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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蛋、张莲花一听张秀娥吊死,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算是石头村建立以来第二件大事,第一件当然是交界宫的事。
张莲花把陈蛋要老实交代的事抛到脑后,追问道:“怎么回事?”
黑铁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举人婶过来说的,叫保长赶紧过去看看。”
其实,一直以来,张莲花就打心底喜欢张秀娥。不只因为两人同姓张,而且张秀娥为人热情大气,言语很是相投。前几日,又把生产之事寄托于她。对她的感情自然重些。听说她自尽,心里难免痛惜难忍,举步就要出去。
陈蛋怕张莲花一去,香蕉芋下之事败露在众人面前。不止影响名声,肯定也会影响张莲花的身子,一把拉住她,急道:“这事我去就好。你怀有身孕,不能去看这种不吉利的事。这万一要是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黑铁、兰轩附和道:“对。东家,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吧。什么事都比不上少东家重要。我们都去就行了。有什么事回来马上跟你说。”
张莲花被众人劝阻,心里不悦,但也没办法强去,不情不愿道:“阿蛋,那你快去吧。可一定要把秀娥救活了。”
陈蛋犹豫再三。去?还是不去?去了,连庆能饶过自己?要是在众人面前打起来,怎么解释?怎么收场?这保长还能当得下去?
不去,村里人会怎么看?这保长马上就是不称职,马上就被赶下台。而且,怎么跟张莲花解释?马上就得死无全身。
左右都是个死,先死不如后死,还是去了。想罢,抬腿迈出房门。黑铁、兰轩紧跟在后。
却说,当晚张秀娥照顾两个孩子睡下,心情始终难以平静。越想越觉自己不要脸,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水性杨花。对不起连庆,更对不起这一家老小。
虽然这事现在只有连庆知道,保不准以后别人都会知道。到那时,还怎么活下去?自己没皮没脸也就算了。连庆要怎么抬头做人?两个儿女要怎么健康长大?
怪自己啊。悔不当初啊。怎么就能那样不管不顾呢?怎么就情迷心窍了呢?
那陈蛋,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东窗事发,不闻不问,自顾自走了,连个头都不回。
怎么说也做了三次露水夫妻,竟能这般绝情?看来自己的眼睛真的是被屎糊住了,不死也没有用。那就死吧,一了百了。
人一旦真的想死,就可以抛开一切,孩子家庭都是浮云。
张秀娥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期盼。她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连庆肯再看自己一眼,不管是打是骂,都继续跟他过下去,一辈子跟他,做牛做马都行。如果连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就是他心已死,毫无挽回的余地,不死还留下来丢人现眼?
张秀娥战战兢兢走到连庆身边。连庆听到脚步声,故意把头转向床后,留一个背给张秀娥。
其实连庆也是一整晚没睡,心情起伏,一面希望张秀娥主动来磕头认罪,一面希望再也看不见张秀娥的脸面。忽然听到张秀娥的脚步声,心里竟然闪出几分欣喜。但男人的脸面,毕竟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当下转过身去,不理会张秀娥。
张秀娥缓缓做在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连庆的背,两颗硕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连庆清楚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轻抚,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可一想到这双手也曾抚摸过其他男人的背,一股恶心也涌将上来。
两股情绪交错打架,最终还是恶心占了上风。背部厌烦地后推一下,顶开张秀娥的手掌。
这一下,直接顶进张秀娥的心里,疼痛,寒冷,绝望。
张秀娥眼泪止不住哗哗狂流,哽咽难言,牙齿把嘴唇咬出血印,好容易挤出“对不起”三个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言语。
连庆心如刀绞。心底怒骂,对不起?跟野男人颠鸾倒凤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对不起?当下不予理睬,任眼泪静静流淌。
张秀娥看不见连庆的眼泪,只看见冰冷的背影。一切都毫无颜色,一切都冷若冰霜,全世界都不要她,都厌烦她,活着做什么?她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间。
连庆听到张秀娥离去的声音,无限失落。犯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多哄几句?多哄几句,铁石心肠也就融化了。难道要反过来安慰她?告诉她是自己做错了,不应该撞破她的好事?这是什么女人啊。
怒火逐渐盖住刚刚升起的温情。连庆握紧拳头,用力敲砸床板,用头猛撞床壁,试图让疼痛驱走压抑。只是,徒劳无功。压抑还是压抑。悲伤还是悲伤。眼泪还是眼泪。
张秀娥走进孩子的房间,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连欢眼角还挂着泪珠,伴随着一阵阵梦魇般的抽搐,想是刚才哭得太凶。
张秀娥伸手擦去连欢眼角的泪痕,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留下一滴泪珠。连欢翻了个身,继续沉睡。张秀娥帮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又折进连母房间。
连母也没睡着,听到脚步声,试探着问:“是秀娥吗?”
