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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还在辰内府,被千夫指,万人骂,卖国之名扣于头顶,她回首一看,却见季羽在她的身后,冷漠依旧。
她推开辰内府的大门,走上了青石板的长街上,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滴落在身上,如针刺入身体,疼却无法言说。
一路上,她看到了很多人。
季羽对着她,冷言冷语:我虽离开了辰内府,但仍是为吾国效力,与你早已对立两方。
齐昶黑面阴沉,白胡须挺直如针:就知你并非真心实意辅佐之人,如今沦为他人走狗,我看你今后颜面何存!
江辰一袭白衣,静伫遥望,不再看她,但满眼里都是失望。
沈乔一袭红衣,张扬依旧,只顾着自己的门店,回首见她只是如路人般的微微笑:姑娘可是要买东西?
行至最后,却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一眼,她就看出那个背影的主人,是君胤,逆光而行,似乎比躺倒慵懒时的他更显高大,可他一直朝着前方走着,她开口喊他,他也不回头,只有一声淡淡的冷哼,飘散在冷雨里,比雨水还刺痛。
才是三更天,她便惊坐而起。
心跳如鼓,额间冷汗,无不昭示着方才的梦,午夜惊魂一般,让她心悸不安。
后半夜,她辗转难眠,睁眼到天明。
秦殷能算到叶家会在商讨之后便想办法让她离开夜门归于叶家,只是不曾想到如此快,还未到午时,便有仆侍前来通告。
她唤住了通报完便打算推下的仆侍,“舵主……是如何说的?”
仆侍的头压得低低的,只觉得这人奇怪,这么好的机会离开这里居然还要问缘由?
“舵主只是说,此处并非公良可以久留之地。”
秦殷了然点头,待仆侍走了之后,才开始收拾起并不算多的衣物,门却又被推开了,以为是仆侍还有什么未交待,回头却见怒意冲冲的骆丘径直而来。
“棣温……兄,我还称你一声兄弟是看在你带我来了夜门,让我不至于饿着肚子,但现在倒好,你越来越走偏了,竟要帮着兆国做事,魏长青究竟给了你多少银钱,你竟连东邑的底子都不要了?”
秦殷起身看他,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怒意,脸上都是怒意上涌的微红。
骆丘向来不太会隐藏情绪,这应该已经是他最委婉的表达了,但却莫名让她有些难以开口。
这眼神,和梦中的季羽一模一样。
质问的,嘲讽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骆丘见他不语,便以为是心虚了,更是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不是一向巧言善辩的吗?魏长青都能被你耍的团团转,怎么说到这通敌卖国的名头上却寡言失色了呢?莫不是从一开始在那绯优的车中你便有了如此想法?”
骆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底有些发凉,便又紧接着问了句,“当真如此?”
秦殷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席地而坐,“骆兄,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骆丘冷眼看她,语气也是冷冷的,“别想用你的花言巧语说服我。”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选择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维持着足以听清的距离。
“从前有个猎户,他打了一只小鹿,发现小鹿是一个听得懂人话并且可以帮助他用自己去引诱更大的野兽上钩的动物时,他没有选择杀它,而是选择驯养它,但某天,这个小鹿被野兽困住了,它拼死挣扎想要猎户去救它,可是猎户眼睁睁地看着小鹿被野兽叼走,你说,如果这只小鹿还活着,它还会回去找猎户吗?”
