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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知道震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那你就会明白此刻大方的表情。在我说出我的请求之后,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也许他在说出那句愿意帮助我的话时,设想过很多帮助我的场景,但是他没有想到我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带我走,一起去流浪。
他的内心波澜起伏,虽然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最终他面色平静地说:“好。”
“走吧。”我擦干脸上的泪痕说。
“你不需要带行李吗?”大方好心地提醒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房子,这间房里有华美的衣服,有昂贵的奢侈品,有舒适的大床,有放满食物的冰箱。但对我这样的人而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曾用了大把的时间去追逐的爱情,如今都失去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令我留恋的呢?
“不,不带了。”我摇摇头拒绝了,然后拍了拍自己口袋里的钱包,“我带着钱包就够了。”
大方温和地笑了笑,尊重我的决定。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我也跟着走了出去,随手将门在身后轻轻地带上,门锁闭合时发出一声“咔嗒”的脆响。
别了,我的家——曾经受伤后用来躲避的港湾。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当一个人真正受伤的时候会无处可逃,连家都不是最后的港湾,唯一的选择是逃得越远越好。
夜色如水,我和大方站在马路边,身侧车水马龙,人们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我看着大方的背影,在想他会去往何方。
大方忽然问我:“温婉,有什么地方是你一直比较向往的?”
“大理吧。”我想了想说。听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关键是足够远。
大方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大方拉开车门让我先上车。上车之后司机问他去哪里,大方干脆利落地说:“首都机场。”
到达机场之后,他伸出手,干脆利落地说:“钱包。”
我闻言乖乖地掏出钱包交给他。大方拿着钱包去了售票处,要求买两张最近的直飞大理的机票。办理人员说最近的一趟航班都已经是明天的,今晚只有抵达昆明的机票了,于是大方只好买了两张昆明的机票。
全程我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里,大方也不多问,忙前忙后。我跟着他过了安检登机,直到飞机降落,走出机场,看见机场牌子上大大的“昆明”两个字,闻着空气中湿润的气息,我才意识到我离开了北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们抵达昆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点半了,大方翻了翻我的钱包,钱包里之前放了几千元现金,来的时候买了两张机票,现在应该所剩不多。大方拿出钱包里面的钱,数了数,说:“还有五百多。”他看着我又说,“温婉,我们的钱不多就不住酒店了,所以今晚委屈你,我们就在候机厅待一宿吧。”
我指了指钱包夹层里插着的一排银行卡和会员卡说:“谁说没有钱啊,这是一张白金信用卡,有五十万的额度;这张储蓄卡里面大概还有我爸妈给我的两百万元零花钱;哦,这里还有一张运通黑卡,额度大概有一百万美金;这是一张喜达屋俱乐部的会员卡,里面有充足的积分,我们不用花钱就可以在威斯汀或者喜来登五星级酒店里住一晚。”
大方的目光从金光闪闪的银行卡和会员卡上扫过,对于一直过着清贫的流浪生活的他而言,这一串串数字在他耳中无疑是天文数字。他回过神来微笑着说:“是很有钱啊,看来我拐带了一个小富婆呢。不过,这些钱我们都不用,因为我们是出来流浪的,而不是出来旅游的。”
大方的行为出乎我的意料,他从机场候机厅的柜台借了一把剪刀,当着我的面“咔嚓”一声剪断了一张白金信用卡。
“温婉,我剪掉这些银行卡,是想让你不再惦记着你有钱。当你知道你有钱,在旅途中面对任何状况的时候,你都会想着直接用钱来解决。我们要住差的酒店的时候,你会想着我们明明有钱可以住更好的酒店,而会对差的酒店心生抵触;我们吃简单的饭菜的时候,你会想我们明明可以吃更丰盛的饭菜,而对简单的饭菜心生怨气。如果你希望和我一起流浪,那么就忘记这一切,放下这一切,和我过真正的流浪生活。”大方说完“咔嚓”一声又剪断了一张运通黑卡。
地上散落了一堆的碎片,大方将它们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几张卡,大方干脆拿着它们直接站在垃圾桶旁边,手起刀落“咔嚓咔嚓”剪碎了。
我被大方大胆的举动惊到了,根本没来得及想到去制止他,等他剪完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却已是无可挽回。好吧,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从现在起,我们只有五百元钱,只够我们明天到大理的车费和一天的生活费。
