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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宫的千秋殿,场面庄严而宏大。殿中布韶乐,丹墀殿内是王公、皇亲国戚和二品以上大臣的席位,殿廊和甬道,设各番邦国和二品以下四品以上官员的席位,民间长者则位列丹墀殿外阶下的广场之中。皇后以下的命妇席位,则设在侧旁的配殿慈晖殿中。
姜氏高坐寿位。吉时至,皇帝率亲王、皇子、皇孙、曾孙,皇后领慈晖殿嫔妃公主命妇等一齐恭贺太皇太后千秋大寿。殿外的苍龙玄武朱雀白虎四阙观楼之上,烟花绽放,一派盛世祥和的喜庆气氛。
已经多年未在公开场合正式露面的姜氏今日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接受了众人分批的朝拜之后,寿宴开席。席间又单独召见几名侍奉过数朝皇帝的老臣和年九十岁以上的民间长者,一一赐酒。番邦使节获得这种殊荣的,除了西狄使者外,还有一位是阙国小王李嗣业。诸人近前单独拜见姜氏,得以亲切叙话,无不深感荣耀。尤其李嗣业,听到姜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候自己的父王,道:“阔别多年,老阙王如今牙口可还好?”一时热泪盈眶,伏地长拜。
皇孙中除皇帝外,属秦王李玄度的辈分最高。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步骤,在太皇太后单独接见完毕之后,李玄度将领太子、留王、陈王等曾皇孙代她向内外宾敬酒,并赐下寿杖如意缯绮彩缎等礼物。
李玄度趁着这个空档先退到后殿更衣,换上亲王礼服,以便接下来去敬酒。
两个宫女服侍更衣。他戴上冠冕,套好外套,宫女正帮他系着繁复的大带,冷不防身后蹿进来一个人。
李玄度头也没回便知何人,道:“不好好吃你的东西,来此作甚?”
怀卫今日是个跨越等级无视辈分的特殊存在,地位超然,入千秋殿后,一直跟在姜氏的身边。今晚宴席可谓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似他好吃,中途跑来这里,确实是稀罕事了。
怀卫蹿到他的面前,仰面气道:“四兄,宁寿公主欺人太甚!先前在宫门外下车,她要菩家阿姊先下,阿姊下车,她竟伸手去推!幸好阿姊躲了过去,她自己倒是站不稳了,要不是阿姊拉回了她,我看她就要摔下去了!要我说,阿姊作甚去拉她?要是我,非但不拉,我还要踹她一脚才好!我气不过方才找她评理,她竟说我胡说八道诬赖她!可把我给气死了!你得帮菩家阿姊评评理!”
李玄度拂了拂手,命宫女退开,自己低头,系上腰间那只于阗白玉嵌宝石的带钩头,冷冷道:“人各有其位。你为何先僭越等级,让她上你的车?今日她没出大丑,算她还有点眼见力,运气也好。否则真跌了下去,害她的人里,也有你一个。先思你自己的过吧!”说罢扬举手臂,整了整冠冕,丢下张口结舌的怀卫,转身径自去了。
千秋殿内人声鼎沸,配殿之中,也是喜气洋洋。
菩珠跟着如今地位显著的郭朗妻,陪坐在陈太后近旁的一张筵席上,同桌的都是前朝老太妃。她一边听着郭朗妻和老太妃叙话,问到自己时回一句,一边留意着长公主。
长公主坐在陈太后的近旁,晚上显然三心二意,说笑之余不时回头,瞟一眼配殿的侧门方向,仿佛在等着什么。
菩珠早就找过全殿,陈惠媛今夜没有现身。
