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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弯月似满弓。
想着沈穆谢三家婚约之争终于有了定论,沈穆两家完婚后可以安心向知府大人请个假好好放松一下紧张了大半月神经的张捕头,黑着脸守在城门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月初暴雨谢烟失踪生死未卜,他就一直觉得沈穆两家的婚事不会顺利进行,尤其是在今天大婚之日,他安插了不少人手在沈宅穆府和迎亲必经之路,就是怕谢烟诈死来个抢亲。在张捕头看来,如今婚约之争已定,穆晓晗必须要嫁给沈书墨,不然这三家若是扯起皮来,少不得衙门插手,知府大人碍着沈魄的脸面,定然会给他施压,到时上头动动口,下手跑断腿,遭累的还是他们这群衙差。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穆晓晗竟然会凭空消失!
拜堂时他就在沈宅院中暗处守着,那阵黑风来得突然,刮得厚云将月光都遮得严严实实,正堂烛火院中灯笼同时熄灭,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到,等下人们提着灯笼匆匆赶来重新掌上灯火,一炷香时间都没有,新娘子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了凤冠嫁衣,还有两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蝴蝶。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蝴蝶?
即使是亲眼所见,若非众目睽睽之下无人能辩,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头儿,你说这事邪乎不邪乎?”一个随在张捕头身侧的捕快低声道。
张捕头睨了他一眼:“别乱说。”
“不是,头儿。”捕快搓搓胳膊,朝着静悄悄的四周望望,“这三家婚事打开始就邪乎的很,又是祖宗之命又是百年谜题的,现在新娘子无故失踪,我看多半是谢烟的魂儿不肯死心,回来把穆小姐带走了。”
“要是我记错,明儿个,是谢烟头七吧?”另一个捕快凑过来嘀咕。
一阵轻风吹过,包括张捕头在内的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闭嘴!”张捕头打断了下属的话,“谢公子生死不明,说不定还活着,谢家丧都没发,何来头七!”话虽这样说,自己个儿也有些心虚,他大力咳嗽几声,算是壮胆,“洛浮生呢?怎么不见那小子?”
“头儿,穆家小公子派人来说洛浮生喝得酩酊大醉,还在穆府歇着呢。”
“歇什么歇!”张捕头眉头一皱,随意指了个人,“去把人叫回来!”
被指到的人是李二虎,得令抬脚就走,又被张捕头唤住。
“请回来,好好的请。”觉得这事多半还得靠能通鬼神的洛浮生解决,张捕头换了语气,“快去快回。”
“是。”
李二虎一溜烟儿的朝着穆府方向跑远了。
很快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司禀报:“头儿……不好了,洛洛洛浮生,也不见了!”
“好好说,什么叫也不见了?”张捕头惊道。
李二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张捕头,趁着上司拆信儿的功夫,喘匀气息,补充道:“穆小公子听到您有差事命令洛浮生,就带我了去他休息的房间,谁知道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桌上就放了这么一封信。”
将信拆开的张捕头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几行字,脑袋上崩起几根青筋,脸黑如锅底,他将信往怀中一揣,厉声道:“留两个人在城门守着,剩下的全部出城给我搜!搜不到都‘哔哔哔’的给我请辞!”
见头儿竟用了哔哔词汇,知道他这是发了大火,捕快们不敢再懈怠,立即唤人打开城门,集体出去寻人,连问是搜洛浮生还是搜谢烟亦或者穆晓晗都未敢问。
张捕头喊住方才去请洛浮生的李二虎,压低声音问道:“这信你可看过?”
李二虎头摇得像拨浪鼓:“头儿,你知道我不识字。”
“可有其他人看过?”
“没有没有,当时就我和穆小公子两人,他拆都未拆,只说信上写着张捕头亲启,我就赶忙回来了。”李二虎说着好奇问,“上面都写了啥?”
“没什么,去搜人吧。”张捕头随口应付过去。
待李二虎也离开,张捕头朝着留守城门的捕快叮嘱:“我回衙门一趟,你们守好这里。”
捕快们拱手称是,一脸严肃的张捕头扭头快步朝着衙门走去,拐了弯又绕进另一条胡同,左右提防一番见无人,抄着近路直奔家中,从后门而入,轻声轻脚,连正熟睡的妻子都没敢惊动。
他进了正堂,点了一根蜡烛,掏出洛浮生的信。
只见信上歪歪扭扭的书着几行大字:“向来世间无阎王,鬼魅只存人心中。笑迎金银送权去,不如滕州父母官。”
即使张捕头读书不多,也知道这几句话是在讽刺滕州官府的,此话又是洛浮生所留,不难猜出她之前所行鬼神之事多半是在装神弄鬼,也就是说很可能根本没什么谢家穆家祖先。她能有如此瞒天过海的本事,穆晓晗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说不定也是她在背后搞鬼,谢烟极可能根本没死,这洛浮生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穆晓晗嫁到沈家!
