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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雪原,穆雪一骑如飞,拼命地逃避似的向前跑着,饥饿,疑惑,寒冷,恐惧,雾渐渐弥漫,好像迷失了方向,恍恍惚惚,不知身之所在。
雾越来越大,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就这样没有目的的奔跑,四周笼罩着冷森森、阴沉沉、灰濛濛的浓雾,幽灵和鬼怪张牙舞爪的随时扑来。
穆雪的心狂跳不已,跳得直想呕吐,气喘吁吁,胸腔像要炸裂一般,仿佛陷入了死亡与寂静的深渊,透不气的窒息使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时,穆雪看见浓雾中现出一个身影,朦朦胧胧的,她的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感激和渴望,她听到了一个低沉如乐的呼唤:阿雪,阿雪,她看不清这个人是谁,他用他坚实的臂膀把她抱起来,让她靠进他温暖的胸怀,他的笑容驱散了阴霾,她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她想看清楚这雾中人是谁,拼命地睁大眼睛,“夏侯云,是你吗,夏侯云!”穆雪拼命地睁大眼睛……
穆雪睁开了眼睛。
晕沉沉的,雪原,浓雾,朦胧的人影,可怕的梦魇,似曾相识的梦魇。
“秦娘子,你可算醒了,昏了两天了,吓死我了。”丁四宝又笑又叫。
穆雪费力地抬手,隆起的肚子依旧隆起,长长地舒了口气,道:“阿姑。”
丁四宝:“我在这儿,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被神鹰救了,这儿是柳树村,我们在村东的神鹰庙。”
在丁四宝的絮絮叨叨中,穆雪终于得知,她和丁四宝骑鹰而落,落在柳树村东的神鹰庙。
雁栖城位于雁栖湖东岸,雁栖湖水面三千里,东部与古山余脉三清山山水相依,西部遥望元宝山,元宝山与祈山两山相对,勾出连接中原和西域的河西走廊。弱水发源于祈山,流经西戎凉州,滔滔向东,绕元宝山东流入北夏境内,注入雁栖湖。
柳树村面向雁栖湖,弱水从村西经过,河湖岸畔古柳成荫。柳树村西南三十里即北夏边关,与弱水西岸的西戎铜县遥遥相望。这里南下可往大秦,西去即西戎,地理位置优越,各国商客熙攘往来,十分繁华富裕。
基于此,时有马贼呼啸而来,在边军赶来之前又呼啸而去,村民不堪其扰。去年夏天,多有村民梦到神鹰从天而来,尽诛马贼。不久,北夏太子经柳树村往西戎凉州,闯贼巢,杀贼匪,救被掳村民,将贼巢中财物悉数还给周边百姓。
人们感念太子大恩,取财货之十一,在柳树村东建神鹰庙,供香火。
穆雪和丁四宝骑鹰而落,就落在神鹰庙,村民皆向黑色大鹰跪拜,将穆雪和丁四宝看作了神的贵客,空出两间上好寮房。丁四宝死里逃生,不敢多话,只请村中千金科医士来为穆雪安胎,医士号脉后说,胎像不稳,胎位不正,接下来的日子必须静卧保养。陷在深昏迷中的穆雪,脉搏还算安稳,呼吸也算平和,医士琢磨不透,便令弟子在寮房里薰起保胎的药草。
穆雪轻抚肚子,她和丁四宝身无分纹,能在神鹰庙安顿下来,受村民照顾,静待孩子出生,竟是承了夏侯云的荫护。想到那只时时给她送猎物的黑色大鹰,心波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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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碧珠一抹碧色身影,消失在冰雪中。
云王已知穆雪来到丘家的真相,已知丘家的不臣之心,她能做的都做了,便是等着丘家的覆灭。她却不想再等。
自小命运多舛,她本来学会了逆来顺受,对她来说,生父和他众多的嫔妾,还有众多的兄弟姐妹,全都是不相干的人。丘婵娟下作的阴招,令她痛苦不堪,在眼睁睁看着亲舅死去的时候,她望着天,问上天天理何在,上天默默,众神默默。
她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她是丘家的庶女,一般人不敢奢望她,她又是丘家最不在意的女儿,贵族子弟看她的眼光中只有猥亵的玩弄,从无真诚。她的心里只有仇恨,生母亲舅的被害,她恨极了禁锢她的丘家。
丘婵娟让她心里的恨,延伸到极点,她发誓要连根伐掉丘家这棵从梢到根都流着毒脓的大树。
在北宫的那些日子,她才知道,想做的和能做的差得太远,太子在觊觎储位的阴谋暗算中吃力地躲避着,外表的光鲜掩盖着千疮百孔的里子,北宫需要丘家的助力。
丘碧珠感到绝望。
一道耀眼的电光照进北宫。北宫开始把那些射来的暗箭,一箭一箭射回去,力道更狠,准头更准,龙城对北宫的轻蔑一点点散去。
只因为那一个女人。
丘碧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丘婵娟和檀曼莉的谋算,瞒不过她去。
墨勒让苗藿烧了脸,瞎了眼,丘婵娟厌弃疏远,欲求不满的混蛋把邪恶的眼光放在她的身上。她不能不做一些准备。
