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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南郊的夜色从未令嬴驷如此沉湎,便是因为身旁相伴的魏黠,才让这薄凉夜色变得缱绻温柔。
水岸边,嬴驷抱着已经睡去的魏黠,指尖在少女颊上轻轻划过,不曾察觉嘴角已漾起的笑容。然而就在眨眼之间,一旁的草丛里传来了怪异的动静,嬴驷提高警惕的同时,魏黠亦被这声音惊醒,而此时,嬴驷已拉着她快速向等候的侍卫走去。
这里是咸阳近郊,不应该是野兽出没,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潜伏在暗处的刺客。这样一想,魏黠便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却听嬴驷一面疾走一面安慰自己道:“有灵阳君垫后,你我只管和侍卫回合就是。”
这是魏黠第一次从嬴驷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她可以确定,这个灵阳君,就是一直以来潜伏在嬴驷身边的影卫,也就是她过去始终忌惮才没有对嬴驷下手的真正原因。
暗夜中紧张的奔逃很快就到了尽头,可看着近在眼前的火光,魏黠却没有丝毫安心,而嬴驷也在此刻停下了脚步,道:“不对。”
嬴驷对自己的侍卫了若指掌,尽管还未完全靠近,但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些人不是他从秦宫中带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和魏黠需要另想办法离开此处。
南郊的环境并不适合影藏行迹,这也正是嬴驷选择来这里的原因,可以尽早发现异动,但这也成了此时他逃脱刺客追杀的志明所在。
魏黠跟在嬴驷身后,借着夜色暂时隐蔽起来,但显然现在的情况,不适宜拖延太久。
嬴驷塞给魏黠一个东西到:“往东面走有小道可以绕进咸阳城,你立刻拿着这个符节进城,让咸阳令派人来救。”
“你呢?”
“听我说,两个人走万一被发现,你我都难以脱身,你听我的,立刻回去,我回去看看灵阳君。”
魏黠抓住正要回头的嬴驷,沉沉夜幕之下,唯有眸光清亮,嬴驷蓦地上前又亲了魏黠一口,无关情爱欢喜,更像是鼓励,道:“寡人等你回来。”
尽管不放心嬴驷的安危,但魏黠还是转身潜入夜色之中,朝咸阳城狂奔而去。
心心念念记挂着嬴驷,魏黠不容许自己有半刻停留,但当她才从一处山坡下来,却被在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拦住了脚步。
夜色凄迷,凉风扑面,让已经汗流浃背的魏黠顿时觉得脊背一凉,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符节继续向前跑去。但她才走了几步,背后就又有影子一闪而过,迅速如鬼魅,尤其是在这荒郊野岭之中,更显得骇人。
魏黠还要向前,脚下却像是踩了什么,她低头去看,见是一片残布,而这片布上的花纹和缝补过的痕迹,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当年白谦穿过的衣裳。
魏黠心惊的同时又向周围大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一旁的枯树下,幽幽出现一道身影,魏黠看着熟悉,但周围光线太暗,她看得并不真切。
“你还活着。”那声音有些模糊,却还能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魏黠已死之事众人皆知,但真正认得她的,除了嬴驷一行人,就只有来秦国之前的那帮同伙。在这样的境地里,在白谦生前衣物的惊吓下,魏黠第一时间就判断了来人的身份,道:“我还活着又怎样?”
“你还活着,就要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否则……”
魏黠情急道:“你不要乱来。”
“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结果。你却还妄图诈死逃过众人耳目,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你来秦国的目的。”
魏黠的手紧紧攥着嬴驷交给自己的符节,此时此刻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机会,嬴驷如果在这个时候遭遇祸事,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任务完成了,也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放弃回咸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嬴驷的死活,和你无关。”
之前牺牲的白谦和那么多刺客,就是为了要嬴驷的性命。现在他孤身一人,灵阳君不见得能及时救他,只要魏黠放弃回咸阳搬救兵,嬴驷很可能就命毙今晚,那么以往所有的枷锁和束缚也就在今晚结束了。
可是临别的那一吻,嬴驷充满信任的目光还在她脑海中徘徊,那是她所中意之人,是带给她此生珍贵回忆之人,如果就这样弃之不顾,那么终此一生,她都将活在悔恨之中。
枯树后的身影没有动作,但随即周围就出现了数名手拿武器的蒙面刺客。
“最后的机会,救嬴驷,还是跟我走。”
