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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叶云澜的话, 周遭流动的阴影停滞了瞬,旋即便狂乱地扭曲起来。
无数道阴影攀沿上叶云澜身上白衣,将他手臂和双腿卷覆, 还有缠上他脖颈,强迫他仰起头看着沈殊。
叶云澜被重重包裹在茧中, 宛如被毒蛛困住的猎物。
无法挣扎。
沈殊眼中黑色的火焰愈旺盛。
他低下身凑近叶云澜, 背后狂乱的黑暗和他面上的戾气交织,弯了弯唇, 道:“师尊,你以为,而今还有你拒绝的余地吗?”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而今日之后, 恐怕再不将我当做你的徒弟,”他伸手覆上叶云澜脸颊, “可是无论师尊恨我,怨我, 责怪我,怎样都好,今日也不能阻我意孤行。”
黑暗蔓延渗入, 想要让身下人染上火焰与污秽。
叶云澜被迫仰着头,眼尾泛出红晕,苍白的脸色如同易碎的琉璃。
他哑声打断道:“沈殊。我说不答应你, 并非是因我自己,而是因为你。”
周围涌动的黑暗停。
沈殊动作止住, 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因为……我?”
“我身上的伤确实只有法可救。”叶云澜身躯被阴影覆盖,凝眉隐忍着,仰头直视沈殊, 低喘着说道:“但是,引渡神火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神火并非寻常修士所能够承受,旦入体后,若你无法将收服,便会爆体而亡。到时你非但救不了我,还搭上自己性命。”
“沈殊,我不能看着你死。”
“这就是师尊拒绝我的理由?”沈殊抚摸着他脸颊,声音低沉嘶哑,“我以为,师尊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讨厌我。”
叶云澜:“……我若是讨厌你,如何将你留在身边,教养这么多年。”
当年他遇到沈殊之时,尚且不知他救下的孩子与魔尊有何关联。他花费心血,将沈殊教养长大,这些年来,所做,都是为了沈殊而已。
这间与他本无联系,沈殊却成了他与世间的唯一联系、
他没有想到沈殊恋慕上自己。
就如同他没有想过沈殊就是魔尊。
叶云澜觉有些疲惫。
他侧过头,没有再看向沈殊炙热癫狂的双眸,
狂乱的黑气渐渐有所平复,沈殊身上涌动的危险之感隐隐消弭。
沈殊忽然道:“如果我能够承受甚至收服神火,师尊是不是便心甘情愿与我疗伤了?”
阴影虽然没有再在衣物中律动,却依旧禁锢着他四肢。
叶云澜闭了闭眼,沉默片刻,道:“若你可以的话。”
能够承受神火的体质,除了天生的火系圣体,便只有突破蜕凡期,才能承受。
他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而沈殊的修为才只化神,又怎能在短短时间内连续跨越两个大境界,甚至突破凡身六境的桎梏,到达蜕凡。
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沈殊却很认真道:“师尊所说,可当?”
叶云澜闭上眼,不语。
沈殊却将他沉默当做了默认。
他想到了魔尊记忆之中的那个办法。去往魔渊,练就九转天魔体,两个月时间,不知道够不够,叶云澜又能否撑到那时。
但是,为了师尊,他总要试。
“师尊生气了?”他看着躺在身下闭目脸色苍白的叶云澜,忽然意识到那些阴影还藏在对方衣物之中,忙将之收起,又低下头,轻轻去吻叶云澜的眼尾。
“我只是太担心。两个月太短,我想要更长。”
叶云澜:“先我放开。”
沈殊将他放开,又扶着他的背部让他半靠在床上。叶云澜方才被欺负狠了,脸上还有薄红,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泛着淤青。沈殊握住他的手,只觉体内自方才便开始涌动的火愈烧旺盛,难以止息。
沈殊喉结滚动了下。
叶云澜早在方才沈殊还压着他的时候,便已觉察到他异样,他并不想理,奈何沈殊抓着他手腕,低哑道:“师尊,我难受……”
“帮帮我,好不好?”
