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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狄姜回到自己房间时,便闻到一股不属于自己房中的异香,再定睛一看,便见自己的床上隐约有个人正酣睡着。
此人呼吸均匀,睡意正浓。
狄姜微微一怔,缓缓地走了过去,掀开了蒙在他头上的被子,一张倾城的容颜便露了出来。
江琼林……?
此时的他不施粉黛,却仍眉目温润,娇怜如玉。这会子的他就算沉沉入睡,眉头也依然微微的皱起,这幅坚忍的模样,更加显得他楚楚可怜,让人心中莫名一紧,很为他心疼。
他与普通的娼妓和男宠都不一样。他时而像晨起的一抹熹微,时而又似秋天的一抹温泉水。闭上眼时人淡如菊,睁开双眸,就成了一抹盛放的牡丹。
人有百态,各不相同。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与众不同?又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才能练就他一身疏离淡漠的气质?
狄姜并不想打扰他的清梦,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阖上门后冲进了问药的卧室。
“江琼林怎么在这里?”狄姜把问药拖起来,问道。
“掌柜的你回来了?”问药一脸迷糊,睡意朦胧,猛然间被她拖起来,全然摸不清头脑。
“我问你,江琼林怎么睡在我床上?你把他带来的?”狄姜急切道。
“不是啊,昨晚他自己走进来的,”问药睡眼惺忪,愣愣的摇了摇头。
狄姜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肩膀,道:“知道了。”
问药昨夜激动了半宿,一想到边上睡着江琼林,便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这时候天还没亮,哪有精力管狄姜?沾到枕头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狄姜走下楼,独自在院子里坐着。
清晨仍有些薄雾,花叶也沾染着微霜,露水噙在花尖上,欲滴未滴,娇不可言。
狄姜便在这样宁谧的环境里坐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骄阳东升,这时,前厅里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狄姜挑开帘子,便见江琼林穿戴整齐,正要打开医馆大门。
“江公子,您来时翩翩,去时匆匆,不打算与主人告别再离开吗?”狄姜站在他身后,轻声唤道。
江琼林推门的手愣在半空,他转过头,见到言笑晏晏的狄姜,才发现此人十分的眼熟。
“是你……”江琼林认出她来,才发觉这世界真小。
“是我。”狄姜大方的点头,丝毫不觉得尴尬。
见她一脸倦容,才知她或许一宿没睡,便一脸歉意,道:“对不起,昨夜是琼林打扰了。”
“无碍,我本就回来的晚。”
狄姜说完,二人便开始沉默,此时江琼林才觉得空气里有些不自然,过了许久,才道:“那日你……”
“那日我不是有意离开,实在是被人绑了去,才不得已爽了约。”狄姜一脸抱歉。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姑娘是嫌弃我脏了,”江琼林苦笑了笑,不等狄姜回答,又急道:“不过也多亏了姑娘,若没有你,我怕是不会认识月华。”
“月华是……”
狄姜问完,江琼林才低下头,他踯躅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她叫月华,她……是我的恩客。”江琼林说完,不敢再抬头看她。
狄姜知道他内心窘迫,便走上前,替他打开了药铺的大门,道:“江公子天人之姿,定不会久在勾栏,狄姜能认识你,是我之大幸,能得公子赏识,更是三生有幸,经历过最苦的日子,日后总不会比现在更苦了,对么?”
江琼林点了点头:“多谢姑娘开导”
狄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谢,又道:“公子快回去吧,你一夜未归,怕是会引起骚乱。”
“多谢……”江琼林双手抱拳,话不多说,转身出了铺子。
一夜未归,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果然,等他一回到常乐坊,远远便见徐娘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面上的表情甚是焦急。
江琼林刚一走近,她便立即迎了上来。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可急煞了!”徐娘上下打量他,确认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才对手底下的人道:“去让那些人都回来吧,告诉他们琼林已经回来了。”
“是。”看门的小厮点了点头,便跑了出去。
徐娘又牵起江琼林的手,柔声道:“你去哪了?”