秦殷眸光淡淡地看着骆丘,语气很平静,仿佛就是在单纯地讲一个故事。
骆丘看着她,却从她眼底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寒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不会的。”
如果那个小鹿不傻的话,自然不会再回去找猎户的。
秦殷笑了笑,起身继续收拾东西,然而骆丘却仍旧一头雾水,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这个故事和他说的有什么关联。
骆丘见他动作不止,便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刚拉开房门便听到一声很轻的笑意,随着话音传入耳中。
“心中有国,家在四方。”
秦殷听到了骆丘离开的步伐,一度她也以为自己变了,因为背叛,因为伤害,因为诸多让她不想回想的记忆,她不愿意回去了,回到那个只有伤痛的国度。
她接触到了新的人,领悟到了新的东西,在这里,一切从零开始又有何不好。
可一梦之后,虽惊惧万分,但心中却是难得地安定。
她知道,这一切她都不会忘,或许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到故里,见到故人,但那时候,她一定要羽翼丰满,乘胜而归。
只是现在,她需要为她自己增添羽翼,从绊脚石的地位升级到垫脚石,再从垫脚石站上原本应该属于莫家的位置。
兆国,不过是一个起点。
一个建国比东邑晚数百年的国家,未曾经历过几次大的战役,几乎是一路风调雨顺过来,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很慢很慢的,就连夜里二更天都是一片万家灯火明的景色。
而待她在叶家别院安置下来,便已是二更天了。
离开夜门时,她没见到李旻烨,没见到骆丘,只有吴戈和李豪前来送行,虽说距离不算远,但仍旧给她塞了些干粮。
她心底很暖,便是随口嘱咐了句,“李舵主的心悸之症如若四君子汤也无用,便只能叮嘱李舵主每晚二更天前入睡,再屋内种植薄荷,不要长期居于地下,应该会有些用处。”
吴戈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姑娘往后也要多加注意,李舵主原本是想要用姑娘,但人各有所长,姑娘若是待在夜门,怕是委屈了姑娘,只希望姑娘往后也能念着舵主的好,往后在能帮助的地方多加帮助,往后对于姑娘来说,夜门也不会很陌生了。”
一句话,秦殷便听清了其中意味。
到底都是习武之人,说话也没有那些官职加身之人拐弯抹角,他这意思是,即便她离了夜门,骆丘也仍旧在夜门里,她明面上不再是夜门的人,但实则还是夜门放在叶家的一双眼睛。
秦殷笑着点头,“好,往后也请各位大哥能多多照顾骆兄。”
李豪自从李舵主对秦殷另眼相待了之后也随之变了态度,“这个好说好说。”
夜色渐浓,秦殷静立在窗沿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望着窗外的上弦月,难得地放空了一阵。
这几日她了解地不多不少,但兆国的情况着实比东邑要简单许多,位高权重之人也寥寥可数,除了叶、赵、吴三大家以外,只剩下相国大人与都统大人两相对立了。
而除了叶家是为都统大人所用外,其余两家皆为相国大人下臣。
这么一来,关系就很明显了,加上现在兆国兵马乏力,这都统一职便也形同虚设了。
只是……她所提出的想法或许正中叶鲲所思,所以便促不急待地将她纳入府中,虽然是不太显眼的别院,但几乎择日便将她从夜门接出来,足够显示叶家大部分人都认可这个做法。
这么一来,她再次成为孤身一人。
只是不知道元药怎么样了。
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神去看,却见一个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垂地长裙的女子伫立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金边白瓷碟,微微歪头看她,脸上带着薄笑。
“棣温公良初来乍到,可有不适应?”
女子轻移莲步走了进来,走近了秦殷才看清她精美绝伦的五官,同沈乔的美艳明丽不同,女子从柳梢到唇角,都透露着一股柔美之气。
秦殷也回以一笑。
“还好,贵府还算招待周全,倒是棣温不知礼数,空手而来。”
女子温恬一笑,将长碟放在了木桌上,“这是老爷特意命人准备的九珍八宝汤,让妾身给公良送来,公良应该已经用过晚膳了,此时来一碗八宝汤正是时候呢。”
秦殷的目光落在色泽鲜美的八宝汤上,嘴边挑起一抹笑意。
九珍……八宝……汤?
她拿起勺子舀了舀,却只见到八样食材,所以这还有一样是什么呢?
“不知棣温该如何称呼这位夫人?”
她方才称呼自己为“妾身”,应该是叶家几位大人家中侍妾,但在这别院里的只有叶家最小的孙子叶昌河和他的表兄叶明。
所以眼前这位,究竟是哪位夫人?
“妾身是叶明的妾室顾岚。”
秦殷便弓腰行礼,“原来是顾夫人。”
的确,叶明虽说是叶昌河的表兄,但能力却是在叶昌河之上。
“不必如此客气,往后公良可能还需在此地长居一阵子,有什么细碎的小事都可以来找妾身,能帮到的妾身绝不吝惜。”
虽说话语很坚定,但听在秦殷耳朵里还是温温软软的,如她的人一般。
“顾夫人可以转告叶大人一声,棣温既已身在异国,便不再回头,而这九珍之最后一珍必定是棣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