,一家人一个屋檐下,非要弄的剑拔弩张的,一有机会就使坏.她们的手段你今儿也见识了,你想,你才来,又是我家的客,和她们有什么过节,非要整治你."
梅兰妮说,"这种情形倒不是你能摆平的,大宅门里妻妾,妯娌之间永远是有说不完的鸡狗争斗."
羽绢叹道,"可是,你家就好得很,没有这等糟心事."
梅兰妮道,"这是因为我家是小门小户,家庭关系简单."
"是啊,我在你家住了那些天,我方知道,原来家里生活可以这样写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处处留心,家里兄弟姐妹之间随意玩笑,并不怕说错.以前他们提起小门小户,满口的不屑,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小门小户的好.看你家朵姐儿,小小年龄,女孩子家家的,遇上家中经济大事,比几个哥儿还能做主."
"我家几个哥儿也很了得的."
"你家哥儿有你这样的娘还真是了不起,小小年龄就敢带人上岛剿匪.梅娘子你放心,这事我谁面前都不会讲出来的."
"小门小户的日子也有难处,比方,吃穿住行,处处得要自己双手张罗.你可以在绣房里安心坐着,而我家梅朵就不能,她从小就要学本事,养活自己.家里和庄子里的作物,她都要精心策划计算.她要花很多功夫在那里."
"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你家哥儿都很优秀,你做主,将来朵姐儿留在你家不好过嫁到外面人家?"
"这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要老天爷做主.如果我家哥儿不喜欢朵姐儿,或者,朵姐儿并不喜欢我家哥儿,那就不能强将她留下."
"朵姐儿怎会不喜欢你家哥儿!你家哥儿恁大本事!"
"我家朵姐儿的本事不比他们小.你也见过我家的庄子了,申老农什么人,开始见到我们都很不服气的,可是,现在你看他见到朵姐儿,要怎么服贴就怎么服贴.靠什么?靠的是朵姐儿自己的本事."
"我若象水妮那样留在你家就好了."
"我家女孩没什么好,我们前些年吃的苦不是你能想象的,就说梅香和水妮,她们每天的工作量比绫子要大的多.我们家的女孩儿从小就要自强.哪里能够娇养.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们今后都能独立撑的住家庭,不必靠男人过日子."
羽绢听了梅兰妮的话,低头寻思.见天色晚了,方告辞归房了.
路上,绫子提着灯笼,悄声问羽绢:"姑娘没有和梅娘子讲舅家二少爷的事?"
羽绢说,"梅娘子已经把道理都讲清了,日子是自己过,女儿当自强."
"女儿当自强!"绫子回味着这句话.
第二日上午,席家来了好些宾客,席三太太对每一个女眷都介绍了梅兰妮,说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众人中也有夸羽绢主仆有节气,关键时刻慷慨赴死,如果不是梅娘子相救,她们也和阿绸一样了.不说羽绢和绫子,梅兰妮听了这样的话,脸色也变了.席三太太高调请她来的目的就是在此.但是,有些事做得太过了,那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个道理这群家斗宅斗的高手们会想不到吗?
下午,梅兰妮坚决地告辞了,她不想再在这里当别人的宣传工具了.席家赠送了很多礼品.
梅兰妮记得梅朵的托咐,向席家提出开春买他家的梨枝.席家说,这梨枝哪里需要买,到时候让人过来取就是了.
天黑透了,梅兰妮一行人才到家里,吃了晚饭,洗澡洗头,换了干净的衣服,梅兰妮往床上一靠,"还是自家舒服写意啊."极没形象的摊手摊脚的躺在了床上,她问梅朵,"家里都好吧?"
梅朵笑了,"就一天时间,能有什么事?"
才只一天啊?梅兰妮说,"奇怪,我好象似离家很长时间了."
"这就叫做相对论,当你在开心的场合里,时间过的很快,在不开心的场合中,时间过得很慢.看来你在席家的经历并不愉快."梅朵像福尔摩斯般推理着.
梅兰妮想到席家那些事,心理立刻就疲劳了.她挥了挥手,象要赶走这不愉快的想法.随后真心诚意地,"我倒真要感激我们这个家.如果在羽绢那样的家里,成天什么事都别做,尽搞家庭斗争了."
梅朵说,"我们可没那闲工夫,明天我要下乡去了.就要过年了,我要看看他们的防寒措施怎么样."
