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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早已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了,监舍里一片沉寂。
强-奸犯固然可恨,但这样设套陷害人也着实可恶。只不过同情这种品质在看守所里非常稀有,有时也就显得特别珍贵和短暂。
当大舌头再次开始戏耍杜秋时,那种同情转瞬即逝。
大舌头显然还没有出够风头,上前一步拍打着杜秋的肩膀说:
“挺大个爷们,别他妈的尿汤汤的了,还不是因为你没管住自己那鸡-巴头子,怪不得别人。说说,你为啥叫杜秋。”
“我爸姓杜,我是秋天生的,就叫杜秋了。我出生时,还没有那部电影《追捕》呢。”
“瞧你这一身白膘,多像一只大肥鹅,这么的,接下来你给大家表演个飞机起飞吧。”
杜秋不明白该咋表演,抹了一把眼泪,疑惑地望着大舌头。
“这样,你给我听好啊,弯腰,九十度角你会不?好,把两手往上竖,再直溜些,对啦,我说起飞你就开始跑,我不让你降落你就不能停,听清楚没?……好了,预备,起飞!”
杜秋光着身子哈着腰,双手冲天,开始在监舍的过道中穿梭奔跑起来,他那白白的一身赘肉,随着跑动上下乱颤着,惹得众人不住声地哈哈大笑。
没跑几个来回,杜秋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开始气喘吁吁步履蹒跚。
“报告,飞机……飞机请求降落。”杜秋一边跑一边喊道。
大舌头哈哈大笑着说:“哈哈,大白鹅,现在机场气象条件极差,不适合降落,继续飞!”
那个杜秋又坚持了两个来回,最后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爬不起来了。
这戏算是演砸了,大舌头冲上前抬脚就踹,疼得杜秋满地打滚。
我对瘦鬼说:“老大,差不多就行了吧,别再闹成郭春海那样,孙队可没说不调查呢。”
瘦鬼想想也是,收拢起脸上阴沉的笑容,对大舌头说:“行了,让他歇一会儿,背诵监规,期限十分钟。”
大舌头拿过一个写有监规的纸板,砸在杜秋身上:“听到没,拿着去厕所那背下来,十分钟后考核,要是背错一个字,加罚十圈。”
杜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拿着纸板来到厕所旁边,借着厕所微弱的灯光,对着纸板念念有词。
只用了不到三分钟,他回转身,对大舌头说:“我背好了。”
听他这么说我很吃惊。我这人脑子就很好用,基本上过目不忘,但也不敢保证能在三分钟之内将监规背得一字不差,于是专注地盯着大舌头对杜秋的考核。
“你背诵一下监规第二条。”大舌头拿着纸板说。
杜秋只略微沉思了一下,开口背诵:“必须保持看守所秩序良好,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在监室内搞娱乐活动。”
“监规第八条。”
“必须相互监督,发现有违反监规和企图逃跑、行凶、自杀等破坏活动,应立即报告,不准袒护、包庇。”
“咦,日-你妈妈的,都对啊。”大舌头转脸看向瘦鬼。
瘦鬼问:“他用了多长时间?”
大舌头答道:“不到三分钟。”
“给他五分钟,让他倒背如流。”
大舌头转脸对杜秋说:“听到了没有?给你五分钟,让你把监规倒着背一遍,错一个字都不行。”
杜秋苦着脸说:“五分钟实在太少了,十分钟,十分钟行不?”
我不禁对这个杜秋再一次刮目相看。
“倒背如流”只是个成语,真正能做到的,无异于登天,这与上学时背诵课文不同,脑子里需要用特殊办法清空,然后才能装进并记住那么多不相干的文字。
十分钟时间到,我也拿过一个监规,对照着等杜秋“过关”。
杜秋站好,闭上眼睛,开始倒着背诵监规:“部安公国和共民人华中理处宽从法依情酌将者现表功立有……”
我被他完全震住了,一字不差,了不得啊,真是人才一枚!
瘦鬼等杜秋背诵完了,探过头来问我:“咋样?”
我说:“此乃神人也!”
“娘卖-逼的,就这么放过他?还真有点可惜,个强-奸犯。”
我赶紧替杜秋说情:“大哥,你也听到了,他是被陷害的,再者说这倒背如流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既然他做到了,我看就放过他吧,要不然有损您的威信呢。”
瘦鬼想了想说:“鬼知道他是不是在编故事呢。算了,暂且饶了他……杜秋,穿上衣服滚回去睡觉,明天开始负责擦地。”
那个杜秋得到了解脱,临回铺前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
临睡前,我拿出儿子和刘琳的照片,怎么都看不够。我现在还不敢去想能够早一天出去,与她们团圆,只盼着矮个裴永庆能尽快伏法,然后我就洗脱罪责,或许能马上释放呢,即使定罪收监,在监狱就能在探视的日子见到她们娘俩。
九点钟准时熄灯睡觉。杜秋带给大家的不仅是快乐,还有些疲惫。
没一会儿工夫,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汗味腋臭味脚丫子味混杂在一起,恨不能让你深吸一口气都会晕过去。
我刚迷瞪过去不长时间,外面传来开铁门声,紧接着就听有人喊:“邱明,出来!”