“昨夜迷了路,遇上宵禁,便找了个客栈住了一宿……”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逃走了呢。”徐娘掩嘴而笑,虽是打趣的语气,但神色显得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埋怨。
江琼林耸肩,苦笑道:“徐妈妈多虑了,除了欢宜馆,我还能去哪里?”
“知道就好。”徐娘一拂手绢,将他推上楼,道:“罚你禁足三天,不许再出门。”
“是,琼林知错了。”江琼林低眉敛目,十分恭敬,转身上了楼。
徐娘已经算是他遇到的最宽容的一个鸨母了,若此事放在前几个假母龟公身上,自己早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这几年里被人几经变卖,经历的太多,也就更加容易满足,这欢宜馆啊,可真是比哪里都要舒服……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众大臣着正装,屏息以待。
待辰曌上朝,三呼万岁之后,女官素云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儿臣有事要奏!”武瑞安率先出列,双手呈上折子。
“武王爷有何事启奏?”辰曌语气淡淡,似乎心情不太好。
旁人都听出了辰曌的不耐,武瑞安却并不当回事,直言道:“近日常乐坊中有一欢宜馆十分出名,馆中皆男儿,不知廉耻为面首,一个二个唇红齿白,以男色侍人,阳刚不再,阴柔有余,实乃我宣武国铮铮男儿之奇耻大辱。臣启奏,将此馆封闭,永不再开!”
武瑞安此言一出,一众大臣皆是蹙眉。
此风确实不可长,但是古来存在已久,若要废除早就废了,哪需要一个王爷劳师动众,在上朝之时提起?实在是有辱朝堂。
“你回朝之后,第一次参奏,就是为了说这件小事?”辰曌声音一凛,众人都低下了头,生怕二人的战火波及自己。
下一刻,武瑞安仍没打算退缩,又朗声道:“此关乎我宣武男儿的脸面,怎会是小事?”
“胡闹!”辰曌一拍龙椅,龙颜大怒。
吓得武瑞安心一寒,下一刻,便听辰曌又道:“下次不要再在朕面前提此等无聊的小事,你若实在空闲,就多去藏经阁看看经书,不要装了一肚子草还浑然不知!”
“儿臣领旨。”武瑞安没想到母皇会如此生气,现在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便禁了声,退回到队列里,听其他大臣谈起黄河大水,江南饥荒等关乎民生的大事。
听到后来,发现自己的事情跟那些大事比起来,真真是上不得台面,自己还这样煞有其事,也怪不得母皇生气了。
武瑞安双手握拳,恨不得当朝捶胸顿足,恨自己太冲动,恨江琼林将他逼急了眼。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江琼林的错,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随后几日,朝廷春闱放榜,头名状元的名字被公布在照壁上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等候在一旁准备给各家报喜的宦官都一时没了主意。
江琼林……莫不是欢宜馆那个江琼林?!
“就是他!考试那日我见过他,论容貌,确实无人能及!”
“何止是容貌,这会儿连才学都将我们一众学子比了下去!真是羞煞人也!”
落榜的学子羡慕有之,愤恨有之,各种情绪充斥着贡院,几家欢喜几家愁。
宦官们四下道喜,为中举的士子发放文书,轮到欢宜馆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众人侧目。
要知道常乐坊是烟花柳巷一条街,这里的人不睡到下午是不会醒来的,今日鞭炮齐鸣,礼乐炸响,几乎整条街的人都探出脑袋,看着这一路的欢天喜地,爆竹连绵。
道喜的队伍来到欢宜馆前挺住,惊得徐娘以为犯了什么事,连忙迎上去,笑道:“各位官爷有何贵干?”
“江琼林可在府上?”
“在在在,不知有何事?”徐娘面上带笑,可心里头却是忐忑不已,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可看几位官爷的眉目,也不像是来找事儿的呀?