大方在我的身边坐下,闭上眼睛和衣而睡。夜色已深,我也倦意上涌。深夜的候机大厅里,空旷寥落,偶尔可以听到脚步声,有匆匆忙忙赶往登机口的,有慢慢徘徊的。那些脚步声渐渐地远了,也渐渐地轻了。就像一幕默剧缓缓地落下了帷幕,剧场里的观众们退场远去,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忽然,那紧闭的帷幕徐徐地拉开了,舞台上名流会集,衣香鬓影,舞台正中央是一道红毯,一直通往鲜花拱门,拱门上的气球和丝带随风飘扬,布置得美极了。
我疑惑地想着:咦,这是什么场景啊?这么多人在一起,难道是在聚会?不像不像,大家都穿得很正式。
有红毯要走,难道是时尚品牌的发布活动?不像不像,红毯两侧应该以记者为主,但这里都是普通的来宾。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忽然音乐响起,旋律轻快喜庆,是《婚礼进行曲》!红毯上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穿藏蓝色西装、白衬衣的楚非凡,而在他身边的是穿着洁白婚纱的梁澜。她挽着楚非凡的胳膊,向红毯尽头等待着的老爷子走去。老爷子微笑着看着他们,白发和皱纹里都洋溢着幸福。看见唯一的孙儿成家,他总算了却了心头最后一个牵挂。
和楚非凡举办婚礼,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是我心目中最幸福的画面。如今这幅画面幸福而美丽,如我无数次假想过的一样,只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我。
“不要,不要!”我用力地大声喊着,然而舞台上的人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们站在老爷子的面前接受祝福,相互交换戒指。
我就像一个场外的观众,徒劳地挥舞着双手,却无力改变舞台上上演的剧情的走向。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楚非凡掀起梁澜的面纱,两人在众人的祝福和欢呼中接吻时,我再也忍受不了,眼泪夺眶而出,放声哭泣,伤心、绝望的情绪刹那间淹没了我。
“温婉,温婉……”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我睁开眼睛,发现大方正俯身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而我的脸上一片冰凉,满是泪水。原来我刚刚是在睡梦中。然而梦中的场景真实得历历在目,即使醒来,我依然能感受到心口一阵阵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全身。
“温婉,你怎么了?没事吧?”大方问道。
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昨天晚上我固执地没有带任何行李,这件衣服是大方盖在我身上的。天已经亮了,候机厅里人流大增,人来人往,个个脚步匆匆,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大方,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悲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算你悲伤得天昏地暗,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在乎你,而那些和你素无瓜葛的人,又怎会在意你的情绪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逃离,那就应该放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大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温婉,要不我还是带你回北京吧?”
“不。”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大方,既然我已经决定和你一起流浪,就绝不再回头。”
大方见我如此坚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拎起行李走在前头说:“走吧,我们出发吧。”
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跟上他大步流星的背影。他背着一个双肩行李包,一只手拎着吉他,一只手拎着手鼓。大方很热爱音乐,吉他和手鼓都会。他和小方流浪的时候,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他弹吉他,小方打鼓。两个人一路流浪一路歌唱,收获了掌声和金钱。现在小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只剩下大方一个人还在流浪。他带着吉他和手鼓,走路的时候吉他和手鼓不停地磕碰着他的腿。
我快走了两步跟了上去,一边伸手去拿吉他一边说:“大方,我帮你拎着吧。”
“不用,我自己来。”他一副“这种事我们男生来就可以了,不用你们女生动手”的态度。
“不!”我倔脾气上来了,“我们现在是一起流浪的伙伴,我就应该和你一起分担。”