虽然有点同情这个后来据说被陈家幽禁再胡乱嫁了出去的女孩,但也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任何的果,也都是有因的。就好比前世,她之所以没落个好下场,就是因为眼睛都盯在了后宫那么点地方,不知道后宫就算保住,外头起火,也是一场空。
这辈子,她虽然知道一些人的未来命运和走向,却不可能个个都去救。
何况,这还关系到自己将来的命运。
正略略出神,陈太后那边来了一个老宫人,让她过去,说太后有话说。
前些天被召入宫的时候,陈太后恰好染了风寒,不便见面,所以当时没有得到召见。
菩珠走了过去,照规矩拜见。
陈太后还不到六十岁,白白胖胖,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或许是体胖的缘故,身体虚,说几句话就要喘口气,精气神远不如已经七十高龄的太皇太后。将菩珠叫到面前,和蔼地问她入京后的情况,称赞了几句,赐她赏赐,让她往后常入宫叙话。
菩珠一一应是,拜谢,回到自己的位置。
“太后瞧着对你颇是满意。能多动就多走。往后若得太后青眼,于你大有好处走。”郭朗妻和她低声耳语。
郭朗妻自然希望自己巴结陈太后了。毕竟平日太皇太后极少见人,想巴结也没机会。剩下能巴结的就是陈太后。
其实上辈子,确实倒也像郭朗妻说的那样,她做了太子妃后,大约是爱屋及乌,疼爱孙儿李承煜的陈太后对自己确实挺不错。
但菩珠知道,这位陈太后再过几个月就薨了,再喜欢自己也是没用。
她正要应话,忽然看见一个宫人从侧门里闪身而入,朝着长公主的方向走去。
配殿里很多这种宫人来来往往伺候着人,也没人多注意他。
他行至长公主的身畔,弯腰下去,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长公主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喜色,随即盯了眼她对面的上官皇后,目中隐有得色。
菩珠的心微微一跳。
如果猜测没错,应该就是陈家女儿的事情败露了!
果然,没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的,很快就传遍了全殿。郭朗妻和边上的几个老太妃讲着刚听来的消息,道今夜全城亮灯,如同元宵,陈家女儿趁机和府中一名侍卫在城东幽会,竟胆大包天,于暗巷做那种事,被正好巡夜路过的南司卫兵察觉,当场撞破。
本朝法律不管鸳鸯野合,也没有捉了浸猪笼之说,但不幸的事,卫兵里竟有人认得陈家女儿,飞快传播,也不知怎的,这么快便就传到了这里。
坐在另个位置的陈祖德妻甘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低头匆匆离去。没一会儿,菩珠看见长公主来到陈太后的边上,一阵耳语,神色间满是可怜可惜的味道。
陈太后听了,身体仿佛有点不适,长公主又慌了神,忙叫人过来和自己一道扶着人先下去休息了,最后剩下上官皇后,脸色有点难看。
于是焦点人物也迅速发生改变,姚侯夫人一下就成为了关注的中心。
当着上官皇后的面,她不敢高声笑,但明显是春风得意。
现在,陈家女儿如自己所知的那样出了事,退出太子妃竞争之列,李玄度若如他应允的那样,明日就帮自己把韩赤蛟给绑了藏起来,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上官一党攻击姚家了,再接着……
菩珠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一切皆在掌控,这种感觉真的太好。
她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了!
