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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且楦这一回说宫十二见识不足,倒真没说错他。
虽然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小子”这称呼不太妥当,但纸张印刷之术,宫十二只惦记着能迅速将宫氏灭蝗之法传播出去的好处,却没看到纸张印刷术本身的价值,或者说看得不够重,却实在是浅薄了些。
大概也有给蔡侯纸这称呼误导了的,便以为这最初造纸的人得的荣誉也不过是个侯而已,却未免不知详情。
首先,那蔡伦是何等人?内侍残缺之人而已。虽说汉朝的时候也有阉人可为官者,内侍的地位并不像后世某些朝代低下,但那时候也不是好好一个人为了进宫自愿阉割的明朝啊!
基本上在汉朝的时候,那遭阉割的都是什么人哪?或许自己获罪受刑,或许是因遭人连累却也是一般获罪方才受刑的。
正经点儿的人家,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哩,哪儿甘愿会阉割入宫?
其次,蔡伦虽说造了纸,于天下读书人皆有大功,也确实是个为了匡弼时政敢于“数犯严颜”敦厚勤奋人,奈何人在内宫,在敦厚人也少不了行不道事,例如汉章帝正宫窦太后无子,便指使蔡伦诬陷章帝妃宋贵人“挟邪媚道”、通令其自杀便是其一,虽然和帝因此得以登基,蔡伦因此得封中常侍,也才有后来的蔡侯纸,却也掩盖不掉这一路血腥。
再有如投靠和帝邓绥皇后之后的谄媚屈尊等等,终归在蔡伦身上加深了宦官谄媚的烙印。
当然,正经读书士族之人也不见得能比蔡伦干净能为,可谁让蔡伦做得再好,汉朝史官立场坚定、宁死不肯改一字的操守是其一,他自己不擅长著书立论为自己辩解,也没个后人因为他的名声出来何人打官司,又是其二其三了。
如此接二连三,蔡侯纸只让他的发明人得了个侯爵,还遇上宫十二这个不熟悉汉代爵位的,将之不甚看重,也实在难免。
好在宫且楦是个明白人,这纸张印刷折腾得出来,赶着去各地散发,让识字之人皆知这宫氏灭蝗之法的来历、再不惧人贪功冒占固然要紧,但宫家从此成为什么书香世家著姓大族都不敢轻忽的人家,却更是重中之重。
从宫且楦家到族长住着的宫氏祖宅,距离算不上远,可要绕到平日开着的侧门那儿却也不近,正好够宫且楦将纸张印刷的好处给宫十二掰扯明白,奈何蔡侯纸的名字摆在前头,宫十二一时没想明白蔡伦和宫家身份的差异,也不以为然,只一心琢磨着和宫且楦商量:
“您是说,本朝之前,除了世家大族世禄公卿,最多也就是这‘举孝廉’,靠的也不是科举才能,而是名声德性?
直到本朝方有所改动,如今虽没有杜绝举荐制度,可也开了科举,又放宽了民间藏书识字的门槛儿?”
宫且楦点头:“本朝□□并如今皇帝何等英武、如何打得外族屁滚尿流撤出我炎黄大地且不说,这科举确实是好东西,百姓多能识字,行事也知些廉耻;又有科举注入新血、兴起寒门,也省得那些老世家自以为大姓就多了不起——
往往还连跟着□□皇帝打江山的将士,甚至是几百年为国戍边的将门都不看在眼里哩!”
宫十二一笑:“只怕科举出来的,也不见得就对将士如何敬重。”
宋朝,明朝,哪个不是这般?连他这样半桶水的学渣都知道哩!
只不过眼下关注的不是这个话题,宫十二一笑则过,转而问:
“世家把持知识传播不知道多少年,本朝放宽却不过几十年,如今民间正经儿最和蝗虫接近的,识字的能有几个?”
宫且楦叹气:“小王村已经算是好的了,虽科举出仕的还不够格儿,大抵能看得懂布告的,好歹也有那么几十人。可别处,远的不说吧,那好贱人怎么能敢自称书香之家?不就是整个程家村,识字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清吗?”
宫十二点头:“就那是一个巴掌里头,不知道怎么种地养鸭子的也多着呢!”
顿了一顿,才又道:
“那您看,我们这灭蝗之法,文字版也要的,文字合着图画说明的也要的,只单纯图画的更是多多益善,最好散到个目不识丁的老农手上,也能看懂是啥回事的……如何?”
眨眨眼睛:“当然宫氏名号必是要打出去的,图画版的也要有文字署名,看不懂也混个眼儿熟哩!”
