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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入三月,应是春雨淅沥贵如油的时候,哪知夜间一阵春雷滚过,如瀑的暴雨就袭击了滕州府,翌日清晨朝霞满布,青石铺就的石板路还染着湿意,陈旧的城门便吱嘎作响开启,各路行人陆陆续续的进出,小摊小贩们也沿着街市两旁开始张罗生意。
早饭摊上,食客们三三两两而坐,有一句没一搭的闲聊着,内容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谈及天气时感叹一声春季下暴雨不是好兆头,话题又引到了前不久轰动滕州府的沈谢穆三家大户婚约之争的赌约上。
“唉,别提了,本以为谢家肯定赢,赔了我好几两银子。”
“可不是,谢家不是挺有钱的,怎么会输给沈家?”
“再有钱也就是个商人,比不上有权有势的,沈家的养子听说在朝廷可受重用了,谢家不敢得罪。”
“要我说,穆小姐不嫁谢家也是好事。早年听老人们说,谢穆两家的仇怨可深着呢,穆家哪能愿意把穆小姐嫁过去,不得天天受公婆的罪?”
“哪能啊,听说谢公子和穆小姐早就定情了,不然穆家和沈家定婚约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两家的祖宗临跟前儿才发作?”
“对对对,我还听说谢家输了以后,谢公子当日就离开了滕州府去外省谈生意,我看谈生意是假,不忍见心上人嫁给别人才是真的。”
“我跟你们说句实话,别外传啊!”
“说说说,就咱们几个知道!”
“我有个亲戚在沈家当差,听说这沈家公子啊,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好吃懒做的,穆小姐嫁过去,多半也是受罪。”
“别管沈家还是谢家,就是可怜了穆小姐,唉……”
“可怜啥,我还可怜呢!倾慕了谢家小姐这么多年,到头来个男子,可恶心坏我了……”
“哈哈哈哈……”
洛浮生埋头啃着肉包,时不时掏掏耳朵,将邻桌的嘁嘁喳喳全部听了进去。
啧,世间之事向来没什么空穴来风,老百姓们果然爱听高门大户间的恩怨情仇,你添一句我加一言的,就这么几日,她听到的有关谢穆沈三家的猜测与谣言不下十个版本,每个版本也都有那么点意思,综合一下,还真能还原个四五分。
在洛浮生吞下第三个肉包,端着豆浆狂灌的时候,一辆朴素的牛车押着铃响从城门外缓缓走进来,将饭摊上食客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驾车的是个粗犷的汉子,进来城后便将牛车赶至一旁,一位高瘦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从牛车上下来,儒生模样,留着山羊胡,眼小而细,闪着精光。
男子随意找了个空桌坐下,唤来摊主要了些吃食,无外乎包子油条豆浆一类,吃饭的模样十分斯文。此人穿着打扮很是素洁,看起来与普通百姓不无两样,但是在大梁能驭牛车赶路的多为权势之人,再不济也是有些家底的富商人家,他一坐下来,洛浮生邻桌的几位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停好牛车的汉子也入了座,男子递给他一个包子,车夫接过答声谢谢,随即道:“老爷,幸好昨夜咱们没趁雨赶路,不然也要被泥石流埋在半路了。”
“唉……”中年男子叹口气,一脸惋惜道,“可怜了那位与我同住的谢公子,我若是能劝住他,他也不会遭此一劫。”
邻桌的食客们听到“谢公子”皆一愣,洛浮生也微抬起头,支棱起了耳朵。
“人各有命,老爷您也别太难过。”汉子回道,“等用完早点,咱先找间客栈暂留半天,我去打听打听这滕州府有什么庙,去给谢公子上柱香。”
“也好,如此便不枉谢公子与我相谈甚欢。”中年男子说着又叹气已声,吃饭的速度更慢了。
邻桌有个年轻人忍不住开口:“这位老爷,敢问,您口中的这位谢公子叫什么?”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认真答道:“姓谢名烟。”
这下可了不得,早饭摊上的食客们皆面面相觑。中年男子见大家如此之状,眉微凝:“各位可是认识这位谢公子?”
