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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知璇与关隆和程洁道别,沿着小区的主道往里走,夜风一吹,血液里的酒精已经挥发不少。快到楼下的时候她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灯亮着,看来弟弟在家里,等着她回去。
朝九晚五地上班,从不迟到早退,更不轻易请假,老板对这个新学徒赞不绝口,梁文东的生活终于又回到正轨上来。
仅此一条,足够她欣慰许久。
楼下停了银色的宝马,混在一众住户的私家车里面,她没太在意,等走过去了才听到有人叫她:“梁知璇。”
沉稳而淡漠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她忽然不敢回头,可身后的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她身后。
他没再吭声,只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声猫叫:“喵……”
她连忙回头,穆峥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笼子,大概是怕夜里冷,外头罩了厚厚一层挡风的布罩,小猫在里头喵喵地叫。
“据说要捂着猫的眼睛不让它看路,它才不会跑回去。”穆峥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犹如寒芒,笼子递到她手里,“我那儿不能再养猫,这是最小的那一只,今后就交给你了。”
梁知璇接过来,撩起布罩,小猫的眼睛亮亮的,叫得更起劲了。
“它刚断奶,不爱吃猫粮,王嫂每天都是煮了鱼汤给它拌饭,但就算这样,它也比其他小猫瘦弱,能不能养大,就靠你了。”
梁知璇重又抬眼看他,“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顿了一下,“女孩。”
“其他几只呢?海盗和小白呢?”
“都分别送给了其他人了,会善待它们,你不用担心。”
她心头一松,“你今天来……是专门送小四过来?”
他不答,似乎也不再在意她随口给小猫胡诌的名字,只问:“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一点,今天同事聚餐。”她拢了拢衣服,知道自己身上有酒味,下意识地往后拉开跟他的距离。
他没动,只是看着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宇宙洪荒。他听到自己艰涩地问:“跟雷霄明一起?”
她没有否认,“嗯,明哥请客,还有那天整个机组的同事。”
她没说明是哪一天,但他们都明白是航班出事的日子。
他点头,“我看到新闻了,你没事儿吗?有没有受伤?”
梁知璇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晦暗不明,仿佛要看透他一般,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上下打量她,曼声道:“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儿。”
她不置可否,有很多话想问他,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两人面对面,一时都没说话。
这时她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梁文东的来电,看来是见她这么晚还没到家,有些着急了。
她摁掉电话没有接,穆峥道:“你上去吧,我走了。”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梁知璇在身后道:“冯亚茹寄照片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快递……是你拿走的?”
穆峥手指刚碰到车门,听到这句话身体僵了一下,维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黑暗中逆光的剪影显得有些突兀。
“程洁告诉你的?”他问。
梁知璇道:“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
穆峥缩回手,站在那里没动,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我们上回去北京,住在我家里,冯亚茹事先在我房间里安了摄像头,我不知道。她发照片给你,其实是冲着我来的。该说的话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她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再有下次了。”
梁知璇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信?”他挑了挑眉,“你还是觉得是我拍了那种照片来要挟你?”
她摇头,“我没这么想。”
假如他是为了要挟她,就不用绕那么大圈子把寄出的照片又收回去,今天也不会到这里来,就为把小猫给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走近他,“你真的拍了那样的照片吗?”
他前前后后说过那么多次,真正要挟她的时候每次都令她崩溃,可要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照片本身。
他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而且今晚她总是不惮于直视他的眼睛,于是他别开眼,“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奇,就像航班出事那天,你明明也在机场,却完全没有跟我提过。”
“因为没必要。我只是碰巧去取回照片,不是因为你出事而特意赶过去。”
她笑了笑,他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总说我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你也一样。”
他忽然恼了,“梁知璇,你知不知道女人自作多情只会招人厌烦?你的航班出事关我什么事儿?我去取回照片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就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吧?今儿我就是来告诉你,咱们两清了,今后你别想再拿我当傻瓜,别想再看我的笑话!”
“两清了?”她眼里忽然泛起泪光,“是啊,两清了,今后再不会见面了是吗?”
穆峥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始终不再看她。
她点点头,从腕上褪下那串翡翠珠链还给他,“这是你送给我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请你收回去。同时请你把我的东西也还给我,在陆安县被你拿走的那串坠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不值钱,留着对你也没什么用,请你还给我。”
他没想到这串珠子她一直戴在手上。翡翠还留有她的体温和气息,他下意识地在手中握紧,怔了一下才说:“那东西我没带在身上。”
“没关系,你可以改天快递给我,不过最好快一些,否则我怕我收不到了。”
穆峥问:“什么意思,你又要搬家?”