大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鼓递给了我:“喏,你要是想帮忙拿东西的话,就拿这件吧。”手鼓比吉他要轻一些。
我接过手鼓抱在怀里。走了两步,我觉得这么抱着走路看起来挺傻的,还好手鼓上有根编织的背带,我将手鼓背在了背后。
走出机场大厅,我们登上去往市区的机场大巴。透过大巴的车窗向外望,窗外天光蒙蒙,到处是一样的钢铁丛林般的高楼大厦,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北京,而是另一个地方。
这座城市像一个沉睡的庞然大物,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体内蕴藏着勃勃的生机。此刻它正在苏醒,空阔的马路上车辆越来越多,道路边出现了卖早点的摊点,寂静被单调的声音打破,而单调的声音中又慢慢汇入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最终组合成宏大的尘世百态交响曲。我被这股朝气所感染,噩梦带给我的低沉情绪被冲淡了许多。
在汽车站我们转乘去往大理的客运大巴。大巴出城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路上撞入眼帘的是连绵不断的山。山上草木茂盛,一片盎然的绿意,天空低垂,山峰耸立仿佛要触到天空一般。
我像一只冲出笼的鸟儿,睁着眼睛不知疲倦地看着一路上的风景。
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大理。
大理下关的汽车站又小又破,四周的房子低矮破旧,我打量着目之所及的小城,未免有些失望——这就是大理吗?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令人失望的。
大方看出我的失落情绪,说:“看起来觉得有些失望是吗?旅行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发现美。走吧,我们一起去发现美。”
再次乘车辗转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大理古城。
站在大理古城的门前,一座保存完整的古城出现在了眼前,城墙巍巍。这里曾经被用作《西游记》女儿国的拍摄地,电视剧中女儿国国王就站在这座城楼上看着唐僧一行人从城门入城。如今这座城门下,仍有乔装打扮的孙悟空、猪八戒在那里热情地招揽游客。
古城街道两侧都是商铺,卖着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和工艺品。银铺门前银匠正拿着小锤不停地敲打着银块;姜糖店的师傅在抡着木锤不停地砸着糖浆;服装店里卖着蜡染的大长裙和色彩艳丽的披肩。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间或有装修得带有清新文艺范的书店和清吧。
下午时分的大理,阳光灿烂,白云悠悠,我和大方悠闲地一家一家地逛过去,逛完古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在城中的十字街口,大方打开吉他包,然后抱着吉他随意地坐在地上。他拨了几下弦调音之后,就开始自顾自地弹唱起来。我坐在他身旁,成为第一个听众,当他的歌声一响起,我就想哭。
他唱的第一首歌是许巍的《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
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
那是你衣裙漫飞
那是你温柔如水……
他娴熟地弹奏着吉他,旋律如水般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他的歌声嘶哑,像是旅途中饱经沧桑的浪子,走在异乡的夕阳下,思念故乡亲爱的女人。道路两旁的店铺在这一刻灯光亮起,一如他的歌声点亮了整条街道。从街上经过的游客们纷纷驻足聆听,不知不觉间我们身前已经聚了一群听众,不少人慷慨解囊,纷纷向摊开的吉他包中投钱。可惜我没钱,不然我也会“赏”他。
一曲结束,大方又开始唱Beyond的《喜欢你》,想不到他唱起粤语歌来发音也是纯正得不得了。作为一个非广东人,能够把粤语歌唱得这么好,只能说他在粤语歌上下过苦功。在他的身旁,甚至开始有观众坐下来,打算一直听他唱歌。不知不觉,路口聚集了很多人,或站或坐,以至于交通都有点不畅了。
忽然,两个城管挤进了人群,粗暴地打断了大方的歌声:“哎,你新来的吧?这里不能唱歌,太阻碍交通了。去去去,赶紧走!”他们不耐烦地挥着手驱赶着。
大方只好低头默默地收拾吉他,周围的观众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散了。一场有气氛的路边演出就被这不懂风情的城管搅黄了。最最关键的是,本小姐听得正入迷呢!好端端的表演却被城管像撵狗一样打断了,我顿时火大,冲到城管面前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凭什么说这里不能唱歌,有行政批文吗,拿来我看看!”
“嘿!”那两个城管大概没有想到会有人敢来阻碍执法,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接着回过头来用严肃的目光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我才不怕呢!我一边想一边昂首挺胸地与之对峙。
大方抓住了我的手,拽着我飞奔而去,直到跑远了才松开。我揉着发痛的手腕,不满地怒视着大方:“你干什么呢,我正要和他们好好理论一番呢!”
