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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潇一路过渭水,洛水,从蒲津渡铁浮桥过黄河,就来到河中府。十几天的路程,除了必要的吃饭、住店等时间,萧潇基本上在昏睡中度过,本想趁机多了解了解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多打听些时事政局的消息,但坐车必睡觉的老毛病一犯,天塌下来她也没心情理会了。昏昏沉沉中想,其实在睡觉这点上,她和师父的确有师徒缘分,只不过山里那段日子,她被压迫的没有机会表现而已。
河中府在望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说就送到这里为止,天还早,他想赶回头路,好早点回去见老婆孩子。萧潇想不出什么理由反对,而这些天睡的骨头都酥了,也需要走动走动,所以二话没说跳下车。站在路边看马车渐行渐远,连车轮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了,才懒懒叹口气,把包袱甩上肩膀,施施然向城门走去。
人要学会享受孤独,好像是羽说过的。萧潇哼着一支已经忘记歌词的曲子,走两步跳一步,毫不在意路人侧目,指指点点。谁在乎,谁在乎呢?人生下来,总有一天要离家,总有一天要一个人走,再热闹非凡,再繁华锦簇,也不过一个人的孤独。家人,已不可见。师父,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一年前河中节度使李守贞造反,枢密使郭威奉命讨伐,大约十天前攻破河中府,李守贞全家自焚。萧潇走在河中府的街道,想着零星听来的这些消息,心情有些压抑,又听说围城期间曾经发生过吃人充当军粮的事,更是心寒。在师父身边待着,看他日日逍遥,几乎就忘了自己身处历史上有名的混乱时期。
五代十国,她没有专门看过这个时期的史书,只知道一些零散的故事,有个很模糊的印象,兵灾连年,皇帝轮流做。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改朝换代的背后,是多少血淋淋的生命。
萧潇用力摇摇脑袋,把这些阴影远远抛开,就当看立体电影吧,反正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学的东西一多半没有用处,她能改变什么呢?不如不想。想法子找到方羽,和他一起回华山找师父,她记得师父很长寿,逍遥到老,跟着他准没错。
把包袱抱在胸前,方羽的画像就在里面,紧紧拥抱着,心慢慢温暖起来,也不再那么彷徨,羽,就算全世界我都可以忘记,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师父没有说他的老朋友是谁,但此时的河中府,要见当然是见郭威,陈抟曾经多次拒绝过皇帝的召见,拿他的名刺见郭威,郭威应该感到有面子才对,如果史书的记载可信。郭威一个手握重兵,过几年就会代汉称帝的人,帮她找方羽应该不是件难事。小小感念一下师父,萧潇大步踏上打秋风的路途。
郭威住在前任节度使李守贞的官邸,烧焦的残垣断壁已经休整一新,但门楣上一抹焦黑似乎还在提醒着十天前那场大火。名刺递上去,一个值守士兵进去通报,其他三个还标竿一样站在那里,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一切,萧潇自然也在监视中,她也不以为意,整整衣袍,正正幞头,来回踱几步,负手抬眼看府门前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绛红底色,深蓝滚边,中央一个斗大的郭字,墨黑的颜色,凝重而肃杀。
忽然府门大开,一队士兵鱼贯而出,流水般分成两列,快速而严整,更没有半点杂声,萧潇头皮发麻,这阵势,实在太大了些。嘴角挤出一抹笑容,腿却是有些发软,喉咙有点发干。没关系,立体电影而已,萧潇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定睛向稍后从府门出来的那些人望去。
阳光侧照过来,有些晃眼,萧潇眯起眼,想仔细瞧瞧苦孩子出身,却最终登上帝位的郭威到底什么模样,忽然愣住,心中一阵悸动,是他?真的是他吗?中间站立的那个人,气质沉敛,身形削瘦挺拔,一身青色战袍毫不张扬,却让喧嚣的阳光也变的沉寂。
无边的失落弥漫开来,她很快就看清那不是羽,相貌不同,年龄也要大上几岁,大概有二十七八。
萧潇垂眸,把惨然的笑意隐藏。羽,以前分隔两地,说起彼此在街头校园看错对方身影,都是大笑,以后找到你,也会为方才的错认大笑吧。好想你,可是那个人不是你。
柴荣看着来客,微微有些恍惚,来者年纪很轻,容貌清秀,白袍松松地裹在身上,有点男生女相,失之柔弱,但他负手静立,有种不动声色的悲悯,拈花微笑的出尘,抬眼望来,眼中亮光一闪,却很快黯淡,连天地也染上他眼底那抹浅淡却沧桑的隐痛,这些,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好奇怪的一个人。却又似乎在哪里见过。从来没有听说扶摇子陈抟收过弟子,但莫名地他愿意相信他。
“弟子萧潇,奉师命特来拜会郭公。”萧潇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不知道礼节对不对,不知道客套话应景不应景,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就是草野之人,大概不会有人会和她较真吧,孙悟空见玉帝也只唱诺而已。