魏黠握紧了符节,如同握紧了嬴驷的手,内心的纠结令她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越来越走近自己的刺客。
寒光就在魏黠身边晃动,那一把把冰冷的长刀仿佛在无声叫嚣着嗜血的刺激。
夜幕上仅有的几颗疏星被飘动的浮云遮蔽,唯剩下残月半挂,清冷锋利犹如破空而来的剑光。
夜色中不知何处飞来的暗器,立刻制止住劈向魏黠的长刀。惊叫声响起的同时,魏黠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待她看清,见是嬴驷就站在身前。
“嬴驷……”魏黠下意识地抓住嬴驷手臂。
“灵阳君已经将上头的刺客都收拾了,你等会儿跟我走。”
魏黠这才注意到,在她和嬴驷身边,站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一身白衣,清冷孤绝,看似平淡的眼波中却暗藏杀机,应该就是那位灵阳君了。
灵阳君手中宝剑饮了清辉残光便势如破竹地横扫出去,激烈的打斗就此展开,为嬴驷和魏黠的逃脱做了掩护。
嬴驷带着魏黠闪躲着高光剑影,魏黠亦紧紧跟着身边男子的脚步,两人一起向着咸阳城的方向努力奔逃,终于在打斗声渐远之后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魏黠回头看着身后朦胧的月光,望着已经看不见影的枯树的方向,心有余悸也存有疑惑。
“没事吧?”嬴驷见魏黠浑身发抖,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宽慰道,“黠儿不怕,有我在。”
“我们快回去吧。”魏黠虽在催促,却更像是神智不清说的胡话。
嬴驷正要动身,却见魏黠痴怔地站在原地,他立即将魏黠打横抱了起来,道:“寡人带你回去。”
魏黠不知嬴驷是如何带着自己悄然回到秦宫的,只是在这一夜之后,她便卧床不起。大夫诊治过后却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心病。
魏黠一日不见好,嬴驷眉间的阴云就一日不曾散去,高昌看在眼里,却是不敢多言,而眼前,又有另一件事推到了嬴驷面前。
加冠礼之后,就代表了嬴驷正式成年,作为秦国的国君,除了安内攘外,其婚姻之事也受到了众人关注。在经历过魏黠一事之后,对嬴驷后宫的处理,也就慢慢提上了日程。
联姻显然是巩固自身实力和联合其他势力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如今的秦国今非昔比,但若能与强国联合,则更是如虎添翼,眼下楚国则是秦国许多人都看中的联盟国。
秦君的婚礼,于公于私都马虎不得,但旁人又不可过多置喙,而作为嬴驷一向尊敬的长辈,嬴虔便成了劝说的最合适人选。
长居太傅府而不出户的嬴虔难得亲自入秦宫,高昌随同。
面对嬴虔的劝说,嬴驷倒还听得进去,却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隐去了魏黠的部分。
嬴驷少年继位便和权臣斡旋,现如今甘龙仍在朝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于嬴驷而言,这块绊脚石不除去,难以彻底安心。况且楚国势大,未必看得上秦国,秦国目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请求联姻,更会被别国耻笑攀附楚国而有损秦国声望。
嬴驷所言不无道理,嬴虔虽然认同,但始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孝公夫妇已逝,他这个公伯多记挂一些也无可厚非。
和嬴驷谈过之后,嬴虔只让他自己斟酌,便就此离去,走前留了高昌陪伴嬴驷,想来也是试图多探探嬴驷的口风,殊不知,这燕国少年知道的,远比他这秦君公伯还要多得多。
高昌唯恐嬴虔关心之举反而引来嬴驷忌惮之心,遂解释道:“太傅此行确实是为君上婚事担心,毕竟君上继位以来,忙于政务,身边没个体贴照顾之人,总是令长辈不放心。”
“就你的心思多,公伯的意思,寡人怎么会不明白。”嬴驷强打精神,打开一本上书,看了两行却又合上,道,“当个秦君本就累得够呛,现在连婚事都要别人横插一刚,想来也是无趣。”
“君上的心意,自然有人明白。只是眼下还没有合适的机会,等时机到了,也就水到渠成了。”
提起魏黠,嬴驷更觉得烦忧,又将高昌招近了一些,问道:“莫非真的是寡人猜忌过头了?”
高昌面色一紧,稍稍退开道:“爱之切,方才愁虑深,况且魏黠姑娘一日和君上开诚布公,君上内心困惑,想要探知,也不算过错。”
“原本是想诱她说出真相,却没想到害她病了,寡人每每想起,都觉愧疚。”嬴驷叹道。
“当日草民假扮黑衣人诱导魏黠姑娘,见她确实犹豫,虽未成功,但也足以她对君上的情义,正是因为难以割舍,才迟迟不决。”高昌道。
“若说至今可有后悔之事,便是当夜设局骗她。”
眼见嬴驷和魏黠猜来猜去却尚可相见,而自己和嬴华分隔两地,书信也少绝,高昌不由暗叹这世间情爱万般相,甘苦唯有自己知晓。
“君上是魏黠姑娘看重之人,如今她心病未愈,心事忧愁且心思脆弱,正是君上安抚试探的最好时机。”高昌道,“君上何不以春雨无声之势,润泽入魏黠姑娘心底,一来帮助她恢复,二来也可探究到她真正的想法,待心结解开了,君上和魏黠姑娘之间,也就不用再有所隐瞒了。”
高昌所谓攻心之策确实在理,嬴驷也觉得并非不可,但转念一想,他又道:“你对嬴华,也是春风化雨之势?”
“公主灵动如风,草民才是随风之雨。”高昌解释道。
“寡人去看看魏黠,你也回去吧。”言毕,嬴驷遂提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