“你何必要知道呢,反正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今后也不会再见面。”她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恭喜你明天订婚,早点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终于再无瓜葛,曾经梦寐以求的事,却并没让她有些微释然。
她只走出两步就被他拉住,他从身后追上来,那么快,那么用力地把她拉进楼梯旁昏暗的空间,重重摁在墙上,一低头就吻住她。
这个吻是绝望的,是黑白的,也是最热切和最投入的。
他们都闭着眼睛,可他知道她眼睛里有眼泪涌出来。
这个亲吻一点都不甜,既苦,又涩。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的,但他们都只能通过这个吻来表达,再没有其他的机会了。
假如时间可以停止多好,假如他不必与她分开,该有多好。
不知吻了她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这样,才算两不相欠。”
她又有眼泪涌出来,他抬手替她抹掉,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吧,我也要走了。”
也许就此,后会无期。
他几乎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最后一次走进梁知璇住过的那个房间。他已经决定要在订婚后卖掉这个别墅,连同过往的记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从脑海里抹去。
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束桔梗,他不喜欢花,但梁知璇喜欢,从她住进来到她离开了这么久,她最喜欢的桔梗像开不败似的在这家里随处可见。
夜风很凉,他上前关窗,身后有手臂从他腰间环上来,女性的饱满柔腻贴着他的后背。
早先唇上厮磨的温度仿佛还没有褪尽,鼻端有桔梗淡雅的香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误以为是梁知璇回来了。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转过身,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着冯晓晓的面孔,说:“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身上披了长长的睡袍,腰带却不知去了哪里,前襟大开,露出胸前曾经傲人的曲线和一身白皙的皮肤,只是如今她太瘦了,瘦得人都走了样,不见原本的美好。
“我睡不着。四哥,我今天没吃药。”
她的手臂仍抱住他不放,穆峥拢好她的睡袍,又拉开她,淡淡地说:“明天订婚你要出席,必须保持清醒,所以医生没有用药。”
她靠进他怀里,“那你陪我睡。”
他没动,“谁教你这样来找我,你妈妈?”
冯晓晓一凛,重新抱住他,“不是,没有谁教我。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不久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这样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他沉默了一瞬,轻轻推开她,再次拢好她的衣服,“晓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订婚之后我会送你去国外,你想继续读书深造或者做一份喜欢的工作都随你高兴,我不会干涉你。”
她眼里那点热切渐渐冷却下去,“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妈妈要给你保障,我就给你保障,结婚后你不仅拥有家族信托还会享有作为我妻子的一切权利,包括财产的合理分割。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甚至交其他男朋友,也没关系。我不会离婚,也不会跟其他人结婚。”
“妻子的权利?”她看着他冷冷一哂,“包括被爱的权利吗?我的丈夫都不爱我,为什么要结这个婚?”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穆峥道,“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也不爱你。但这样的夫妻世上有千千万,不差我们这一对。”
她又羞又气,拉紧领口道:“你是爱着梁知璇吧?你为了爱她、守着她,宁可牺牲婚姻,宁可拉上我陪葬?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比不上她!”她靠在他胸口大哭,“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很喜欢我的!就因为我鬼迷心窍跟阿东在一起过吗?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他不为所动地推开她,“不早了,回房间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的错,也许将来有朝一日她会想明白,但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
黑夜过去,又一个黎明,一切都将跟以前不一样了。
梁知璇这些天都休假,茶道课提到早上来上。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朝她笑,“小梁,茶道是静的修行,讲求一私不留、一妄不存,技法学会了,这些还可以慢慢体会的。”
她有丝赧然,“嗯,我明白,谢谢老师。”
她知道她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了。
出了茶道教室给梁文东打电话,他今天早班结束就休息,约好了中午一块儿吃饭的,可他却没有接电话。
他知道上回不辞而别给家人带来的打击,所以从他回来重新步入正轨之后,还从来没有不接她的电话过。
梁知璇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穆峥跟冯晓晓订婚,阿东也知道,她很怕他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当她打了三个电话他都不接的时候,她真的急了,去了他工作的汽修店,老板说他下班就走了,急匆匆的,也没说去哪儿。
她有些慌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她反应过度,他不过是回家了手机没带在身边所以听不到……她不敢多想,伸手拦了辆车往家赶。
车行到一半,手机响起来,居然是梁文东打来的,她赶紧接起来:“阿东,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手机也不接?”
梁文东听起来比她还要焦急,“姐,我看到你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在翡冷翠酒店,晓晓和穆峥今天在这里订婚。”
梁知璇一听“翡冷翠”三个字脑子里就嗡的一声,“你……你跑那儿去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今天一起吃饭,哪里都不去,不再趟这浑水的吗?”
“姐,晓晓出事了。我不想管,可我也不愿意眼睁睁看见她死在我面前。穆峥他大哥的事儿你听说过吗?我不想背负遗憾和愧疚过一辈子。她现在还在屋顶不肯下来,我得上去劝她,她没事了我就回来。”
他从微信发了张照片过来,冯晓晓站在高处摇摇欲坠,梁知璇看得心惊胆战。虽然有弟弟的保证,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对司机道:“师傅,麻烦你前面左转,去翡冷翠酒店。”
其实梁文东很冷静,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跟冯晓晓之前在外漂泊的日子里闹过太多次,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的套路他全都一清二楚。
她打电话给他,由低声泣诉到后来号啕大哭,他一开始还有些心酸,但想想今天即将要举行的订婚仪式,想想去世的父亲和受了那么多苦的姐姐,只得安抚她两句就狠心挂断电话。
然而她接二连三地打来,最后一通电话里有呼呼的风声,她声音飘飘渺渺的,“你不来,我就要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胆大妄为惯了,但最怕死,他料她意识清醒时不敢往下跳,但问题在于听她的声音大概是又嗑了药,这种时候往往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放任她闹下去,万一真的失足坠楼,他一辈子都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