柴荣紧走几步下了台阶,拱手回礼道:“在下柴荣。里面请。”
柴荣!萧潇瞪大眼睛,郭威义子,赵匡胤义兄,文治武功、英年早逝的后周皇帝。雄心壮志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却在胜利在望时不幸病逝,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连她一个小女子也想为之一哭,为幽云十六州,为他难酬的壮志。
方羽总是含笑听她讲古,从春秋战国到明末清初,看她得意处眉飞色舞,悲愤处慷慨激昂,讲到可能是帅哥的人物就格外兴奋些,叹几声“自古英雄如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多少悲欢离合、世事沧桑随她的口水一齐溅出,化做方羽耳中尘埃。
柴荣,也给羽讲过的,记得那是一个雪天,两人在操场上走,当她讲完,羽望着远方白雪皑皑,叹息一声:“这世事……”她只望着他,爱煞他那一刻寂寞的神情,和他未尽的叹息。
萧潇被前拥后护迎到客厅,柴荣摆手让无关的人退下,周围忽然清净不少。客厅很宽敞,正面一扇猛虎下山的屏风,屏风前一套高腿的黑漆桌椅,朱红色的柱子,青灰色的帷幕,墙两边高低不一的家具摆放有序,间或放着一些书籍、瓷器。
两人分主宾坐了,萧潇想着来意,微微有些忐忑,对她的迎接倒是挺隆重,但郭威为什么还不出现,柴荣虽然是未来的皇帝,可是现在她打秋风的对象是郭威,正角不登场,她该怎么开口呢?
有人上来奉茶,萧潇心不在焉端起茶碗,看到碗底细碎的茶末,手不由得顿一下,这个时代的人喝茶总要把茶末也喝掉,可是她嫌茶末梗喉咙,在华山时每次喝茶都留茶底,师父眉眼中全是讥讽,笑她不懂风雅,萧潇连眉毛都不动一根,照旧我行我素,再大的风雅也不值得难为自己。只是现在是做客,公然留个茶底不太礼貌,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抬眼看柴荣怎么个喝茶法,却见他的碗还在桌上。与他视线相交,只觉得他的目光并不锋芒毕露,但温和中透着冷锐,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虚妄,看到人内心深处的一丝一缕。萧潇微微一笑和他对视,心中不以为然,看吧看吧,脑细胞一死一大堆。难道郭威比师父还神,知道她来打秋风,所以自己不出面,派个人来打发她?太小家子气了。
却见柴荣的眼渐渐变回温和内敛,说道:“萧郎,尊师闲云野鹤,自在逍遥让人倾慕。劳他记挂旧友,也劳你远来河中。可惜义父重病在床,不能亲自迎接你。”
萧潇手微微一颤,郭威生病了?她在街上没有打听到。看情形病情很重?萧郎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别扭。从此萧郎是路人,多不吉利。她穿男装是为了方便,可不是为成什么路人。
暗中嘀咕几句,听柴荣继续说道:“5天前他突然倒地,一直昏迷不醒。河中府的大夫都找来看过,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病,也不敢胡乱用药。”停顿一下,“世人都说尊师不但道术通神,医术也极高明。” 往下却不再说,只静静望着她。
萧潇听出他的求恳之意,心里一虚,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手捧茶碗发呆。这不是为难她吗?师父医术高明,可她连半吊子也算不上,没有一点临床经验。粗略想想,能引起昏迷不醒的病有几十种,各个系统、各种类型的病都有,一来她诊断不了,二来就算知道是什么病也不会用药。河中府各路名医都诊断不了的病,她能有什么办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带来麻烦的事少沾为妙。
可是柴荣没有恳求,也没有强求,倒让萧潇觉得彻底袖手有些过意不去,记得郭威当了几年皇帝后才死,这次的病就算凶险,大约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她见机行事就是。心一横,把茶碗放回桌上,抬头正色道:“师父的医术我连皮毛都没有学到,但是既然知道郭公生病,总不能袖手旁观。我去看看。请带路。”
柴荣大喜,扶摇子医术虽然高明,却是个有名的事事不关心的人,和郭威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只担心他的弟子也学他用天意不可违来推脱,不料这柔弱少年虽然有些为难,却答应的干脆利落。不由得多看他两眼,觉得他容貌虽然柔弱,但眉宇间颇有凛凛英气,心中好感加深两分。
萧潇在路上向柴荣了解一下郭威的发病情况,相关病史,和家族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郭威受过很多次战伤,但这次显然不是旧伤发作,平日里身体强健,没有隐疾,家族中也没有人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至于其他医生的诊断就多了,肝火上升,外感风邪,肾气不足,痰热毒盛,阳亢血瘀,如此等等,没有一个重样的,也难为柴荣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