徐娘很快派人去请了江琼林来,岂料这日,他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下楼时已经穿戴整齐,一袭白袍,出尘若仙,看得一众人都呆了。
几位道喜的宦官一瞧,不禁面上爬上绯红,直叹这状元郎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俊俏的状元。
为首的宦官立即躬身,递上金册金谍以及朝服玉冠,道:“江公子春闱夺魁,高中状元,下官给您道喜了!”
“中状元?!”徐娘双目一瞪,连带着四周围观的人群,都是好一阵愕然。
江琼林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的接过朝服,道:“多谢。”
“请公子更衣,女皇下午会亲自策问贡人于洛承殿,请公子早做准备。”
“多谢,我这就去更衣。”江琼林点头,抱着衣服走了进去。
徐娘恍恍惚惚的跟在他身后,一直追问道:“什么意思?你怎么就成状元了?”
“前些日请假,便是去参加春闱了。”江琼林走到房中,示意徐娘出去。
徐娘极不情愿,一肚子的问题还没有答案,怎么甘心出去?
她拉着江琼林的手道:“你是奴籍,怎能参加殿试?”
江琼林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文书是素云送来的,该是月华手段通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娘放开了他的手,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门去,江琼林立刻关上门,在里头换好了衣物。
出来时,便见徐娘一脸怔忪,她拖住江琼林的手,道:“琼林,你说,徐妈妈对你好不好?”
江琼林扬起嘴角,淡笑道:“徐妈妈对我是极好的,琼林感念恩德,来日必不会忘了您。”
“你还是忘了我把……只要不找我们欢宜馆的麻烦,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徐娘摆摆手,道:“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是。”江琼林躬身,拱手作揖,对徐娘道:“琼林拜别假母。”
“走吧……”徐娘一副虚脱的模样,等江琼林走后,便滑倒在地,一脸木然。
她庆幸,庆幸自己将他买来的时候是当作儿子来疼爱的,而不是像其他欢乐所里鸨母龟公那样动辄打骂。她不敢想,如果她对江琼林颐指气使,她这会会如何自处?
想想都不寒而栗。
不过她初见他的那一日,便知道金鳞岂是池中物,却不想这金鳞竟然飞到了太极宫里,从最下等的奴籍,一跃成了新科状元,真是古来未有,闻所未闻。
江琼林在喜官的簇拥下坐上了去贡院的轿子,在那里等候的还有榜眼和探花,他们三人将一齐骑马游街。
探花周豪,榜眼林书阳,二人皆是出自豪门大户,而状元爷却出自寒门,说他是无名小卒亦可,说他名声斐然也行,此人便是现下红极一时的欢宜馆小倌,江琼林。
人如其名,三人一前两后,骑着御马在御街游行,探花和榜眼跟在江琼林之后,又羞又燥,羞的是豪门巨子,还不若一介男宠。燥的是,一介男宠居然也敢走在自己前头?
而江琼林,一路都是面无表情。他淡然地看着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虽然他们群情激动,但自己却很是茫然。
前几日还在欢宜馆中被人竞相叫价,今日却能殿前夺魁,在御街上招摇过市。
这世界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女皇疯了。
江琼林内心一路忐忑,前往琼林苑赴宴。
琼林苑里,这一届的的进士皆列在席,他们往来谈笑,笑中多有苦楚。
只道江琼林不该出现在春闱之上,谈笑间,仿佛只要江琼林不在,自己就能当状元似的,往来多嫉妒。
琼林宴上,江琼林被孤立在一旁,反倒榜眼和探花被人争相敬酒。
不过他他一路来已经受尽了白眼,只道自己本该是受人祝福和欣羨的,但就因为他官奴的身份,他的身上,已经被贴上了下九流的标签。
旁人只能看见他不入流的身份,却看不到他身上闪烁的光华,眼里只有嫉妒和愤恨。
但是这样的愤恨他见得少吗?
从来就没有少过。
他不在意别人眼光,现在只想见到月华。
想知道这个只手遮天,能给自己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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