今晚倒霉的人,毕竟是少数,也不可能影响太皇太后的大寿之庆。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今晚的高|潮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太皇太后出千秋殿,来到万岁宫的南广场,登朱雀阙楼,居高临下。
戌时中刻,位于广场中央的五凤宝灯楼将被点亮。
这是一千名能工巧匠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完工的一座灯楼,悬有万灯,以呼应万寿之数。
楼呈宝塔状,高达三十丈,周围从底到顶,飞绕五只用相互连通的彩灯扎出的巨大的凤凰。时辰到,五名各自就位的匠作官听从号令,齐齐点燃了宝楼底层的引火灯。火油在暗管中流通无阻,带着火光一路蜿蜒,向上爬升,向着四周辐射。五盏亮十盏,十盏亮百盏,顷刻之间,从下到上,整座高楼上的一万盏彩灯次第全部点燃。
夜色之中,五只凤凰展翅欲飞,姿态各异,拱向楼顶。万盏灯火交相辉映,宝光熠熠,其灿烂辉耀,令星空亦为之黯然失色。
广场之上,将近万人亲眼目睹了这一犹如奇迹的盛景,在震撼带来的短暂静默过后,四周发出一阵齐声恭贺太皇太后万寿无疆的祝辞之声。
虽然前世也曾亲历过这一幕,但再次经历,或许是心境不同,菩珠的感觉,和前世截然不同。
前世,她在为这奇迹般的煌煌盛景感到惊艳和震撼。
而这辈子,这一刻,除了依然惊艳和震撼,她更多的感觉,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她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真能叫自己实现梦想,站在了此刻姜氏太皇太后落足的位置,她将会是何等的心情。
她忍不住悄悄看向姜氏,她心目中无所不能,也是完美无缺的西王母一般的人物。
她看到怀卫在姜氏的脚边,因为眼前的所见而欢喜跳跃。姜氏低头,爱怜地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脑袋,随即抬眼,望向她面前的那座冲天灯楼,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但不知为何,菩珠竟无法在她的眼神中寻到本以为应当有的激动和自豪。
菩珠感觉到的,只有深沉和苍凉。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她不死心,凝神再看。
姜氏仿佛有所觉察,突然转眸,扫了她一眼。
虽然只是淡淡一个转眸,目光亦称不上凌厉,但菩珠有一种感觉,她真的是在看自己!
周围那么多的人,她竟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在窥探她!
菩珠心脏狂跳,生出一种内心秘密被人窥破的恐惧之感,急忙低头垂眸,不敢再有半分造次。
良久,她缓缓地吁出憋着的一口气,再次抬头,姜氏已归坐,和侍奉在她身边的皇帝谈笑,笑容慈蔼,方才那转眸一瞥,似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灯楼亮后,各郡和大臣、使者开始分批进献寿礼。万寿如意、冠服簪饰、佛前供器、玉器宝石,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随后便是百戏之乐,热闹无比。
菩珠不敢再看姜氏,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看的对象。
她在离姜氏不远的左侧,对面,作为姜氏曾外孙的韩赤蛟也在近旁。这个长公主府世子,从她立这里开始,两只眼睛就似乎在自己身上生了根,不停地看。
菩珠心里厌烦无比,忍不住去寻那道身影。
李玄度也在姜氏的近旁,加上很显眼,菩珠很快就看到了他。
他此刻藩王冠冕,华服玉带,人看起来尊贵无比。
菩珠瞟了几眼,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眼神上的回应,保证明天他会如承诺的那样帮自己把人给搞走。
但李玄度压根儿就没任何反应。
她看向他,他的两只眼睛就盯着灯楼前的百戏,仿佛看得专心致志。
菩珠只得作罢,在心里劝慰自己,他既答应,必定会做,不会拿自己耍玩。
这时,一队人马在引赞官的引领下,从阙门穿过,来到灯楼前,朝着阙楼上的姜氏行拜礼,高呼贺辞。
这是来自西域合循国的使团人员。
菩珠通语言,不用译官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使官说,国王为了感谢去岁皇朝帮助他们赶走了前来侵犯的邻国,特意从极西的大秦带来了一个新的幻术,幻术之末,勇士会将一只百宝匣从树顶射落,进献太皇太后,恭贺万寿无疆。
西域有国,出各种擅长幻术表演之人,能吞刀吐火、植瓜种树,在京都的南市,便不乏这种百戏之人。
