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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没有马上答应,她心乱如麻地上楼,见到卫怀瑾后,嗷呜一声扑过去。
正在往脸上涂乳液的卫怀瑾被撞得直接抹一嘴,气得直呸呸,“又发疯!”
杜若予凑过去闻见满身香气,奇道:“你又开了瓶新的?”
卫怀瑾嘿嘿笑,作势也要来抹她的脸,被避开后,才想起问她,“你和我哥又怎么了?我刚刚在阳台看见他的车了。”
杜若予眼神闪烁,“……也没怎么……”
卫怀瑾轻嗤,“不说拉倒。”
杜若予拉住她欲离开的手,有些苦恼,“……有些事,可能已经没法再拖了,如果我这回拒绝他,说不定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卫怀瑾在她身旁坐下,一边按摩脖子,一边出主意,“除了生病,你还顾虑什么呢?”
杜若予扯扯手指,突然问起另一个问题,“怀瑾,你知道灰姑娘仙蒂瑞拉的故事吗?”
“当然知道!这世上会有人不知道这个童话吗?”卫怀瑾怀疑地看着她。
杜若予笑了笑,“那你知道未经修改和流传的,格林兄弟原版的这个故事吗?”
卫怀瑾愣了愣。
杜若予接着说:“我们都知道仙蒂瑞拉是个善良开朗美丽的好姑娘,可事实上,她并不阳光外向,相反,她内向自闭,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只愿呆在安全的家中,就算是亲生母亲,和她也没办法很好的沟通。尽管如此,仙蒂瑞拉依然是个聪明人,即便遭到后母和继姐的欺负,因为知道盲目反抗无济于事,也只默默接受,以求生存。”
她顿了顿,又问:“你知道为什么明知道后母和继姐欺负仙蒂瑞拉,爱她的父亲也不能为她主持公道吗?”
卫怀瑾木头似的摇头,呆呆的。
杜若予说:“因为后母是改嫁来的,她的前夫是位富豪,在前夫家,她和两个女儿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仙蒂瑞拉的父亲身份高贵,后母嫁来时本以为能维持自己奢侈富裕的生活,没想到竟是一贫如洗,为此,她才奴役仙蒂瑞拉,把她当成佣人。那位父亲因为贫穷,甚至不能为亲生女儿出头,毕竟他欺瞒在先,如此一来,只有仙蒂瑞拉成了牺牲品。”
卫怀瑾怔了好半晌,才开口,“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杜若予垂下头,手指依然搅在一起,“我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我也没有足以匹配的地位和财富,与其将来心生怨愤,不如趁早辜负,做他心头的白月光,好过墙上的蚊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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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失眠整夜,第二天回了趟业县,却没看见王青葵,打手机问了,才知道老爹此时正和黄岳一起赖在慈心养老院看电影。
王青葵听说女儿回家了,就想回去给她做饭,杜若予让他别急,正巧她也想过去看看各位长辈和花妹。
到了慈心,去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一部内地警匪片刚刚播完,王青葵正和几个老先生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讨论案情,倒是沈奶奶最先看见她,远远便招手呼唤。
杜若予和卫怀瑾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一篮水果和一箱牛奶放下——卫怀瑾瞄见从厨房欢天喜地跑出来的花妹,推推杜若予。
花妹如今越发精神,整张脸亮堂堂的,像重新活过一遍。
沈奶奶很喜欢杜若予,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要留她和王青葵在院里一起吃饭。
“好呀好呀,我也想在这儿吃饭!”卫怀瑾开心道,“这儿这么大,比杜杜你家自在多了!”
今天养老院里热闹,王青葵和他们显然相处得熟,也很乐意,但他记挂着杜衡余一家,又有些为难。
黄岳看出他的心事,偷偷把杜若予叫到一边,让她给杜衡余说一声,给王青葵放一天的假。
杜衡余是最好说话的,他让妹妹好好陪老爹休息,家里的事别惦记。
说是留在养老院吃饭,可王青葵做惯了饭菜,又是远近驰名的家常菜好手,便被厨娘笑嘻嘻喊到厨房,要与他讨教厨艺,评判高下。
如此一来,说好的留客吃饭,就变成了厨王争霸赛。
王青葵卷起衣袖,黄岳主动申请为他打下手。
卫怀瑾在人群中央,高高举起手宣布自己是裁判。
沈奶奶当即差遣院长出去加买不少食材,一群老头老太太把厨房围得水泄不通,各个都有自己的人生经验,一旦忍不住指手画脚几句,就能为放盐还是放糖,腌肉用完酱油加不加料酒这种小事争执不休。
这群加在一起足有千岁的老人,偶尔对峙,间或大笑,好不热闹。
因为厨房里有鸡鸭鱼,杜若予不敢进去,便只坐在厨房门口的竹凳上,听着里头动静,笑着摘一把空心菜。
卫怀瑾兴匆匆跑出来汇报战果,“杜杜,你爸要做松鼠鳜鱼,那可是硬菜啊!不过你敢吃吗?”
