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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飘雪停歇,大地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雪。
雪停后更觉瑟瑟寒意,寒风凛冽。
法华寺便是这座寺庙的名字,同寺庙的荒凉,香火不盛不相符得是,法华寺的和尚人数不多,每日早晚的修行功课却很正规。
晚课诵经后,主持方丈会给弟子们讲解佛法。因锦衣卫的身份,法华寺方丈将最好的跨院让给陆指挥使居住,并不禁止锦衣卫在寺庙的活动。
禅堂外,莫昕怡静静聆听着寺庙正殿里方丈讲解佛经,本是路过去见父亲莫冠杰,谁知她竟听得入迷。
正好方丈说得是六道轮回。
莫昕怡眉心蹙着一抹不可置信,人人皆有轮回,皆有前世,可若无机缘,谁又能记起前生?
伴随着钟声,和尚齐声念诵:“阿弥陀佛。”
莫昕怡不再迟疑,蹑手蹑脚的离开。
“陆施主,她走了。”
“唔。”
在法华寺方丈身边跪坐一人,锦衣卫右指挥使陆天养面对禅堂中金身剥落的佛祖塑像,“大师有普渡众生,割肉喂鹰之心,然在下绝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之意。十年前我便晓得我该走哪条路,十年后依然不曾后悔过,弱肉强食才是世俗生存之道。”
“阿弥陀佛,陆施主天生慧根,佛缘深厚,可惜贫僧无德无能无法化解施主身上吝气,然佛祖垂爱世人,自有机缘留给陆施主。”
“短命之人不得佛祖眷顾,还请方丈大师莫再提起陈年旧事。”
“陆施主身上的焚蛊之毒……”
“尚好。”
“贫僧代施主算过,最近陆施主将渡生死劫,陆施主前半生坎坷后半生位极人臣,富贵以及,若是不过……”
六十于岁的方丈胡须,长眉雪白,消瘦的身躯披着袈裟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运,见陆天养并不在意,接着说道:“十四年前施主沦落法华寺,贫僧耗尽气力无法解开施主身上的焚蛊之毒,死劫将至,施主再临敝寺,贫僧以为苍天佛祖始终厚爱陆施主,陆施主必能渡过死劫。”
陆天养直径起身告辞,不是因为同方丈是旧识,他早恼了。
十四年前他便知道一切靠自己,相信虚无飘渺的命格,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人活不长。
“阿弥陀佛,命有转机,天心仁慈,我佛慈悲。”
方丈悠远低沉的感叹传得很远,陆天养恍若未闻,脚步坚毅的推门离去。
“明早回京。”
“大人的身体……”
“我还撑得住,不必多问。”
“喏。”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陆天养看似无恙,贴身**已经湿透,如烈火焚身的痛苦越来越强烈。
以前三月发作一次,从今年开始每月焚蛊必发,他备受焚蛊折磨,隐隐晓得怕是熬不过今年。
寄望快些将莫冠杰一家平安送到京城……他无法报得血海深仇,不愿死后还欠人救命之恩未还。
“不是莫小姐救父昏厥,咱们早就回京向陛下复命了,大人也可早些回京调养身体。”
跟在陆天养身后的铁塔般壮汉不满的嘀咕,“我就没见过如莫小姐大胆的小姑娘,刺客袭击,大多数人都得吓得浑身无力,她偏偏冲上去推开莫大人,若大人不曾及时赶到,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他自然也没见过陆阎王会迁就哪个犯官之女。
另外一个面容同他极为相似的刘铁功拽住他的衣服,小声喝止:“大人的事情岂容你插嘴?!”
陆天养独自一人进门,把最为信任的两人刘铁成,刘铁功兄弟留在门外。
“这些年,你见大人亲近谁?便是对瑛姑娘也是疏远的。”
刘铁成闻言黝黑的脸庞挂着几许诡异,同自己孪生兄长躲在墙角小声议论,“哥哥哎,就是没见过才好奇,若是绝色美人还好说,可是她不过十岁,看得出是美人胚子,离着欢好……”
当——窗户打开,茶盏精准的落在刘铁成的脑袋上,随后窗户极快的合上,“闭嘴!”
刘铁功捂嘴偷笑,自家兄弟被陆大人砸得好,让你嘴欠,笑过之后,警告:“陆大人对莫小姐并非你想得龌龊,以后不可浑说毁她名节。莫大人只是江南学政,官职不显,莫小姐的嫡亲外祖父可是姜次辅,十年间从状元到入阁升任次辅的人,百年以来也就姜次辅一个。”
锦衣卫纵使权柄赫赫,也不会得姜次辅看重。
“莫非大人想结好姜次辅?不至于罢,朝廷上的勋贵大臣最惧怕大人。”
刘铁成摇头晃脑,不屑的说道:“听闻诏狱,北镇抚司的名头吓尿的文臣贵胄不在少数。”
“大人所虑不是你能明白的,只管听吩咐就是。”
刘铁功稍微比憨厚的兄弟聪明点,虽是琢磨不明白其中关节,但他并不用明白,跟着大人四五年了,早就习惯一切听大人的命令。
谁也想不到,凶名赫赫的陆阎王此时身体缩成一团,贴着墙壁坐在地上,手指扣入地面,默默忍耐焚蛊之苦。
焚蛊入体,中焚蛊且意志薄弱的人多是早早了结性命,省得痛苦。
陆天养能熬过十几年,不曾自尽,也不曾丧失心智变成嗜杀成性的傀儡,已经是个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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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把这许多的药材加进汤中,不怕补过了伤身?”