大方苦笑了一声,说:“我的大小姐,出门在外能不能别那么彪悍啊,这里又不是你熟悉的北京。我们两个只是最最普通的流浪者,要是待会儿冲突起来,他们把我的吉他收走了,我们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啦。城管说那里不能唱,我们再换个地方唱就好了呀!”
我们两人在古城里晃悠,寻找一个能唱歌的地方。走到人民路的时候,我们发现有个三人乐队在那里演出,吉他、手鼓、键盘齐备,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数,他们都比单枪匹马独自战斗的大方强多了。看来这条路应该可以唱歌。我和大方一路走过去,终于在墙根下找到了一个位置,离那个乐队有段距离,不至于相互影响。我们刚刚摆好摊,就见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戴着牛仔帽,穿着无袖的T恤,身上背着一把吉他。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拿着台插电音箱,一个拿着手鼓。看见我俩站在这里,领头的牛仔帽男生脸色不善、气势汹汹地说:“懂不懂规矩,这是我们的地盘,闪开闪开!”
“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地盘啊?”我站在原地毫不退让。
大方叹了一口气,拉着我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开解我说:“我们流浪歌手之间是有这样的规矩啦,这个地方是谁先占着的,就成了谁的固定地盘。我们是后到误占的,在正主来的时候当然得让开。”
“刚刚那拨人冲过来就说这个地盘是他们的,那又怎么证明是他们的呢?万一他们只是说一下就把我们赶走了呢?”想起这一路连续被两拨人赶,我心情极度不爽,愤愤地反驳道。
“呃……”大方挠了挠头,一时语塞。
“你就是太善良,才容易被人欺负。”我恨铁不成钢地说。
大方轻笑了一声,笑容云淡风轻,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有暖暖的光彩。我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就觉得那笑容暖到心间。
我们漫步在城中,不知不觉走到了洋人街,街道两旁是风情各异的酒吧,路边摆着木质长桌和沙发。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相逢在这条街上,空气中充斥着音乐声、欢笑声,混合着啤酒味,令人沉醉。走在热闹拥挤的人群里,我看见的是一张张明亮的笑脸,我仿佛走在快乐的河流里,不可避免地被快乐的情绪所感染。这种真实的带着尘世气息的鲜活,在我的生命中暌违已久,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泥人,直到今天上帝对我吹了一口气,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们一路走到城墙下,相比所经历过的热闹的地方,这里人流稀少,场地空阔,没有歌手在这里卖唱。我和大方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笑:就是这里了。
大方靠着城墙站着,开始弹唱起来,我站在他的身前假装是听众。城墙下往来的行人较少,有人听到歌声会驻足,有人会边听边走过去,而有的人都走过去了还会折回来丢下钱再离开。一首歌唱完,大方的身前已经站着几个听众,一对情侣,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一个背着包旅行的男生。相比之前在十字路口的盛况,这里少了很多固定的听众,但好在还有些来来往往经过的人。
同样靠在城墙上的还有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乞丐,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身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只有几张一元的纸币。当大方开始唱歌的时候,他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从侧耳聆听再到慢慢地闭上眼睛。
大方的歌声清澈得如润物无声的流水,干净、通透、明亮,深情的时候幽深宁静,欢快的时候如溪水在山涧跳跃。
他唱《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
歌声在夜空中徐徐散开,升起,飘荡在古城上空。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力量,能让听者安静,仿佛整座古城都安静了下来。
我听着这首歌,一字一句都仿佛唱到了我的心里。和楚非凡一路走到老,是我曾经最憧憬的幸福啊!