沈殊面上戾气已经消退了,血红眼眸之中似含着汪水,看起来像什么湿漉漉的小动物,神色很乖巧,又带着祈求。
叶云澜实在拿他这模样没有办法。
以前魔尊从未在他眼前流过泪。
而此世沈殊,或许是幼年开始便与他相伴之故,对他太过依恋,平时对他撒娇,要抱要哄是常,委屈的时候还咬他肩头,在他眼前掉眼泪。
跟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似的。
他觉魔尊与沈殊有很大不同,大约源于此。
沈殊见他没反应,已蹭了过来。
他握住叶云澜的手,小声道:“不弄脏的。待我帮师尊擦干净手。”
叶云澜抿了抿唇。
终究还是开口道了句。
“先窗关上。”
……
三月初七,雁回峰上小雨。
自那日说开之后,沈殊消停了许多,连几日似乎都在准备些什么,终日不见人影。
傍晚,霞光已经慢慢褪去,红日西斜。
叶云澜坐在书房,将手中书卷合上。
门外风铃声响,沈殊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见他便笑,“师尊,今日是你生辰,我做了两碗长寿面,快来尝尝。”
叶云澜怔。
他都忘了,今日乃是他的生辰。
叶云澜对生辰其实并不重视。
幼年时候,他被囚禁在曜日冷宫之中。他与叶悬光是同日出生的兄弟,可每至三月七,宫墙之外张灯结彩,人人都在庆贺叶族太子生辰,而他只能在冷宫里遥望着,所依旧只有残羹冷炙。
如果不是小时候沈殊时常缠着他要知道他的生辰,他根本不将此告诉对方。
而知道他生辰后,每至三月初七,沈殊都会为他准备礼物。
有时候是一些新奇法术手作而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从远山上采来的叶云澜没有见过的花,更多时候则是一些灵药灵丹,诸如此类。
而晚上,则总会做两碗长寿面,碗给他,碗给自己。
叶云澜坐在桌前。
长寿面的面汤呈晶莹琥珀色,散发出浓郁鲜香,乃是山菌和鸡汤混杂的香味。里面浸着团整齐长面,上面点缀有翠绿葱花、黄瓜丝和切开的半颗鸡蛋。
他拿起竹筷,慢慢吃着。
面汤清澈,滋味却非常浓郁,异常鲜香,面条劲道柔软,是花了心思制作的。
他吃很仔细。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下个生辰了。
沈殊看着他吃,忽道:“明日,我应该会下山一趟,约摸一月之后便能回来。”
叶云澜动作顿,看向他,“下山去做什么?”
沈殊:“寻给师尊治伤的办法。”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叶云澜自己要去魔渊,便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听说东境边沿有九阶水龙珠出世,或许能够压制师尊体内神火,我想去取回来。”
九阶水龙珠,与天地所生神火,依然有着很大的品阶差距,即便沈殊能够找回来,不过是帮他续命数月,饮鸩止渴罢了。
叶云澜想让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却又想到之前沈殊炙热疯狂眼神,若当强留他在此,之后恐怕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他本想离去前多看看这个人。
看看自己的徒弟。看看前那人的今生。
现在只觉终究不可得。
于是垂下眉眼,竹筷翻搅着碗中面条,低声道:“你去吧。明日走时不必与我多说。”
沈殊道:“我做了许多食物,全都用阵法封好在厨房中。师尊需要时,可以直接去往取用。我还在后院引了后山活泉造池,师尊之后洗浴都可以去那处热池。我还知会了藏书阁弟子,每隔三日便到竹楼之中来,师尊需要借还哪些书籍,直接与那弟子说便是。”
叶云澜:“这几日你终日忙活,便是为了这些情?”
沈殊点点头,“我不在这个月,师尊总要照顾好自己。”
叶云澜不说话了,只是拿筷碗中面条吃完,又慢慢把面汤喝下。而后将碗放在桌上,静默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花海绵延,月色照耀。
而再远处群山之中,是天宗弟子诸峰,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在山中蜿蜒。
这是人间。
沈殊起身帮他碗收拾,轻轻对他道。
“师尊,生辰快乐。”
……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生辰。”
庞大宏伟的宫殿之中,片繁华拥挤景象。宴会之中觥筹交错,叶悬光身披太子华服,俊美面庞上嵌着双金色瞳眸,手端长颈金杯,微微颔首,在祝贺声之中将杯中酒饮下。
赤红羽剑被他放在一边案上,所有来敬酒的叶氏皇族之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其上打量,对叶悬光充满艳羡和敬服。
只太古血脉复苏至此等程度的叶悬光,能够到这妖皇剑的承认。
叶族大兴之日不远矣!