我心里有些打鼓,这深更半夜的,会是什么事儿呢?难道矮个裴永庆有了消息?
瘦鬼拉着我说:“半夜提审多半不是好事儿,兄弟你当心些。”
他的话更加令我忐忑不安。出了监舍门,赶紧抱头蹲在墙边。门锁上后,孙队拉我起来,说:“这次就不给你戴铐子了,跟我走。”
走廊里光线昏暗阴森恐怖。孙队挽着我的胳膊,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高队也在。两个队领导晚上都在所里,很稀奇。
进屋后,孙队抽出支烟递给我,并给我点上。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孙队是个非常和善的人,虽然喜欢骂人,但心眼很好,相比之下,高队要冰冷严肃很多。
“邱明,今天到了用你的时候,刚刚接到通知,明天,不,应该是今天,上面要来检查工作,记得你说过,自己能做些宣传事项,所以得赶紧出两块欢迎检查的版报,另外,高队写的汇报材料你也给看一下。”孙队说。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闹了半天是这事儿啊!
干这活我拿手,黑板有吗?广告色有吗?墨汁有吧……一一落实好后,我便开始忙活,先给黑板涂上墨汁,等干的时间,给高队看稿子,婉转地指出缺陷,提出修改意见。
这在我看来小菜一碟,可是帮了他俩的大忙,唯唯诺诺,我俨然成了救世主,而不是关押对象。
接着忙活板报,这时才发现没有毛笔,只有个刷墨汁用的板刷。
这难不倒我,我用手指蘸着广告色照样可以写字画图。第一块板报写上醒目的“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检查工作”大字,一角处画上鲜艳的花草以示热情;另一块图文并茂,展现二看和队里的新容新貌。
画配图我不费劲,可文字上却伤脑筋,关键是我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孙队拿来二看概况,可以在报眼上简介一番,接着都由我现编文字,说嫌犯们被管理得多么次序井然,思想工作多么深刻到位,干警多么贴心感化得犯人痛哭流涕都不舍得离开了……
瞎编呗,鬼都不信。后来实在没词了,我就加进去嫌犯们自觉开展背诵监规活动,有的疑犯能将监规倒背如流……
“妈了个逼的,真的假的啊,邱明你可别瞎扯犊子,真章时做不到露了馅可不是好玩的。”孙队看过那段文字后说。
“是真的孙队,昨天的那个叫杜秋的新收,十分钟就能将监规倒背如流了。”我说。
“真的呀,那太好了,领导下监可以让他表演一下,妈了个逼的,就怕是郭春海那个精神病这关不好过,你回去后给班长带个话,让他再落实一下,别出啥纰漏。”
忙活完,孙队扔给我一盒玉溪烟,我连忙表示感谢。孙队笑着说:
“不用谢我,妈了个逼的,你现在是二看最富有的人,那个叫凤姐的一次就给你留下五万块呢,够你花费的了。她说是你老婆,你咋不承认呢?”
我说:“真不是我老婆,起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老婆。”
“妈了个逼的,你还挺花嘛。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晚你也睡不多一会儿了。”
我没明白孙队话中的意思,跟他回到监舍。刚躺到铺上,我听到末铺那边传来一阵抽泣声。
这么晚了,谁啊这是?循声望去,是杜秋蒙在被子里哭。
可怜的人啊。
想了想我起身来到杜秋身边,轻轻拍拍他。他拿开被子,见是我,赶紧坐起身。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他小声说。
我坐到他身边,拿出那盒玉溪烟打开,抽出一支递给他,自己也叼上一支,点上。
这时候不需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要有个人在身旁陪伴自己,就是最好的慰藉了。
我俩默默地抽着烟,杜秋不时叹口气。我拍拍他肩膀说:“还觉得窝囊是不?”
“我家里有两个上大学的乖女儿,现在不知啥样了呢,有了我这么个丢人老爸,今后可咋做人啊,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既来之则安之吧,赶紧想想案子的事儿,找个好律师,为了你的女儿也要挺过去。”
“我现在也差不多知道是谁陷害我了,能我缓过这口气,绝对不会就此罢休!能问问,小兄弟你叫啥?”
“我叫邱明。”
“我记住你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只要不死,老哥我一定会报答你对我的好……”
走廊里又一次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难道又该有人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