宫且楦笑:“这倒也是个法子,就是这图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哩!我们族里刻字写字的还能找着几个,要刻画儿的可就……”
宫十二本要说这几天意外发现那阿舅爷家几乎人人刻得一手好木雕,只怕刻字刻画也都使得,一转念又知道宫且楦对此事之看重,便是没有宫流溪前事,这亲家再好也掺和不进来,就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笑:
“我那画不怎么样,却胜在简单明白(简笔漫画嘛),雕刻起来也容易,就是我只会用木炭笔画,却实在没拿过刻刀……”
宫且楦拍胸脯:“这有何难?只要你画得出来,刻的不消你操心,族里头不知道多少小小子哩!就是陶弃都能刻一手好字,顺着线条刻画也没问题。”
只是又犹豫:
“这事儿,陶弃吧,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虽给我们家带了回来,当日处置得还不如程遗哩!程遗是分宗断亲出来的,与程老二程老四都算两族旁人,轻易株连都算不上的。
可陶弃,他阿爹是和离回来,葬到咱们自家祖坟。陶弃却只让他阿爷做主签了切结书,断亲都没断明白,宗族更是牵扯不清……”
说起来宫氏对嫁出去的哥儿、哥儿生的外孙都算极好了,就陶弃这样,不只能入族学、学得不少族中祖传的武艺,而且因着他身份到底有些尴尬,宫阿公为了让他别在外头听到村人些流言蜚语,还特特要求让他早几年入学,当日族里也没嫌弃教个二周岁略余的娃娃麻烦,都照顾到了。
但如今这事儿却又不同,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比起这在外头比划久了免不了什么时候给人偷学几招去的武艺,这纸张灭蝗才是宫氏以后千百年立足繁衍的根本哩!
说句过于美好的,这操作得真够完美,日后给宫氏挣个改朝换代也能保得住得荣耀安逸,都未必不能。
宫且楦真不是个小气人,但涉及宗族……
若非宫十二是宫氏人,偏还天生是个小哥儿,宫且楦没好意思一口就说定不许他外嫁,可真真儿是外嫁哥儿、甚至嫁进来的夫郎不到儿孙成群合族信重,也都听不得知不了的。
这些考虑宫且楦没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好在宫十二虽是个听明白了也未必理解得了此时宗族考量的需要,却并不将纸张一事十分看重——
系统君提供的知识产权费贵是贵啦,但能发狠心,也不过多几十本书、多几个“三日发奋”的功夫而已。
看宫且楦支支唔唔的可怜,宫大爷就十分大气一点头:
“行吧,反正那小子已经够爱装大人了,这些事就不与他说,省得真操心成个小老头子!”
宫且楦松了口气,就有心情笑:“老头子怎么啦?你这是看不起老头子我呢?”
俩祖孙说说笑笑进了祖宅,宫且明正好没事,宫且楦说话也明白,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事情,也阐述了好处前景,宫且明也是大喜,然喜中犹不忘顾虑:
“只是这蝗虫如何灭得,却还是要有个说道才好。
官府不只本朝,早在前朝也有积极组织灭杀蝗虫的时候,可百姓愚昧,有时候实在说不清……
这要是不说还好,要真弄纯图画版,不说明白的话,只怕宫氏不等得这天大的功劳、并日后纸张书本拉拢读书人的好处,可先就要给那愚昧之人骂绝户了!”
前朝,甚至本朝时候,也没少官府积极组织人灭蝗,却闹出衙役官兵被打伤,甚至连县令府尊都有挡不住怕疯了又傻透了的百姓生生打死的例儿,只因觉得这蝗灾是老天爷惩罚,要是乖乖受罚熬一二年也未必熬不过去,但要是敢打杀蝗虫,惹了蝗神恼怒,不定日后多少年的灾难,甚至死后都要给蝗神派遣大军日夜啃食、不得安宁哩!
百姓或许纵是愚昧也还是朴实良善的,但有时候真的就因为愚昧二字,再朴实良善的人,也免不了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
甚至越是朴实良善的人愚昧起来,犯下的错就越重,因为他是真心以为那么做才是为了更多数人的利益,甚至于他自己那么做,乃是“牺牲”。
宫且楦叹息:
“都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真啥也不知一味愚昧,也是难啊!”
宫十二这个学渣听到难得一句他能显摆的话,就乐滋滋将那两种后世没网络的时候都争论得很热闹、有网络之后更是撕逼过不知道多少回得断句给说了一通显摆,而后趁着宫且明宫且楦老兄弟俩感叹“这十二哥儿果然不凡”的功夫,将他的主意顺势诌了出来:
“哄精明人不容易,哄傻瓜愚人有甚难?
既然他们都觉得蝗虫是天罚不可挡,那正好让我宫氏威望更上一层——
正是当今英明、得天之助,才有农神眷顾我宫氏,赐下这用鸭神阻止蝗神肆虐的法子,也给索求无度得罪了上天的百姓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哩!”
宫且楦一时没想明白:“什么改过自新的机会?”
宫十二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
“蝗虫是植被不足才格外容易衍生,百姓将植物种回去,可不就是改过赎罪?”
宫且明大乐:“正是,就是这耐旱的树种草种要赶紧设法弄来,我们这儿也要多种着哩!”
宫且楦也乐:“至于为什么特特挑中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琢磨出了着树皮草茎也能指纸的法子,却砍树也不忘栽新,农神感念我族余泽后人之德,文曲星君也喜我族首创文化广播天下之法,才入梦传下的!”
至此算是议定,宫且明就召集族老并青壮们,迅速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