杜若予老实摇头,“岂止不敢吃,我连看都不敢看。”
卫怀瑾同情地看她两眼,念叨着活了的和死了的一样没口福,“那等他们做好菜,你怎么办?”
“找借口偷溜呗。”杜若予说。
“啊!”卫怀瑾无限惋惜地哀叹,随即抓紧时间又跑进去观战。
一位光头爷爷背着手从厨房里挤出来,见杜若予在忙,便坐到她身旁,陪她一起摘菜。
杜若予认得他。
这是退休的老教师曹爷爷。
曹爷爷问:“你怎么不进去?”
杜若予笑道:“我又不会做菜,在外头帮忙挺好的。”
曹爷爷用一绿杆挠挠下巴,斟酌会儿,才问她,“听说你能看见鬼?真的吗?”
杜若予一愣,表情有些呆,“怎么这么问?”
曹爷爷忙说:“我就随口问问,你别紧张。我刚刚听见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你在和谁说话?”
“都说是自言自语了,又哪里来的谁。”
曹爷爷恍然,“对哦。”
杜若予反倒笑了,“我看不见鬼,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我也不相信鬼神学说。”
杜若予听着身后屋里嘈嘈切切,偶尔还能听见卫怀瑾一两声喝彩,她突然不想再去隐瞒什么,“我看不见鬼,我只是脑子生病了,看见的幻觉属于我的妄想。”
说完这话,她的心轻飘飘,无比坦荡舒适。
曹爷爷摘下几片菜叶,扔进框里,又拿光秃秃的菜杆挠下巴,“可你怎么证明你看见的幻觉,不是真实的鬼呢?毕竟鬼和幻觉一样,都只有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万一你所经历的一切,自以为幻觉的东西才是真实,别人给出的结论才是欺骗呢?”
“啊?”
曹爷爷笑着解释,“我是说,万一你看见的就是鬼,却被像我们这样的无神论者硬是用科学解释成了你大脑分泌错误给出的幻觉呢?那么多自称有阴阳眼的人,排除掉骗子,难道各个都是脑神经紊乱,出现的幻觉?”
“如果我接受治疗,就不会再出现幻觉。”
“如果是你的大脑经过药物和暗示,接受了看不见的设定,就此承认了自己的所谓错误呢?你闭上眼睛,不一样看不见我吗?难道我也是不存在的?”
杜若予苦笑摇头,“不一样的,我所看见的幻觉,和现实里真实的人,并不一样。”
曹爷爷笑道:“这样说来,你一直分得清现实和幻觉?”
杜若予用手指节敲敲额头,“我有我的逻辑在,如果哪天打破了这个逻辑,我就不是简单的脑袋有病,而是彻底疯了。”
曹爷爷哈哈大笑,“你可比咱们院里那些脑子没病的人有趣多了。”
摘了会儿菜,曹爷爷突然又问:“你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不和优秀的男人约会?约会可以陶冶身心。”
杜若予想起卫怀信,顺口回答,“因为我不会跳舞。”
曹爷爷惊讶地看着她,“跳舞?年轻人的约会不该是逛街吃饭看电影吗?为什么要跳舞?这么复古?我以为只有我们老年人才在广场约会然后一起跳舞。”
杜若予噗嗤笑出声,胡说八道,“因为对方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现代优秀的男人,不仅要精通琴棋书画,还要能歌善舞。”
“怎么听着像大家闺秀?”曹爷爷想了想,促狭地笑,“你别骗我,你说的是小卫吧?”
“我没骗你,他确实请我跳舞来着,我因为不会跳,拒绝了。”
曹爷爷见她不像胡诌,也认真起来,“别啊,不就是跳舞吗?干嘛拒绝人家呢?”
“可我不会跳啊。”
“学啊!”
“可我没有参加舞会的裙子啊。”
“买啊!”
“可我没钱啊。”
“……”曹爷爷霍地站起身,再不管杜若予,自己一阵风似的跑回厨房。
不到一分钟,他又挟持着沈奶奶,从厨房风一样地跑回来,“小妹!看我给你找来了谁!”
杜若予抬头便笑,“我当然知道,是沈奶奶。”
“从现在起,她不是你沈奶奶!”曹爷爷一本正经道,“你要喊她仙女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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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奶奶是慈心养老院侨商创办人的亲妈,因为不肯离开故土,儿子没办法,便为她创办这家养老院,每年留下万贯家财。
别的本事没有,就花钱在行的沈奶奶听曹爷爷讲述事情经过后,也察觉到事态严峻,不由分说拉起杜若予,叫上门口抽烟的司机,让他带她们上市区最好的商场。
临出发前,曹爷爷又拽着华奶奶,一起挤进车。
于是乎,三老带着反抗无效的杜若予,直奔仙女的魔法世界。
沈奶奶先带杜若予去商场一楼逛高跟鞋,方根坡跟统统看不上,就要水晶鞋似的细高跟。她还专门往贵的门店钻,杜若予被她紧紧拉着手,背后还一左一右跟着曹爷爷和华奶奶,左右护法似的严防死守,生怕她逃跑。
试过一双双漂亮精致的鞋子,杜若予摇摇晃晃成了风中凌乱的草。
沈奶奶勉强挑中一双银面碎钻的,信用卡刷走五千五,还嫌不满意,“这要是在大城市,咱们能买更好的。”
华奶奶围着杜若予转一圈,“还有裙子呢?”