张秀娥淡淡道:“是我,阿娘。”
连母道:“这么晚还不睡啊?有事跟我说?”
张秀娥道:“没事。没事。”
连母以为张秀娥被连庆骂了,袒护道:“阿庆晚上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见人就骂。你别去理他。让他自己发神经去。明天醒来就好。”
张秀娥忍住眼泪,长吐了口气道:“好。阿娘那我走了。你要自己保重啊。”说完,快步走出房门。
连母觉得奇怪,三更半夜,进来跟自己说保重,发的什么颠?肯定是夫妻两个吵架了。想起来看看,又觉得不好。小两口吵架,长辈去掺和做什么。躺回床上,辗转反侧,思考张秀娥的话。
张秀娥来到厨房,把捆木柴的绳子抽出来,站上板凳,挂在横梁上,打上结扣。这是一个通向死亡的结扣,正狰狞狂笑。
把脖子挂上去之前,张秀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到处装满回忆。到处都是夫妻二人共同努力打下来的江山。到处都是爱情亲情。现在呢?像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已成空。
想罢,闭上眼睛,把脖子挂了上去,踢翻垫脚的椅子。
连母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保重”二字。要离开的人才说保重啊。难道张秀娥要走?要去哪里?吵架闹到回娘家?这可不好。
连母穿衣起床,到连庆门口敲门没人应,推进去一看,只有连庆。连母气急交加,拍了连庆一下,怒道:“起来。秀娥呢?”
连庆本来就没睡觉,被老母一拍,气道:“我怎么会知道?谁知道她三更半夜的又疯哪儿去了?”
连母不理会连庆,转身出门去追。走到大门,发现门闩还插着,没有人出去过。连母打了个冷颤,心想糟糕,要出事。急忙转身到各个房间去找,都没发现。直到到了厨房,才看到一个人影挂在半空扑腾。
连母吓得要老命,大声哭喊:“阿庆啊,快来啊。秀娥要吊死了。”边喊边搬椅子,站上去托住张秀娥的腿。
连庆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待张秀娥第二次进来说好话。心里盘算,如果张秀娥再进来说话,就应她,然后狠狠骂她一顿。左右等不到人,却听见连母的呼喊。瞬间只觉一股刺骨冷意从后脑勺直穿到尾椎,一骨碌翻起身,循声跑去。
母子二人费尽力气,把张秀娥放下来。
张秀娥虽然吊得不久,但也已经全身发软,昏迷不醒,脖子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连庆抱住张秀娥,嚎啕大哭:“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就连生气骂你几句都不行吗?都不给我机会了吗?你能就这样不管不顾自己走掉吗?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
连母不停掐张秀娥人中,不停拍打她的脸颊,不见好转。连庆气急攻心,悲伤过度,也晕了过去。连母一手抱住张秀娥,一手去推连庆。两个都没反应,连母手足无措,干脆放下二人,起身去彭钦定家求救。
彭钦定一家立刻赶来,个个手忙脚乱。
彭举人打发杜爱去找保长。又叫彭钦定端来一盆水,含了一口喷在连庆脸上。连庆悠悠醒来。
彭举人照样对着张秀娥喷了一口。张秀娥毫无反应。
彭举人叫彭钦定把张秀娥扶坐起来,用手掌在张秀娥的背部狠狠拍几下,大喝一声:“回来哦。”
这招却很灵验。张秀娥“额”的一声,打了一个响嗝,开始大口喘气。
连庆见张秀娥醒来,冲过去紧紧抱住,哭喊:“秀娥,你别打惊我啊。快点活过来啊。”
两个孩子也已经围在身边,嚎啕大哭:“阿娘,你不要死啊。阿娘,不要放下我们啊。”
张秀娥隐隐听到哭喊声,睁眼一看,丈夫孩子就在身边,料想还在人间,叫了一声“阿庆啊”,又晕了过去。
连庆抱住张秀娥不停摇晃,哭喊道:“秀娥。我在呢。我在这里啊。你回来啊。快回来啊。”
彭举人推开连庆,沉着道:“她已经活过来了。现在是悲伤过度,气血上涌,暂时晕了过去。等一下醒过来,你们都不能再刺激她。不然,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连庆跪在彭举人面前,不停磕头,连连道谢。
一晌,张秀娥再次醒来,看见跪在地上的连庆,细微叫了声:“阿庆。”连庆见张秀娥醒来,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张秀娥。众人见状,感慨不已。
突然,门外冲进一个人,大喊:“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