怀卫鼓掌,姜氏也显得有点兴趣,命照演。只见几名黄发卷须的胡人上场,一阵云雾过后,云雾中出现一条巨大的比目鱼,摇头摆须,栩栩如生,俄而幻为长龙,长龙绕着灯楼游走一圈,倏然立地,竟幻化为树,树迎风而长,很快长得与灯楼相平,这时,树顶之上出现了一只匣子。
这便是庆贺姜氏大寿的宝匣,待射落后,进献姜氏。
一个胡人武士执弓来到树下,挽弓搭箭,对准树顶的匣子。
菩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或许夜风偏大,竿子太高,也或许是武士在万众瞩目之下紧张,他的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未能顺利射落匣子。
要到第三箭才中。
菩珠记得当时,和循国使者尴尬请罪,武士更是羞愧万分。幸好姜氏非但不怪,反而命人赐酒于武士,这才度过场面。
果然,和她所知的一样,第一箭,武士射偏。
全场静默。
使者不安。原本之所以最后这么设计,是想在众人面前显示本国武士精湛的射艺,没想到竟失了手。
武士也紧张了起来,第二箭迟疑了下,方发了出去。
这一次,依然没有射落。箭贴着百宝匣堪堪擦过。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万人之众,竟鸦雀无声。
汗水从武士的额头涔涔滚落。
他稳住神,第三次搭弓,瞄准,屏息正待发射出去,忽然场中有了变数。
一支尾饰白羽的箭已离弦而出,朝着木顶的匣子破空而去,转眼到达,不偏不倚,正中匣心。
匣子从树顶落了下来。就在同一时刻,众人眼前的幻术全部消失,再看去,场中不过一根长竿,一片青帷,竟如此而已。
宝匣落下,被预先等在竿下的人稳稳托住。
代替和循国武士射落了宝匣的人,竟是当朝太子李承煜。
他将弓箭还给了身旁的一名护卫,随即示意接匣之人前去进献。
那人回过神,急忙快步朝着阙楼而去,双手将宝匣高高举过头顶,恭贺万寿无疆。
朱雀阙的周围,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之声。
人人都为太子这及时挺身而出精准解围的一箭而高声喝彩,连和循国的使者也讪讪上前,向他拜谢。
那武士羞愧万分,跪地,朝着阙楼的方向深深谢罪,低头而出。
李承煜唇畔带着微笑,在万众唯一的无上荣耀之中,情不自禁地将他的注目投向了那个令他时刻挂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菩家女郎。
菩珠知道他在看自己,却没有给予他目光的回应。
她低头,不动声色地悄悄往后挪了挪,希望前头的命妇能把自己挡住,不要让人发现太子在看她。
在太子妃的位子看似就在前头招手,实则还没落地之前,她丝毫也不想出这种风头。
李玄度顺着侄儿的目光扫了一眼,便看到那抹缩在人后的影。
他收回了目光。神色冷淡。
……
这一夜再没出什么意外了。
万岁宫的庆典结束,但全城的庆贺还在继续,花灯也要连亮三夜。
这个晚上,菩珠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早早起身,就希望能听到韩赤蛟被“藏”起来的消息。
郭朗妻如今在京都里极有脸面,各种小道消息,不管有无确证,第一时间就会有人传给她。
但是这个白天,什么消息也没有。
严氏就只提了下昨晚陈家女儿那事的后续,说陈祖德妻今日托病不出,大门紧闭,并且开始在菩珠的面前为长公主府说好话。
菩珠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却有点急,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应该是人已经丢了,但长公主府在压消息,暗中寻找而已。
但是她的希望破灭了。
继续等了一晚上,第三天,她借故出门买古籍,来到了位于皇城北的承福里――那一带除了有古玩书籍的铺子,还集中了京都诸多权贵的宅邸。长公主府就在那里。
她想探听下长公主府的动静。没想到还没到长公主宅,在街头竟就碰见了韩赤蛟。韩赤蛟一身华服,坐在马背之上,前后家奴跟从,顾盼自得。
菩珠心一下就冷了,遭了一个极大的打击。急忙拉低遮面的幂篱背过身去,待韩赤蛟走过,哪里还有心思去逛书铺,唤了随从便匆匆回了郭家。
李玄度竟真的耍弄了她!根本就没有帮她!
不过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回想那日和他见面的经过,他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张口说出过任何一句明确答应帮自己的话。他只说了一句叫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如此而已。
只是自己把他的这种态度误会成了答应而已。
菩珠懊悔万分,一面在心里痛骂自己蠢,怎会相信那个人,一面立刻下了决心,决定铤而走险。
如果没有料错,这几日就是自己能否做上太子妃位置的关键时刻。想到郭朗妻这两天总有意无意般地在自己面前提长公主的好,她心中警铃愈发大作。
万一长公主还是之前那种打算,谁知道在自己被提名为太子妃人选的时候,她会不会从中作梗?
