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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被一阵刮肉蚀骨的痛楚激醒,她睁开眼,浑身湿淋淋的,长发贴着额鬓。有水浸入口中,咸涩发苦,是盐水。盐水浇在她身上的伤口上,仿佛烈火焚烧,疼痛入髓。
“啊——”年华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地扭动身躯,才发现双手、双足均被铁镣固定在刑架上。她身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四堆篝火熊熊燃烧。两名士兵站在她身前,一人手中拿着一个木盆,盆中已空,犹剩残水。刚才,正是他二人泼盐水,激醒了昏迷的年华。
帐篷中除了两名士兵,还站着一名清瘦如竹的男子。年华的目光越过两名士兵,望向目细如柳,血眸暗红的男子,心中顿时冷了一半。
轩辕楚走向年华,冷笑,“年主将,这盐水的滋味一定很美妙吧?你我虽然师出同门,但说起来,这却是我们初次见面。如何?大师兄的见面礼,你还满意吗?”
轩辕楚出师后,年华才入将门,他们虽然是师兄妹,但却从没见过面。不过,去年年华入玉京的路上,曾在越国远远看见过轩辕楚。
年华痛得嘴唇苍白,冷笑:“这份见面礼,可真不怎么样。”
轩辕楚也冷笑,“看来,你是嫌弃为兄的见面礼太轻了……”说着,他走到火盆边,拿起一只烧红的烙铁,微笑着走向年华。
年华心寒。烧红的烙铁迎面逼向年华,年华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可是下颚却被轩辕楚捏住,被迫张开了嘴。
望着年华恐惧的目光,轩辕楚残忍地笑了:“怎么?怕了么?你烧我前锋营时,不是很无畏吗?今日,本将军也让你尝尝吞火的滋味……”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年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以轩辕楚的残暴,和对她的憎恨,吞火恐怕只是开端,更残酷血腥的折磨还在后面。
“轩辕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一个沉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淡然而从容,带着一股无形的魄力。在整个军营中,只有一个人能够以这种语气对轩辕楚说话。
轩辕楚放开年华,他循声回头,并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崔天允。在崔天允后面推着轮椅的是宫少微。宫少微在崔天允面前,神色十分恭顺,但望向轩辕楚时,神色又是倨傲。
轩辕楚的语气轻松如游戏:“本将军不过是在以将门之礼,问候一下小师妹而已。郁安侯有意见么?”
崔天允尚未做声,宫少微已怒道:“年华是灵羽骑擒来的俘虏,轮不到轩辕大将军问候!”
轩辕楚的脸色顿时铁青,越国上下敬畏他如暗帝,即使是王室中人,也无不小心翼翼地供奉着他,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崔天允回头瞪了年少气盛的爱徒一眼,目光中虽含责备之意,但也并非真的怪罪,“少微,怎可如此对轩辕大将军说话?”崔天允望向轩辕楚,淡淡道,“劣徒不懂礼数,轩辕大将军勿怪。不过,轩辕大将军不留在孤鹤谷中驻守,来到本侯这无皋岭的军营中,是否有所赐教?”
轩辕楚对崔天允始终有几分忌惮,况且二人是盟友,万事以和为贵,也只有强自容忍宫少微的无礼。更何况,折磨年华只是配戏,他来无皋岭的正事是:“赐教倒是不敢当。本将军只是不懂,今日明明胜券在握,灵羽骑可以一举攻下景城,郁安侯为什么要鸣金收兵?”
不是来赐教,却是来问责。崔天允心中冷哼,脸色沉了下去:“哀兵勿迫,见好就收。大将军出身将门,这基本的兵法常识,应该比本侯更清楚。”
哀兵勿迫,迫则反激其志。如果真的进攻景城,逼得白虎、骑、飞鹫骑背水一战,即使能够破城,灵羽骑也会伤亡惨重。不如花些时日,以霹雳车耗战,以大军之势慑敌,使景城不攻自破,将得到胜利的牺牲减少到最小。况且,今日以风雷阵围歼了三万白虎、骑,又活捉了景城二主将之一的年华,收获也不小。
轩辕楚不以为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将军倒认为一鼓作气才是攻战的真理,今日机会大好,郁安侯如果乘胜追击,此刻咱们可能已经坐在景城中,畅饮庆功酒了。”
崔天允轻笑:“轩辕大将军太心急了。只要有霹雳车,再而衰,三而竭者,只可能是景城一方。”崔天允羽扇遥指年华,“况且,如今有她在手,白虎、骑群将无首,军心必乱。景城几乎已算是拿下一半了。再等上些时日,又有何妨?”