"那你们当心点."
"昨天老乐从乡下回来,说小林已经在做二期工程了.乡亲们经常来帮忙,所以工程速度加快."
庄子里的二期工程是以打谷场为中心的仓房,工具房,碾房,牲畜栏等建筑群.一个村子里的打谷场,一般也是村里的活动场所.对于这组建筑,梅朵是有要求的,所以她要亲自去看着.
梅朵说,"我还有件事,我打算让申老农他们先搬到新房子的一个单元里去住,他们现在住的屋子拆了,那些砖瓦拿建鸡舍,鸭舍,这样就不用再买建筑材料了."
梅兰妮自然没有话说.
腊月初九,梅朵,边峰他们动身到农庄去了,有了水妮,去农庄成了简单的事.秦炼这次也跟着去,因为,梅朵要的新农具,图形画出来了,他还要实地考察.
家里一下走了许多人,立刻静了下来.三胞胎每日上学,研究八股文.梅兰妮忙着收尾缂丝.
小甲负责管理留守的孩子们,上午操练,干活,下午请了梅香去教他们认字,他们每天认三个字,三,四个月来,也已经认了三百多个字.只是写得都是歪歪扭扭的.有两次梅兰妮在大家的安排下,去查了他们的功课,梅兰妮看着那些认真写出来的字,心里很有感慨,这些繁体字笔划也是太复杂了些.让她写她都不一定写得好.
梅兰妮正在查看教学情况,金姆来串门了,还带了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都在七,八岁的年龄,都穿了一身新衣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看上去一个略害羞了些,紧倚着金姆,另一个大胆的用眼睛盯着梅兰妮看.
金姆对梅兰妮说,"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女孩儿,带来认认邻居.来叫华家姆妈."她低头对两个女孩子说.
两个女孩子嗡着声音叫了声,态度很扭捏.其中一个躲到了金姆身后去了.
金姆讲,"大声点,恁的小气,让华家姆妈笑话了."
梅兰妮回头一看,几个光头朝里面一缩.
梅兰妮笑着对金姆说,"别为难两个小姑娘了,我们到屋里说话."
到了花厅,梅兰妮让她们坐下,自己去了茶水房.
梅兰妮推着车子进来时,两个小姑娘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设施.
"阿梅,你不用张罗,我们是熟人了."
梅兰妮把小点心分给两个小女孩,"小姑娘第一次上门,总要好好招待的.叫什么名字啊?"
"来,讲给华家姆妈听,叫啥?这个稍微大一点,叫阿囡.这个调皮的叫来娣.两个人来年全都九岁了."
梅兰妮看着两个女孩子都没有缠脚,手也粗糙,一看就是家里干活的女孩.只是人很瘦弱,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知道她们是来自贫苦家庭.荒年里穷人家首先想到要卖的就是家里的女孩子.
金姆见梅兰妮打量两个女孩,说道,"匠门外来了吓多的流民.都说是江北来的.拖家带口的.来到苏州靠啥生活,就算寻到了活干,在这里的生活不比乡下,样样要铜钿,安一个家哪里容易,可不就卖儿卖女了.对岸周牙婆近来忙得来.耐(你)也晓得荒年苏州的生意也不好,就是大户人家也要缩减,哪里是进人的辰光,唉,很多好女孩儿都卖到了那下流去处.我是老早就和周牙婆讲好了,你金伯和我一年年的,岁数也大了,总也要个后吧.就收了两个小姑娘.好好教养,今后我们也有人养老."
"你们倒是想得开,不收男孩,而收女孩."
"不瞒你说,你金伯小时候被家人卖掉给人家的,又几经转手才到苏州,后来又因为机缘巧合,赎了自身,我爹娘就我一女孩在家多留了几年,见他人老实,便将我嫁了他,那年他都要三十了,他把那多年的积蓄买了这块地,我们夫妇两经营这许多年,也算是温饱.就是儿女缘分太浅.你金伯一直是想要收一个男孩的,可是这两年见到你家的梅朵,他才说收女孩子也是好的,如果象你家梅朵,那就更好了."
梅兰妮笑道,"女孩子比男孩子贴心,从小当她男孩子养,将来立门户都不成问题."
"是这话.阿梅你会调教人,你看梅香这两年出落的,虽然脸上的疤痕还在,可是那气质就不是同日可语的.今天来,我就厚着脸皮麻烦你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