“你晓得?”
莫昕怡回头看厨房出现的陌生人,讪讪的放下手中准备加进紫砂锅中的枸杞等物,嘴硬的回道:“我看他面色不好,便想多给他补补。”
同样借用法华寺厨房,身穿僧衣的中年男人面露一丝后悔,端着做好的斋饭出门。
“怪人!”
法华寺竟出怪人。
莫昕怡掀开锅盖,端出姜氏准备妥当的斋饭,就算陆阎王没完全把父亲当作囚犯,可也不会给莫家太多的优待,好在姜氏会煮饭,他们才不至于挨饿。
相比较而言,陆阎王的饭菜,补品就很上档次。
她趁着锦衣卫随侍不在,将一旁放得药材尽数扔进煮着的补品中,陆阎王身体强壮得很,流鼻血也不怕。
不知为何,她总想见陆阎王出丑。
“阿九,还没好?”
“娘,就好,就好。”
莫阿九端起饭菜放在托盘上,消除痕迹满意的离开厨房。
在她走后,躲在暗处的锦衣卫默默的倒掉补品,刷好紫砂锅,重新放好食材,生火熬补品。
锦衣卫何时窝囊过?
可谁让陆大人早有命令不得伤害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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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中,炭火盆驱散了屋中的冰冷潮湿,莫冠杰身披长裘,一手拿书卷,一手执笔边读书,边誊写。
“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不忘读书。”
姜氏同莫昕怡进门,先把屋子的烛火挑亮,嗔怪道:“仔细眼睛。”
莫冠杰相貌堂堂,儒雅俊逸,常年埋首读书,主持学政,使得他身上书卷气息十足,“一日不看书,浑身不自在。”
“好香呐,阿九把饭菜端过来。”
他年纪有三十六七岁,入仕途官场多年,从他眼中还能看到读书人的执拗和清澈,微抿嘴唇笑意漫开,犹如一股清流直入人心,起身向姜氏解释,“没想到在法华寺还能寻到前朝的孤本,方丈大师不肯送我,我……先通读一遍,再抄录珍藏。”
不舍得抚摸孤本,如同抚摸心爱之物。
姜氏嫁他十余年,岂会不知他的性情?
莫冠杰自打神武三年高中传胪,馆选失利后便外放为官,十几年历经府县教席,学监,直至江南学政,一直忙于撰写四书五经通考解析,利益牵扯要少些。
要是将他放到京城,只怕早被善谋狡猾的同僚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就算他岳父是次辅,都保不住他。
“先吃斋饭罢。”
“多年不曾尝到夫人的手艺,今儿有口福了。”
莫冠杰俊脸展露往日隐藏起的亲昵,趁着阿九摆饭时,偷偷的握了妻子姜氏的手,姜氏还没怎样,他脸红心跳,半散的头发挡不住发烧的耳根。
莫昕怡背对着父母,自己纯真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娶到娘亲的?
莫非真如外人所言,做人当做莫冠杰?!
“爹,给您。”
阿九回身把筷子递给父亲,在莫冠杰落座后,她才随着娘亲姜氏坐下,眼看莫冠杰动筷,阿九端起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简单的斋饭经过姜氏的烹煮别有一番好滋味。
待罪之身的莫冠杰并没任何对将来的担心,也没见任何消沉,如同往常大快朵颐,吃得很是满足。
姜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几次用眼神示意,阿九不许挑食。
用过膳后,莫昕怡见父亲又去读书,问道:“爹不怕么?”
“怕什么?”莫冠杰愣了一会,恍然道:“阿九是说入诏狱聆讯?”
“不光是聆讯,您忘了前天突然出现的刺客,他们是冲着您来的。”
“天理不亡,我便不死。”
“……”
莫昕怡转身帮姜氏收拾碗筷。
姜氏撩起阿九额前的碎发,看清她眼中的费解郁闷,含笑的目光越过阿九落在被烛火映得俊脸微红的男人身上,莫冠杰正痴迷专注于书中,“你外祖父说过,清流之中以他最真,最为固执和坚持操守,你爹桃李满天下,必有福报。”
“我去通读秦律。”
莫昕怡不信福报,手持秦律,她自觉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