“老爷可曾听过滕州府谢家?”年轻人端了豆浆,坐到了中年男子桌上。
“我倒是知道徐州谢家。”中年男子先是摇首,随即想到什么一般,问道,“难道在滕州,也有谢家的买卖?”
“可不是,谢家在咱们滕州府可是一等一的大户。”年轻人朝着中年男子举起个大拇指,随即压低声音,却也正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谢家的独子,就叫谢烟,眼下正不在滕州府。”
“这……”中年男子面露不忍之色,“我与那位谢公子只一面之缘,并未深交,故此不知他是何方人士,会不会是同名?”
正说着,忽然城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左跑右撞的冲乱人群,无人驾驭,一身淤泥颇为狼狈,大马高抬前蹄嘶鸣几声,不停蹄地跑远了。
“这是谁家的马?也没人看着?撞伤人谁负责?”
差些被马撞到的人群里传来不满的叫骂声。
“你小点声,这年头敢养马骑马的你可得罪不起!”
又有人劝解,人群渐渐散去。
“老爷……”驾驭牛车的粗狂汉子瞧着大马远去的方向,轻声开口,“我看那马,同谢公子的宝驹像极了。”
“那就是谢家的马。”与中年男子同桌的年轻人高声道,“前几日我见谢公子骑过。”
如此一来,两边对上,众人皆心下有了数,这中年男子口中所言的被昨夜暴雨引起的泥石流埋起来的多半就是滕州府谢家独子,谢烟。不然,这谢烟的马怎么会独自回来?
早饭摊上一时安静下来,众食客你看我我瞧你,竟无人再敢大声说话。
“此事攸关一条人命。”中年男子思量片刻,朝着年轻人道,“我与谢公子虽无深交,但彼此欣赏。不知阁下可否带我去拜访谢府,若两位谢公子当真为一人,我想,有些话,或许我能转告给谢老爷和谢夫人。”
“好好好。”年轻人也是个热心肠,连连答应。
中年人无心再吃早饭,汉子已将牛车牵引过来,待他钻进车篷,年轻人也跳上了车辇,给车夫指路。
待牛车也远去,早饭摊上才起了些嘀咕声。
“你们说死的真是谢公子吗?”
“我瞧着多半是。”
“也说不准,这才刚入春,昨夜儿的暴雨也不算太大,也可能是个小山洪,只受了伤呢?”
正说着,一个粗布衣裳的杂货郎驻步在早饭摊前,摊主与他很熟的模样,不等其开口就用油纸裹了两个包子递过去。
杂货郎数出几枚铜板交给摊主,大声道:“王哥,这几日别进山打柴了,我听说外面发了山洪,冲走好几个!”
这一下,众人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唤住杂货郎好一番询问,哪儿的山洪,死了多少人,官府有没有派人处置等等,杂货郎干脆放下担子坐下与众位细谈,将山洪暴发时的细节说得有声有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摊主也凑热闹的听着,时不时收拾一下离去食客的碗筷,然后发现,不知何时,洛大师已经离开,留了数枚铜板在桌上,拿起点一点,分文不少。
不多久,日头渐升,食客们也都散去,一队衙差出现在了街道上,步履匆匆,朝着城外进发。
滕州府附近的山路发了山洪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府专门派人张贴了告示,警示百姓近日不要进山砍柴打猎,莫走山路,避免出现意外。
谢家公子谢烟在此次山洪中遇难的消息也在滕州府传开,虽然谢家一直未曾出面承认,也不曾发丧,但是当日下午,谢氏夫妇身着素服乘着一辆牛车离开滕州府,朝着发山洪的方向而去,再一次从侧面印证了谢烟已经遇难。
穆风接到这个谢烟有可能遇难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事绝不能让他的长姐知道。
然而,穆晓晗知道此事比穆风还要早,本已绝食无声抗议与沈家婚约多日的穆小姐在听闻此事后,一时心伤过度,晕厥过去,醒来后不顾母亲劝阻,执意要外出亲自验证心上人是否还活着,被穆员外强行幽禁在了房中,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着,不许迈出房门一步。
穆晓晗日日以泪洗面,人渐消瘦,不过三日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再也起不来了。