想到这里,张捕头气得浑身发抖,洛浮生是他承了李寡妇的情引入衙门的,在沈谢穆三家出现婚约之争时,他更是在知府面前多次打保票,定能将此事圆满解决,尤其是洛浮生惹怒沈廷尉之后,知府已对他不满,现如今若让他人得到此信,获知洛浮生就是一个神棍骗子,他在滕州府的捕头生涯不仅要到头了,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张捕头将信往蜡烛上一递,火苗撩起,攒动不止,明暗不定的映着张捕头狠厉表情。
信化作灰烬,张捕头找来笔墨纸张,重新书了一封信晾干后塞进信封,学着洛浮生的法子将字写得东倒西歪来掩藏笔迹,大意即是谢烟与穆晓晗早已相爱,二人情谊感动天地,故神鬼作媒,渡了两人结为夫妇,以了此生情缘,沈书墨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无需太过伤心。
既然由鬼神而起,便由鬼神而终,无凭无据之下,即使沈魄施压,知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洛浮生定然已经逃走,她肯留信给他,怕是担心她走后他会找李寡妇算账,以此为威胁,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在心中默了一遍见到知府后的说辞,打定主意的张捕头深吸一口气,吹灭蜡烛离去。
就在张捕头赶回衙门同知府禀报此事时,滕州府三里外的一处山林里,立着几个人影。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是飞魄,戴着斗笠手牵黑马的是谢烟,另外两位身材个头差不多的,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一个身着内衫外披着毛领厚氅,另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正感激地拽着披厚氅的胳膊,不停感谢。
“哎呀哎呀,别谢了。”洛浮生不耐烦的摆摆手,她将真正的穆晓晗往谢烟身边一推,“现在滕州府应该闹开了,沈家穆家还有官府肯定都派了人马在追你们,你俩快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脸上表情极度不爽,埋怨道,“我假扮成穆小姐模样跟沈书墨成亲,就是为了给你们两个逃跑赢得时间,要知道你俩就在这里干等,我遭这变容的罪干嘛?”
“不见恩公安全……”穆晓晗咬唇,“我与谢哥哥,不会走的。”
“我这不是安全了,快走快走!”洛浮生一脸嫌弃。
在洛浮生的催促下,谢烟扶着穆晓晗上了马,他朝着洛浮生一拱手:“主家会派人在附近接应,此番大恩,谢烟定没齿难忘!”
“等我缺钱了,自然会去找你们的。”洛浮生的这话是认真的。
“谢烟静候。”
说罢,谢烟翻身上马,他搂着穆晓晗,再度朝着洛浮生与飞魄一拱手,拉起缰绳,一踢马肚子,黑马嘶鸣一声迈开蹄子,头也不回的跑远。
等谢烟与穆晓晗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洛浮生才松了口气,飞魄见状胳膊一伸,将她的身体掰过来,打量着她那张与穆晓晗别无二致的脸,伸手捏住洛浮生的脸颊一扯,手感与真实的皮肉一模一样,躲开洛浮生吃痛打他的手,好奇道:“我知晓江湖中有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不过多以面皮做文章,若想拟作固定之人的脸庞,制作面皮就要耗费许多时日,你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据他所知,洛浮生不过是在穆晓晗的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难不成她早就料到有今时之日,提前做了准备?
洛浮生对没能打到飞魄很不满,她唇角一勾:“想知道?”
飞魄点头,他真的想知道。
洛浮生朝着飞魄勾勾手指,在其毫无防备将脑袋伸过来时,一个巴掌就糊了过去。
飞魄挨了个正着,捧着半边被扇了个五指山的脸呲牙裂嘴:“你这丫头,好不给面子,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你当然打得过我。”洛浮生两手叉腰,“所以我也很好奇,你这伏低做小的跟了我大半个月,到底是为啥?”
“你不知道么?”飞魄打哈哈,“我跟着你,是因为谢烟出钱委托咱们二人搞定谢穆两家婚约……”
洛浮生睨眼瞪着他,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两个去那边,你跟我来这边!”