她绝不能冒这种风险。
菩珠知道京都有专门替人干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的人,这是上辈子她后来从自己亲信的口中了解过来的内情,这种人被称为“百辟”,收钱后替人消|灾,严守行规,其中一个最著名的百辟人,落脚地点在南市一间名为万福的小客栈里。百辟不问雇主身份,也不问缘由,只要给的起钱,什么都做,何况这种不涉及人命的活。
虽然她想令他消失几天的人身份高贵,但只要钱给得足够,他们应该会接的。
事实上,在几天前她想出解决麻烦的这个法子之时,第一时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崔铉的影子。如果自己开口叫他帮忙,他一定会帮,而且,菩珠相信他也会完成得很好。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一是距离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她并不想令崔铉卷入自己这种事。对那个少年,她很有好感,希望他在河西照着他人生原本应该有的步调,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当时她想到去找李玄度,利用他的能力来帮自己做这件事。
而现在,显然李玄度这边是指望不上了。
她刚到京都没几日,根本谈不上立稳脚,身边能差遣做事的亲信更是一个也无。哪怕找百辟会有潜在的风险,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了。
幸好这些天她收到了许多赏赐,折合钱的话,堪称一笔巨款。除了带有内制标记的东西不能用外,菩珠把所有值钱的物件和金饼卷在一起,用包袱裹了,焦急地等到天黑,就去找郭朗妻,说自己想再出门去逛夜市看花灯。
今夜是千秋节三日庆典的最后一夜。几乎半个城的人都涌了出来作乐。
郭朗妻对她几日频频出门感到有些不悦,似她自己的孙女便文静而乖巧,这种热闹从来不凑。尤其是出了陈家女儿那种事后,她更希望菩珠能像自己的孙女一样尽量待在家中,有事也不必自己亲自出门。
但她开口要求了,毕竟不是真正的自家人,不好拒绝。最后勉强答应,安排人跟随,叫她早些回来,莫玩得太迟。
菩珠直接一身男装,在郭朗妻并不如何满意的注目之中出了郭家门,一出去,直奔最热闹的南市,到了那里,靠近万福客栈,命郭家随从在路边等着,自己拿了包裹走到客栈的门前,望了一眼里头,咬牙正要进去,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小淑女!”
叶霄?
菩珠迅速回头,果然,看见叶霄竟站在自己的身后。
叶霄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道:“主上命我转告你一声,事情三日前便已解决。”
这家客栈的背景,他很清楚。若是遇到不便自己出面的事,他也会找这种人去做。
他看了眼菩家的小女郎,压下心中的惊诧之意。
“小淑女若无别事,还是尽早回家吧。”
这个晚上,回去之后,菩珠再次失眠了,心情郁闷无比。
显然,从叶霄的话来判断,李玄度没有采纳自己的方法,而是用了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法子打消了长公主的念头。
这本来很好。
但她不明白,李玄度分明知道自己很焦急,火烧眉毛似的那种焦急。既然三天前他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为什么竟慢腾腾地等到今夜才叫叶霄来告诉自己?
是不是那日他答应,过后又懊悔,只是出于守信,勉强做了,心里却不痛快,这才故意玩|弄自己,让自己也煎熬个几天,他才觉着爽快?
虽然彻底地放下了心,但菩珠心里的感激之情却在顷刻间全都没了。
罢了,原本就是日后不能留的人,现在能利用就利用,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而已。
其实这样最好不过了,省得日后觉着欠他人情,做事绊手绊脚,不得痛快!