因这些准备,她终于带秦妃离开北宫,离开龙城,南下雁栖城,回到丘家。报仇的兴奋在心底悄悄萌芽长成茵茵青草,某种生而具有的自持自爱,使她梦想起回到生母家乡的美好,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成亲,生子。
唐越的强占,击碎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期待,男人都是一样的,口中说着喜欢你,只为他的裤带松了。
暴风雪吞噬了秦妃和丁四宝,彻底激怒了云王,丘家的下场,她可以想得到,但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唯一看作亲人的丁四宝,也死了,遥远的家乡变得远不可及。
无处可去,无所留恋。丘碧珠踩着冰,一步步走向湖的深处。
茫茫雁栖湖,冰雪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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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水面宽阔,将近入湖口,水势平缓,河中央停着一条楼船,北夏金甲卫在东,西戎王宫护卫在西。楼船彩旗飘扬,宫灯斑斓。
三层高舱里,正中央一张椭圆大案,案上摆着简笔墨。
西戎王无嫡子,有庶子七,西戎太子行四,年二十一岁,穿一身深棕色貉绒猎装,黧黑的脸,浓黑的眉,眉下一双闪闪发亮的凤眸,眼尾斜飞,似嘲又似不耐。
玩弄着手中的茶杯,西戎太子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宫记得去年初秋,寡君在凉州做质子,本宫是七王子中不上不下的王子,再相逢,你是北夏的王,我是西戎的太子,就为这个,当浮一大白。”
夏侯云令卫士上茶,举起手中陶杯:“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寡人素来饮不得酒,以茶代酒,敬太子殿下一杯。”
西戎太子举起手中的茶杯:“北夏当真穷了,寡君竟用起陶杯来,本宫瞧这杯子,非金,非玉,非陶,该是个什么杯子?”
夏侯云:“纸杯。”
西戎太子噎了噎。
是时文书往来多以竹简,或有素帛,羊皮纸一般只在制作舆图时使用,贵族间私信往来偶尔用之,一张羊皮纸等值同面积金箔。
北夏以纸杯待西戎来客,可谓是重之又重了。
西戎太子笑道:“有意思,本宫今日才知,羊皮纸还能制成杯子。”招手唤卫士送上来自西域的甜瓜,“寡君以稀罕物待本宫,本宫也不能藏着掖着,吃瓜吃瓜。”
吃过两片瓜,净了手,夏侯云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
西戎太子看着舱中光芒大盛,那珠子皎皎如一轮圆月,吸口冷气,凤目中波光闪动。
夏侯云扣上盒盖,道:“此珠可入得太子殿下的眼?”
西戎太子笑道:“寡君以此粗陋木盒装举世无双之明珠,可真应了明珠暗投之说。”
夏侯云:“太子殿下能有今日,也是慧心之人,有福有人,慧人慧眼,福人福气,来日不可限量,岂能被不起眼的外表瞒了去。”
西戎太子笑道:“寡君龙章凤姿,言语敏慧,难怪吾妹一见倾心,”一招手,“来,见过北夏王。”
自楼梯而上一位丽人,款款施礼。
夏侯云平静的肩头突然一沉:“晚玉公主?”
西戎太子大笑:“寡君认错人也!这是夜玉妹妹,两位妹妹同龄,晚玉生于年首,夜玉生于年尾,二人有八九分相似,寡君将夜玉妹妹认作晚玉妹妹,看来竟是将晚玉妹妹忘了!可怜晚玉妹妹为了你,命丧凉州城外,若非本宫求情,连王陵也入不得了。”
夏侯云微眯了眼。
燕明睿等几个人齐齐眨眼,质子与公主什么的,似乎总是有故事的。
西戎太子笑道:“过去的事今儿个不提,本宫真没想到北夏能有如此宝贝,寡君只管开出条件来。”
夏侯云:“太子殿下爽快人,寡人亦非拖沓之辈,以宝易货,如你愿,如我愿。”
燕明睿手压在木盒上,慢慢道:“一城……”
坐在西戎太子右侧的人,正对着燕明睿,听得这两个字,一把拿起案上的茶杯,连茶带杯朝燕明睿砸过来,呸道:“不过一颗珠子,也敢大开口要一城之需!”
燕明睿端坐没动,任茶泼在脸上,看着掉落的纸杯,嘴角勾了勾,道:“素闻西戎官员在谈判时,没几句话就要扔杯子,今日一见,果然。”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棉帕,擦去茶水,然后抓起自己的茶杯,照那人砸过去。
陶杯砸在那人额上,杯子碎了,茶泼了,额头破了,血流下来了。那人糊一把脸,大怒,抓过旁边官员的茶杯,再次朝燕明睿砸过来。燕明睿毫不客气,抓起一旁乔飞的陶杯砸过去。
西戎太子两眼炯炯,喵了个咪的,纸杯扔过去泼一脸茶,陶杯扔过来头破杯碎,这边想以血还血都不能,一边纸杯,一边陶杯,北夏人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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