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从一眼相爱走到此生白头?相互陪伴携手一生看似平淡,实则是最难也是最浪漫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泪水。
对于失恋的人而言,他们的眼睛就像是一块块沾水的海绵,轻轻地触碰一下,就会使之落泪。看见熟悉的街角会哭,发呆的时候会哭,听歌的时候更会哭。
失恋者神经敏感而又脆弱,触景生情,哪怕与任何旧忆无关,只是看见美好的风景,都会想起他并觉得悲伤。因为那个人是你最在乎的人,所有美好的风景你都想和他分享,却……不能和他分享了。
大方唱完这首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温柔得如同一片宁静的海,像是可以包容我所有的悲伤。
我抬手擦掉眼泪,笑着自嘲:“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动不动就哭。”
“已经很晚了,走吧。”大方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多小时,古城内的人流也少了许多。大方放下吉他,开始收拾吉他包里的零钱,小至一元,大至十元。这是今晚卖唱的收获,看来还算可观。
不远处坐着的乞丐还在那里,一晚上下来,他的碗里似乎依旧是那几元钱。忽然,他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过来。
我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张,那是一种被陌生人迫近时发自内心的不安。他是要干什么,是来讨钱吗?还是……趁着我们正在清点,从吉他包里抓一把钱抢了就跑?
他来到我们身前,低头在自己的碗里扒拉了一下,我看清了,他的碗里总共只有五元钱。他拿出两张一元的纸币,俯身放入大方的吉他包里。
我和大方完全呆住了,而他已经慢慢地走远了。
一阵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为这陌生人的小小举动所感动。今天我们遭受了恶意——被到处驱赶,但也经历了最暖心的善意。这也许就是旅途吧,你永远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但下一秒永远值得期待,下一段路程也永远渴望去走。
我和大方并肩走在空阔的街道上,决定去找一家客栈入住。沿途经过几家客栈,他都过门不入。
“哎,这不就是客栈吗?我们怎么不进去?”我疑惑地问道。
“哦,我想找一家酒店,普通的商务酒店,房间里面有电脑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昨天一时兴起离家出走,都应该和家人朋友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我本就想这样干脆利落地消失的,大方却心思周到地为我考虑,希望我不要像上次离家出走一样任性,让家人和朋友担心着急。
“好。”我出声答应。
抵达酒店,站在酒店的前台,大方将价格表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片刻犹豫之后对酒店的服务员说:“麻烦开一间标间。”
什么?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居然要住一间房!大方……看你外表纯良,想不到居然也是这样的男人?
大方凑近我的耳边,悄声解释道:“钱不够,只能开一间房。”
嗯……好吧。
服务员面露微笑友情提醒道:“我建议二位可以选用大床房,我们的大床房采用特别定制的床垫,很舒服哦,而且价格只比普通的标间贵了二十元。”她显然是把我们当作情侣了。
“不!”大方的脸顿时涨红了,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就要标间,标间就好了。”
“好的。”服务员不再多说话,低头在电脑上查询客房信息。过了一会儿,她面露难色地抬起头,“不好意思,标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大床房了。”
大方和我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没了主意:“那个……那个……”
服务员笑容暧昧,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反正你们俩是情侣,住大床房挺合适的呀。”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们两个情侣,应该是第一次出来开房,所以就欲盖弥彰地想要开个标间作为掩饰。
“行!就开一间大床房吧。”我果断地开口。
大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而我大大方方地接过服务员递过的房卡,低声斥道:“看什么看,走啦!”
“哦。”大方回过神来,我们先后进入了酒店电梯。
酒店房间以咖啡色为主色调,装修得颇为简单,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占去了房间大半的面积,另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略显老旧的电脑。
我扑到床上,身体伸展成了一个“大”字占据了整张床,昨天夜里在机场的椅子上躺了一夜,腰酸背痛,而今躺在床上,被子柔软的触感传来,全身的疲惫仿佛都卸下了。这就是所谓的小小的幸福感吧,生活中的一个小细节带来的满足,也会让人觉得幸福。
“今天晚上这个床是我的!”我大声地向大方宣布我对这张床的主权,“你,今天不许睡床上!”