这声音耳熟,洛浮生立即听出是滕州府衙门某个捕快的声音,呵,现在办事脚步倒快,这么快就搜到这里了。
“走了!”
飞魄将洛浮生往怀中一带,打横抱起飞身跃至一棵高树之上,脚下一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再说沈魄,在穆晓晗消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马包围了谢府。
沈魄在洛浮生抛出谢穆两家祖先之事时就没信过她的鬼话连篇,在他看来,若是穆晓晗失踪,必定与谢府有关。
然而,当他叩开谢府大门之后,出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衣布衫,斯文模样,留着山羊胡,眼睛小且细,映着沈魄身后众人所擎的火把光芒,一脸的精明,可不正是前几日将谢烟死讯带进滕州府,乘着牛车而来的那位无名老爷?
“魏大人。”沈魄弯腰拱手,眸色暗沉,这位魏大人乃是太常大祝副卿,太常与御廷尉同属九卿,按级别论,这位魏大人的官职与他是平级,但是太常乃九卿之首,其地位远高于御廷尉之上。大祝掌管国家祭祀,大梁自建朝来对祝祷祭祀之事一直很看重,虽然没什么实权,其职能却往往能左右天子意愿,沈魄不过一介廷尉,见到太常的人,不论官职,都会主动行礼。
只是,这魏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谢府?如此重要的人物抵达滕州府,他竟没收到任何消息。
被唤作魏大人的高瘦男子捋捋胡须,和气笑道:“不知沈廷尉深夜到访,有何要事啊?”
沈魄起身时已面带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他将沈谢穆三家婚约之事简单讲于魏大人听。
“原来如此……”魏大人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这么说来,沈廷尉带着这么多人马前来谢府,是认为穆小姐并非化蝶而去,而是被谢家人藏起来了?”
“只是怀疑。”沈魄话方出口,便后悔了,他暗中握紧双拳,看来此次谢家是有备而来。
魏大人就等着沈魄这句话:“沈廷尉怀疑此事非神鬼所为,而是有人暗中操控,可有证据?”
沈魄沉默,他若有证据,就不会带人包围谢府。
“呵呵……”魏大人轻笑一声,建议道,“既然沈廷尉没有证据,那这样吧,在下可代沈廷尉一问鬼神,用祝祷之法求示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可好?”
果然不出所料,这姓魏的怕是早已被谢家买通!若他不答应,便有质疑太常大祝祝祷不公之嫌,若答应,就钻进了谢家提前织好的笼子,祝祷所求的答案必定不能如他所愿。
“不必了。”此番谢家早有准备,是他大意了,小瞧了谢家人,不愧是大梁首富谢氏一族,表面上看似拒绝了插手地方子孙事物,实际上绝不做吃亏之事。沈魄朝着魏大人一拱手,“是下官多虑了,看来穆小姐与舍弟书墨此生无缘,告辞。”
魏大人捋捋胡须,笑着目送沈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沈魄能凭一己之力爬进御廷尉,也是有点本事的。
待沈魄带着人马离开,魏大人转身回了谢府,几个仆人立马关闭大门,谢府管家谢步青迎了上去。
“多谢魏大人出手相助!”谢步青垂首行礼。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大人摆摆手,示意不要在意,他低声道:“谢老爷可准备好了?”
“老爷与夫人皆已上了马车,等沈魄的人全部撤走后,会从后门离开。”
魏大人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谢步青:“这是我的官令,可命城官开启城门,你们出城后直奔西去,谢公子应该已经带人在水路等候。”
谢步青接过,再度感谢。
“快走吧,沈魄不是好相与的,我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等明日接替谢老爷掌管滕州府谢家生意的人一到,我也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人保重。”谢步青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不再与魏大人多叙。
“等等!”
走出没几步,魏大人突然唤道。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魏大人眯起了细小的眼睛:“谢管家,敢问谢公子诈死,穆小姐成亲当日偷梁换柱,滕州谢家与常州谢家交换生意职权,以来躲避沈魄追查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谢步青顿了顿,毕恭毕敬道:“是我家公子和老爷一起商讨出来的。”
“哦。”魏大人捋捋胡须,笑了笑,“我不过是好奇,谢公子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还能说服你们家主同意此事,并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看来即使到了常州那块不毛之地,也能开辟出新的天地。”
“多谢魏大人夸奖。”
“去吧。”
谢步青朝着魏大人再次鞠礼,起身后大踏步离开。
独留满脸精明的魏大人站在原地,捋着胡须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