几名叶族老臣已经兴奋满脸通红,此前圣木之灵有损之都被抛在了脑后。金殿之中,时欢声笑语。
叶悬光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悦,而如既往沉凝。
丝竹舞乐在殿中奏响,他坐于高座,没有看殿中歌舞升平,而是遥望着殿外明月。
他想起了自己弟弟。
叶云澜。
天池山一别,已经两年没有相见。圣木之牵扯巨大,叶帝震怒,下令追查,而叶族隐卫又刚好殒命于叶云澜手中,为了掩盖此事,叶悬光花了很大功夫。
他与叶帝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天池山中强行渡劫蜕凡给他的身体留下了暗伤,而叶帝修为虽然没有蜕凡,但借助整个皇朝气运阵法之力加,却依旧能够对他产生压制。
正此时,外面有通传声响起。
“——陛下驾临!皇后娘娘驾临!”
叶帝声皇袍步入殿内,帝冕珠帘,面目俊美,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年岁,叶檀歌莲步款款跟在他身后,盛装华服,浓妆精致,露脸便夺去了整个大殿所有风光。
叶悬光拿起手边的剑迎了上去。叶帝审视着他,薄唇冷眸,看上去十不近人情。半晌,叶帝忽而笑,大步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悬光,不知不觉又长一岁,父皇见你而今修为愈精深,很是欣慰啊。”
叶悬光:“多谢父皇夸奖。”
叶帝目光看向叶悬光手中朱红羽剑。
又关切问:“两年了,悬光,妖皇剑炼化如何了?”
叶悬光:“依旧未能完全炼化。”
叶帝长眸微眯,道:“不必着急,你是天书预言之人,远古血脉返祖,当是这个世界上妖皇剑最为契合的主人,没有人能够替代你。”
说着,他顿了顿,忽又道:“对了,悬光,之前父皇命你去解决天宗里不该留的人,而今可解决干净了?”
叶悬光淡淡道:“儿臣诸繁忙,而天宗又远在东洲,尚无精力去解决其他人事。”
而叶帝却忽然大怒:“糊涂!父皇知道你对那厮还存有几怜悯,然你是叶族太子!若再妇人之仁,待皇族气运被那厮去,你到时何能担负起叶族复兴之责?”
叶悬光不言语。
叶帝更怒,便要抬手。怕没和你哦按叶檀歌轻轻握住叶帝手,声音如同百灵鸟般柔和动听,“陛下,今日是悬光生辰。莫动怒,臣子们都看着呢。”
叶帝冷哼一声,到底忍下了怒气,留下句“好自为之”便转身走了。
而叶悬光站在原地,没有看叶帝远去背影。
只是抬头望着天空明月,金眸沉凝。
……
月色如水流淌入屋中。
叶云澜和衣而眠。沈殊睡在他身侧。
乌黑长发散落床沿,他侧着身,月色倒映入他漆黑瞳孔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要这夜更漫长一些。
让他能有足够时间去想明白一些情。在沈殊离开之前。
然而身体虚弱,神思太易疲惫。
终究还是抵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隐约间,似入梦中。
大雪纷飞,眼前是一林白梅。漫天白梅花瓣与雪花一同翩翩而落,苍白静美。
有人在前方,散发披衣,坐在白梅树下,正在温壶酒。
见到他来,便抬起头,朝他微微露出一点笑。
陈微远微笑道。
“娘子,你来啦。”
叶云澜瞳孔微微收缩,退后了步,“陈微远?你如何在这里?”
“我记得今日是娘子生辰,只可惜东洲北域相隔数万里之遥,我有在身,无法亲自面见娘子面,实在惭愧。”陈微远站起身,面向叶云澜,“只好略施法术,入娘子梦中相见。”
他头长发披散身后,白衣上落满梅花与雪,长眸带笑看来,面容清俊白皙。
“百多年了,我想念娘子,想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