大方没做任何抵抗就同意了。
“哼!今天夜里你要老实点哦!否则,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我挥了挥拳头,摆出恐吓的姿势。
大方连连告饶:“好好好。”
看见他表现如此乖的分上,我心情愉悦地起床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我发现邮箱里面躺了一封邮件,就点开看了一下。原来是枯草教授发给我的邮件,他回复了我写的剧本的修改意见。我看了下,修改的幅度不是很大,我花了两个小时就改好了剧本。给枯草教授发完修改好的剧本后,我又给父母写了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去旅游了,让他们不用担心我。接着,我又给左岸写了一封邮件,让她帮我向老师请个长假。想了想,最终我给楚非凡也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我很好,只是出门旅游去了,不用担心我。”
回头看时,大方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路走来,他也够累了。
我躺到床上,脑海中天人交战,他也挺辛苦的,我一个人睡在床上似乎自私了一些,可是……如果让他睡到床上,万一……万一他一时冲动有不轨的行为,我一个女生怎么反抗啊。
最终,我掀开被子,摇醒了大方。他睁开蒙眬的睡眼看着我,神色迷茫地问:“干吗?”
“到床上睡吧。”我的善心战胜了邪恶的小人心。
大方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不。还是不了吧。我就趴在桌子上睡就好了。”
我不乐意了,姑奶奶好不容易战胜自我发一次善心,还被拒绝了!
“大方,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我……我哪种人?”大方一脸的委屈。
“你不敢和我一起到床上去睡觉,你说你心里是不是有着龌龊的想法,如果你内心坦荡,就不会害怕到床上睡觉了!”
“这……这不是听你安排的吗?”大方的脸腾地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拿出我的杀手锏——无理取闹,“总之,你不敢上床睡觉,就是内心有鬼!”
大方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上床睡觉行了吧。”
他躺到床上,很自觉地靠着床沿睡下了,我靠着床的另一边也睡下了,床的中间空着一大片。
“记住啊,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你!”我心中略有些忐忑地强调了一遍。
大方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拜托,你不要太自信好不好,眼睛小得像绿豆,胸平得像机场,腿粗得像大象,我才不会对你有兴趣呢。”
“你!”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大方被我欺负多了,偶尔一次反击却是那么犀利。
“啪——”大方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随着黑暗而来的是睡意,很快我就听到大方睡着后有节奏的呼吸声。看着大方侧躺的身影,我再一次想起了楚非凡,我憧憬过第一个和我躺在床上睡觉的男生是楚非凡,但阴差阳错,第一次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男人,却是在一年前我从未想过也从未认识的大方。
人生的际遇和命运的神奇,真是不可揣测啊。
楚非凡,如今你又在哪里呢?又在做着什么呢?是不是像我想你一样在想着我?
我发了一个分手的信息,向他不告而别。现在的他,是在到处寻找我吗?是依然对我提出分手感到困惑吗?还是已经接受了我和他分手的事实呢……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倦意来袭,陷入了沉睡中。
次日清晨。
房间里一道尖叫声响彻整个酒店——那是我的声音。尚在睡梦中的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个硬邦邦的异物硌着我的大腿。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经过一夜的睡姿变换,原本处在床两边保持距离的两个人,现在已经是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而他的腿压在我的腿上,四肢交缠,而我觉得硬邦邦的东西,是他身下支起的小帐篷。
“啊——”我发出一声尖叫,大方受到惊吓一个哆嗦醒了过来。他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就被我拿着枕头狂风骤雨般砸了起来。我大骂道,“流氓,臭流氓!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大方反应过来,左躲右闪,伸出手无力地招架:“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我正在气头上,手上根本不停,有几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躲闪不及的他的脸上。大方火起,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了床上,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这个疯女人,到底能不能听我说一句!那是晨勃,晨勃,正常的生理反应,懂吗?!”
他的脸庞离我如此之近,双眼中的怒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平时他都是一副温良的模样,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凶,我有些被吓到了。
“那你也是流氓!”理亏的我,气势弱了许多。
心平气和下来后我才骤然意识到我们两个人的脸离得太近了,他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我的呼吸扑到他的脸上,他握住我的手腕压着我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大方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松开手,窘迫得有些坐立不安。
我的一双手终于重得自由,我揉了揉发痛的手腕,看见兀自窘迫中的大方,趁机捡起枕头又砸了他两下。大方以手抚额,一副“好吧,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像大方这样善良的人,实在是太好欺负了,欺负他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件多好玩的事儿啊。你要是不欺负他,简直就对不起那句“人善被人欺”的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