曹爷爷兴高采烈往商场楼上一指,“上楼!”
杜若予又被三老推推挤挤夹着上了电梯,直奔女装部。
曹爷爷很喜欢二楼的少女服饰,拉着楼梯口身穿粉红裙子的塑料模特不撒手,“多可爱啊!”
华奶奶敲他光头,“可爱什么?她是要和一个精通琴棋书画能歌善舞的男人参加舞会,又不是大学女生逛街吃饭,放手,不放手把你丢这儿了!”
沈奶奶呵呵笑,随便他们两个吵嘴,自己则带着杜若予直接去三楼,往灯光净亮,装潢精雅的烧钱店铺去。
杜若予被两位导购请去换裙子,沈奶奶又开始盘算起发型和妆容了。
华奶奶凑到她身旁,老姐妹一阵商量,用超越年龄的眼光,给杜若予挑了件有设计感,既不过于前卫,也不至太保守的漂亮裙子。
杜若予看着全身镜里焕然一新的人物,恍恍惚惚捏了把脸,觉得从头到脚,只剩这张脸是自己的了。
她低头没找到衣服吊牌,出去后有心要问,沈奶奶却已经直接掏卡刷钱,动作之利落,比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还娴熟。
“……”杜若予把曹爷爷拉到一旁,紧张问,“这得多少钱?我怕把我卖了我都还不起。”
曹爷爷掐指一算,眼珠子不敢看杜若予。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沈奶奶说。
华奶奶点头,严肃附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曹爷爷摩拳擦掌,“这个就交给我吧,保证不辜负组织!”
杜若予看向他们,有些恍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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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养老院时,厨王争霸赛正好进入高-潮环节——吃评。
好在这回不用杜若予找借口,曹爷爷就以仙蒂瑞拉要减肥为由,把她从满桌“尸体”前带走了。
厨艺比拼结果不了了之,只要做得开心,吃得满足,似乎也没谁太在意成绩。
饭后,沈奶奶这边刚让院长在院子里拉起彩灯,那边,已经换上压箱底的一套燕尾服的曹爷爷,牵着杜若予的手,带她优雅滑入中心,要教她跳舞。
杜若予原先以为他说自己会跳舞,指的不是老年迪斯科,就是广场神曲,没想音乐一放,竟然是段维也纳华尔兹。
曹爷爷翩翩绅士地向杜若予行了个礼,低声给她讲了基本舞步,便带着她,开始缓慢练习。
他边教边说:“华尔兹刚开始流行时,欧洲教会嫌弃它粗俗邪恶,认为男女过于亲近的舞蹈不堪入目,也被原先喜爱其他宫廷舞的人视为眼中钉,可华尔兹还是以它的轻松自然、飘逸洒脱、简单好学吸引了广大舞者。”
“那时候的人们认为上半身不动才是美丽优雅的舞蹈,可人不仅灵魂向往自然,肢体也崇尚自由,自在的旋转摆动才能叫人身心舒畅,不要束缚自己,更不要压抑。”曹爷爷没杜若予个子高,带她旋转时还需悄悄踮起脚尖,可这并不让他显得滑稽。
他的光头上还闪烁着院里缤纷的彩光,他不再吊儿郎当,“我年轻时候也想邀请心爱的姑娘陪我跳一段舞,可那姑娘拒绝了我,我以为她是看不上我,后来才知道,她当时只是不敢。”
“不敢踏出那一步,不敢牵我伸出去的手,哪怕心里一万个愿意,也不敢,就因为顾虑重重。”
杜若予问:“那你后来有再找她吗?”
曹爷爷笑了笑,“我说‘后来’,听起来像是一瞬间,事实上却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久到她已经去世,而我也结婚生子了。”
杜若予怅然。
“小妹,不要总想着你的病,豁达点,开心点,勇敢点,要知道,男人向你伸出手的时候,也是他们鼓起一切勇气,并准备好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曹爷爷布满褶皱的垮塌圆脸,还有那五颜六色的光秃脑袋,在此刻全像时光逆转,就连身量都长高许多,像回到他年少青春,最勇而无畏的时光。
他说:“小妹,人不言老,也不要等老,因为一老,才知道人生苦短,辜负是错。”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个养老院算是我对未来养老的某种理想型寄托啦,一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凑在一起,玩玩闹闹互相陪伴照应,其实也挺好。
从现在开始,杜杜和微笑哥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