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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门开。
小镇上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凡是没满十三岁的孩子在中元节前后不许外出,即使外出也必须在晚上七点之前回家。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载着数的泥土里,道旁种菜花圃里,全部埋了萝卜埂和馒头,上面插着香,前面烧着纸钱,还有人跪着磕头。
这是祭过路的魂,正式扫坟还要等七月十五。
听说尸骨不全的,魂魄无法转世,可不是有黑白无常勾魂吗,到了地府还有什么不能转的?这一点阿絮一直闹不懂。
或许她可以问一下蒲,阿絮想以后死了要把骨灰从山顶上撒下去,跟着风去很多地方,这样没了全尸是不是就不能投胎了?
可是她又不敢说出来,因为活着的人,尤其是长辈最忌讳小孩说死啊病啊的,只是阿絮一直觉得无所谓,不管什么都会死的,只是一个过程而已,包括神。
说起死,阿絮又想起一个词,叫做轮回。
轮回就是不断的转生,从表意和世面上普遍流传的说法来看是这样,然而阿絮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第一次从词典上看到这个词时,阿絮就觉得没来由的悲哀,甚至有些恐慌。
她想,如果有轮回的话,“我宁愿死掉。”
啪嗒。
蒲端着一盘削好的脐橙从门后走进来,愣在原地,手里的盘子摔在地上,鲜艳的橙子散落一地。
“你......刚才在说什么?”蒲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阿絮转过头看她,这才发觉刚才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她就知道死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不光大人会责备她,现在连只大她两岁的蒲都要来教育她了。
生活要积极向上。一定是这种类型的话。
可是阿絮听厌了。
她只是想一想,并不会怎么样,生命是最珍贵的,她不傻。
阿絮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脐橙,墙上刷的粉开始脱落,簌簌往下落,是灰的,天花板上的灯光是白的,打下来照在地板上还是灰的。
一瓣一瓣的橙子躺在地上,橙红的很鲜艳。
非常,非常鲜艳。
阿絮侧身坐着,一手扶在椅背上,静静看着她。
阿絮说:“我刚才说,如果有轮回的话,我宁愿死掉。”
太阳落山了。
灯光把蒲的影子拖的有点长。
蒲一声不响地蹲下身,把橙子一瓣一瓣捡起来,放回塑料盘子里,“脏了,不能吃了。”
阿絮略微愣神,猛然惊醒,冰冷的指尖点在脸颊上,她刚才......说了什么?
“别浪费啊!”阿絮急忙跑过去蹲下去帮她捡,“拿开水泡一下就能吃了,你不吃我吃,给我。”
阿絮伸出去的手正好碰到蒲,蒲的手比她的更凉,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你......”阿絮蹙眉看着她,蒲垂着头,长发倾落掩住面容,阿絮抓住她的手问:“你没事吧?手这么冷。”
“没事。”蒲挣开她的手,端着盘子转身出了房间。
手那么冷还说没事,大夏天的该不是热伤风了吧?阿絮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电热饼,插上电线充电,没想到夏天还要用这个。
等充好电后阿絮去取电热饼,手刚碰到罩在上面的毛绒兜立马缩了回去,奇怪,以前......有觉得这么烫吗?
可能是夏天的缘故吧。
阿絮又在外面包了一个帽子,抱着电热饼去找蒲。
蒲正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天色虽暗下来,但是天空依然很晴朗,万里无云,西头已经挂上了月亮。
阿絮走过去把电热饼放在窗台上,循着蒲的视线望去,看着天说:“下雨了啊,麓江要涨水了。”
蒲转过头看向她。
“喏。”阿絮把包了两层的电热饼递给她,“你手太冷了,要不要喝点冲剂预防着,万一感冒了呢?”
蒲没有任何动作,立在原地问她:“什么时候涨水呢?”
阿絮看了下天,嗯了一下,“不知道,第四天开始下雨,可能八天以后吧。”转头对她笑,“怎么啦?给你电热饼不要吗?”
蒲微微摇头,“我该回家了。”
不知怎的,阿絮看着她,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先前还好好的,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冷,不像以前那样对她笑,热热乎乎地黏着她。
蒲走到门口,阿絮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忽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蒲立马停住了动作,身体有些僵硬。
阿絮说:“以前我就发现了,你好香。”
蒲身子动了动,很快又放松下来。
阿絮把脸埋在她背上深深吸一口气,“最近特别香,越来越好闻了,味道也越来越浓了。”
冷不丁地笑一下,阿絮仰起头,笑着问她:“你是偷偷抹香水了吗?”
蒲拉开她的胳膊,回过身抚摸她的脸,“没有。”放开她开门走出去,“我回家了。”
轻轻合上门,蒲慢慢走下楼,捋过黏在脸上的发丝,额角出了许多汗,楼下的风没了白天太阳的温度渐渐变冷了。
她转身望了望阿絮家的窗户,沉默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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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市区电视塔塔尖,月亮下映着一个人影,高高坐在塔顶边缘。
风吹的猎猎作响,满头青丝飞扬。
一团奇怪的云飘过去,不一会又飘回来,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望过来。
蒲抬眼去看,又望向远方,“日游神。”
小人抬手抓着一个网兜,里面吊着一瓶茅台,“阁下干一杯!嗝——”
蒲说:“夜里该你巡逻?”
这时后边儿又飘来几团小云,噌噌噌冒出几个小脑袋,“阁下干一杯!”
蒲深深叹口气,“哪家城隍管的,丢脸丧德。”
小人齐刷刷举起酒瓶,“阁下干一杯!”
“阁下见笑了。”忽的从天落下十六个手臂相连的人,皮肤黝黑,怒目圆睁,前面站着一个男人,笑态可掬,肩胛后生着一对黑羽巨翅。
“夜——行——”十六黑人齐声大喊,踩着乌云向西远去。
长着翅膀的男人坐到蒲的身旁,拎起一只日游神,弹一下他的鼻子。
“嘎嘎嘎嘎!大胆!谁人敢弹、嗝——弹小神的鼻子!”日游神捂住鼻头大喊,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白甲你且睁眼,看看我是谁。”男人笑道,把他放在塔顶。
“哼!小神倒要瞧瞧是哪个王八羔子、嗝——不长眼的,竟敢——”话音戛然而止,白甲看到男人张大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扑通跪下,“哎哟我的姑爷奶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上神下凡——”
男人呵呵一笑,“下什么凡,我刚下班。”
“是是是、下班,下班,上神辛苦了。”白甲恭敬道,转头望向天边,看见那远去的十六连臂人,一拍脑门道:“嘿哟,夜游那小子当值了!”
男人笑道:“是啊,你又贪杯了吧,天都黑了还在外面晃悠,不怕城隍扣你几个俸禄。”
“不不不!还请上神替小人保密。”白甲嘿嘿地笑,把茅台酒给他,“上神请笑纳。”
男人挥挥手,“你且回吧。”
“是。”几团小云一溜烟飞走了。
男人转头看向蒲,“怎么,有心事?”
蒲看也不看他一眼,“与你何干。”
男人低笑一声,“挂念你。”
蒲轻笑:“我可受不得。”
男人道:“你受得,你若受不得,谁人受得?”
蒲不语,半晌才道:“只是有些迷惘罢了。”
男人却笑道:“我大约明了你为何而困扰了,我虽不认为你可以抱太大希望,但只一点寄托也聊胜于无。”拍拍她的肩膀,“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呢,四——”
“不许叫那个名字!”蒲厉声吼道。
男人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好好好,我不叫,你可千万别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