轩辕楚知道霹雳车的强大威力,也就不再多言。
年华望向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正好与他漆黑如井的眼眸相对,心中蓦地腾起一片幽凉,寒澈入骨。
轩辕楚指着年华,对崔天允道:“郁安侯,可否将她让给本将军?本将军划越国与禁灵边境的燮城与你交换。”
割城让地,是国主才拥有的权力,轩辕楚在越国已经是暗帝,无论内政,还是外交,不问永定王高殊,就可以越俎代庖地行事。
宫少微已惊得睁大了眼睛,怒视这簪越王权的大将军。
崔天允并不以为怪,只是笑了笑,摇头:“今日一共俘虏了白虎、骑一千余人,本侯可以全部送给轩辕大将军,但是年华不行。”
轩辕楚并不放弃:“再加上涧城。”
崔天允仍笑:“还是不行,她的价值,远远不止两座城池。”
轩辕楚不再加码,冷冷一笑:“在这场战役中,她最多也只值半座景城。郁安侯何以认为她奇货可居,能抵燮城,涧城甚至更多?”
崔天允笑而不答,只是淡淡道:“轩辕大将军从孤鹤谷赶来,一路辛苦,本侯已命人备下丰盛酒食为大将军洗尘。来人,带大将军去主帐休息。”
崔天允身后的一名武将得令,立刻出列,恭敬地请轩辕楚:“轩辕大将军,这边请。”
明显的逐客架势,让轩辕楚的脸色再次铁青,但是顾及大局,他仍旧忍了。毕竟,他未经许可,擅自闯入别人关押俘虏的帐篷中,已是簪越在先。
轩辕楚冷哼一声,恨恨地望了一眼年华,拂袖而去。
营帐中,篝火熊熊燃烧,年华与崔天允隔火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轮椅上的王侯,铁锁下的女将,都有着一种上天弄人的残缺之意。
年华笑了,笑得像是叹息。
崔天允也笑了,用深邃如井的目光望向年华:“年主将笑什么?莫非是笑本侯刚才的事做得不妥?”
年华望着崔天允,笑道,“不,对我来说,你做得太妥了。与其落入轩辕楚之手,我还不如去死。但是,对于你来说,似乎亏了,你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两座城池。”
崔天允脸上带笑,双目幽暗森寒:“本侯爱才,胜过爱城。年主将的武艺才智,本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缘悭一面,心甚为憾。少微,去给年主将松绑,对待佳宾,怎可如此唐突失礼?”
“是。师父。”宫少微应道,过去为年华去了铁镣。
年华心念百转,她摸不清崔天允的心思,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镣铐卸下,年华双手能动,顿时牵扯了伤口,盐水尚未干,浸入肌肤,焚骨炙肉地疼痛。年华唇色煞白,冷汗覆额。
宫少微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很痛么?”
年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借着他的搀扶,勉强地站立着。
年华强忍着刮骨之痛,望向崔天允,勉力露出一丝笑:“郁安侯这是什么意思?”
崔天允面露怜惜之色,道:“轩辕楚真是冷血之人,丝毫不念同门之谊,对你下如此毒手。先别说了,少微,快带年主将去沐浴,处理伤势,她本来就伤得不轻,淋了盐水,伤势肯定加重,不可耽误了,以免落下后遗之疾。”
“是,师父。”宫少微领命,搀着年华出去。两人蜗行出帐,他嫌年华走得慢,干脆打横抱了,大步流星地走。
年华每走一步,仿若撕皮裂肉,痛得神智不清,勉强在脑海中揣摩崔天允使怀柔手段的目的,突然,她被宫少微打横抱起,一阵剧痛袭来,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