……
这一夜菩珠心中时而郁闷至极,时而为未来的渐渐明晰化而感到兴奋和期待,迟迟睡不着觉。
她不知道,太子李承煜这一晚的心情也是异常兴奋,以致彻夜难眠。
这几天于李承煜而言,好事接二连三。
先是千秋寿的那一夜,当时眼见番邦武士接连两次失手,他抑制不住冲动,出列代对方一箭射落了百宝匣,出尽风头。接着得知消息,极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妃的陈家女儿竟然出了意外。这些都罢了,就在今晚,他刚刚又获悉一个消息,有大臣上折,向父皇举荐菩猷之的孙女为太子妃。
一切竟进展得这么顺利!就仿佛上天知道他的所想,按照他的所想,一步一步地帮助他实现心愿。
他根本睡不着觉,在榻上辗转一夜,第二天早早去往积善宫。目的除了探望因陈家女儿事而感到身体不适的祖母陈太后外,也想试探下太后的态度,想让她在皇帝面前为菩家孙女发话。
毕竟,太后最喜欢的陈祖德之女已经彻底没了指望,那么让太后支持菩家孙女的希望就变得很大。
李承煜赶到积善宫,在太后的寝殿外被告知,方一大早,宁寿公主和他的姑母长公主也都相继来了,正在里头探望太后。
李承煜匆匆入内,快行至寝殿,忽然听到妹妹李琼瑶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似提及菩家孙女,便命宫人止步不必通报,自己也停了脚步。
不听便罢,待听清妹妹的话后,他禁不住火冒三丈。
李琼瑶竟然一大早过来在太后面前说菩家孙女的坏话,说那日千秋大寿,她僭越等级上了自己的车,毫无教养,在车中对自己不理不睬,下车之时,竟还抢着要比自己先下,险些害自己摔下紫车丢丑。
“皇祖母,您想想,这样的人,她怎能做我皇兄的太子妃……”
陈太后皱眉:“那晚上我见了她,本道她还不错,知书达理,原来竟是如此之人?”
长公主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一语不发。
李琼瑶抹了下泪,正要再继续说下去,忽然身后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闯入的李承煜一把扯出寝殿,拽到外面一个无人之处,松开了她的手。
李承煜对她一向很好,李琼瑶有些惊诧,揉了揉被兄长攥得发疼的手腕,抱怨:“皇兄你做甚?我手都要被你扯断了!”
“你方才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她怎么得罪你了,你竟大早跑到皇祖母面前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敢说她半句不好,我对你不客气!”
太子长兄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怒气冲冲,朝着自己大发雷霆。
李琼瑶惊呆了,呆呆地望着片刻眼前这个变得仿佛不认识的兄长,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顿脚:“皇兄你怎么了?她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和我说话?”
李承煜厉声道:“这不是你的事,你少给我掺和!我再警告你一遍,再让我知道你说她坏话,没你的好!”
李琼瑶瑟缩了下,不敢再出声,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承煜心烦意乱,想了下,忍住怒气哄李琼瑶,让她立刻跟着自己回去向太后解释方才的话,说都是她在胡说而已。
兄妹在殿檐的角落下说着话,方才尾随跟了出来的长公主李丽华在后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儿李承煜竟然如此维护菩家孙女,对一向疼爱的妹妹都说出了这样的狠话,看起来,显然已是情根深种,不止是有意那么简单了。
李承煜到底是怎么和菩家孙女认识并倾心于她的,这一点不重要,长公主也没兴趣知道。
昨晚她得知了一件令她很是不悦的事情,她原本看中想替儿子娶进门的菩家孙女竟突然被人推举,冒出来变成新的太子妃人选。这令她力推的姚侯之女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一早她来积善宫,想让陈太后帮自己为姚侯之女发话,正好遇到侄女宁寿公主在说菩家孙女的坏话,正求之不得,没想到事情突然起了变化,无意间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
菩家的孙女很有可能危及姚侯女的太子妃之位,令自己谋划落空,这还在其次。
万一,她是说万一,倘若太子妃的位子真的落到菩家那丫头片子的头上,自己儿子日后不死心,以他的秉性,一时糊涂做出什么犯上之举也是难讲。得罪李承煜,这个日后的皇帝,那就是大麻烦。
长公主想起就在昨夜,儿子竟还嚷着要去求皇帝舅舅赐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绝对不能让菩家的丫头片子做成太子妃!
不但如此,为绝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把她从京都弄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长公主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突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她想到了李玄度,她的皇四弟。
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