穆员外请了滕州府的名医时刻在府中备着,每日配了药膳派人强行灌进自家女儿口中,硬是吊着穆晓晗的一条命,更是说出了就算死也要死在沈家的狠话,全无往日慈父模样,就连穆风都看不下去了。
“洛大师,求你救救我姐吧!”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唯有洛浮生出面才能解决的穆风寻到了衙门,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洛浮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条长椅上晒太阳,自三日前那场暴雨后,滕州府的天气一直很晴朗,气温也开始回升,看来倒春寒快要过去了。
“怎么救?”洛浮生抬手搭在额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穆小姐是心病,除非让谢烟回来。”
“谢公子真的……”后面的话穆风没有说出口,他犹豫一下,忍不住问道,“洛大师,这真的不是你的计策吗?”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起身盘腿而坐,颇有意思地盯着穆风:“我说穆小公子,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你就不怕我是个神棍骗子,之前那些都是我胡诌乱编骗钱的?”
穆风沉默片刻,认真道:“怀疑过,但你若是,如今谢公子事情一发,必定要逃走了。不会还留在这里……”
“啧……”洛浮生挠首,“其实我正打算这几日就离开的。”
“……”穆风欲言又止,蹲在洛浮生身边不说话了。
“你不报官?”洛浮生好奇问。
“报什么官?”穆风一脸疑惑。
“告我是个骗子啊!”洛浮生指指自己,“我可是要逃了,就像你说的,我再不逃,等谢员外处理完谢烟遇难一事,就该来找我麻烦了。”
“你不是。”穆风闷闷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是坏人,这事你肯定还有后招。”
“……”洛浮生撇嘴,她最讨厌这种太过相信直觉的人了。
虽然她也是这种人。
“回去跟你姐说,好好准备初八嫁人的事。”洛浮生突然道。
穆风抬首,不解的看着洛大师。
“养好身子,才能和心上人厮守一辈子。”
扔下这么一句话,洛浮生拍拍屁股走人。
穆风咀嚼了一下洛浮生话中用意,大喜过望,他就知道洛大师不会放手不管!
喜出望外的穆风离开了衙门,将二人的话都听在耳中的飞魄从房顶跃下,蹭到了进屋后就趴在床上满脸不悦的洛浮生身侧。
“按你说的都准备妥当了。”飞魄得意洋洋地邀功,一脸的快来夸奖我。
洛浮生一个枕头丢过去,闷声闷气地回了个哦。
飞魄接住枕头,也爬到了床上,侧身托腮,瞅着明显不太高兴的洛浮生问道:“事情都按着你的计划发展,怎么你还不开心了?”
洛浮生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飞魄强行将被子掀开,然后把脑袋往里一伸,又将被子盖上,同洛浮生一起蒙头。
“……”
洛浮生觉得飞魄有病。
“你该不会还在想沈宅密室的事情吧?”
“……”
心事被猜透,洛浮生更加不开心了,她冷哼一声,扯开了被子,盘腿坐在床上。
飞魄也将脑袋从被子里拔出来,劝道:“世上不公之事太多,并非件件都是你想管便能管的。”
“我才懒得管。”洛浮生没好气回道,“该管的都不管,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老百姓,管什么管!”
飞魄轻笑了一声,看来这丫头还在恼滕州府官府不作为之事。
“有时候,并非是不管。”飞魄下了床,改为一膝单跪在床沿上,他正对着洛浮生,狭眸弯作月牙状,“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管,只不过牵连太深,不好打草惊蛇,才会看起来风平浪静。”
洛浮生簇起鼻头,心思这家伙讲得也不无道理,她略带狐疑地瞅了一眼笑得好似狐狸般的飞魄,忍不住想,这家伙真的只是个采花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