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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床上的女子是谁?
她不停地抓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红色绸衣被扯开,脸仅剩半面是完好,另一半爬满殷红色泽。那道可怖的红痕延伸到她的脖颈、左肩和左臂,连指甲都呈血红色,伸手握拳的时候,稍稍用力,好似真能从指尖滴出血一般。
“啊——”宫女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吵什么?想死吗?”银辉本就十分痛苦,再被宫女用尽全力的尖叫声吵得震耳欲聋,忍不住朝着宫女伸出手,下一瞬,五指成爪,死死地扣住宫女的脖颈。
“娘娘……娘娘饶命……。命……”宫女被吓得魂不附体,牙关打颤。
她到栖凤宫做事不过才第一个月,之前更不曾近身服侍新后,没料到值夜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谁能告诉她,为何新后在晚上宛若野兽变身般凶狠,判若两人,不但容貌宛若厉鬼附体,更有杀人冲动?!
但宫女的求饶声,越来越弱小,银辉只觉得胸臆之下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般,全身的血脉好似瞬间逆流,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掐住宫女脆弱脖颈的右手只能愈发用力,不但如此,左手也伸了过去,两爪深深陷入宫女的皮肉之下,指尖刺穿脉搏,鲜血从两个窟窿中喷溅而出。
即便如此,银辉还不曾撒手,宫女不停地踢动双脚,却被银辉死死地制服,最终,她的四肢不再挥舞,双眼暴突。
“娘娘!”
阿罗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晨光从窗户纸里透过来,洒了一地,屋内的一屋子血腥气,令她情不自禁地捂住口鼻。
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她,银辉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整张脸都是可怕的红痕,血迹凝固在她的眉眼上,连头发都不曾避免。
脚边躺着一个宫女,脖子被扭断,脖颈上残留两个窟窿,流了满地鲜血,不但染红了宫女的上半身,也同样喷溅了银辉整张脸。
轻手轻脚地往前挪动两步,阿罗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昨天她被银辉派出宫去,今早才赶回来,这个宫女正是替自己值夜的新人,年纪很小,约莫才十五岁。
看清主子手上的满手血污那一刻,阿罗的心死如灰,她早已认出,这个宫女死在主子的鹰爪功下。
或许主子的武功不算精进,但要想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易如反掌。
阿罗的心,突然颤抖了下。
她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从西南苗地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成功,则成仁。如今靖王妃拿捏到主子的把柄,主子让她去靖王妃身边埋蛊,试图操控靖王妃,一切都很顺利,为何主子却一副发狂模样?
难不成是走火入魔了?那么,她继续留在银辉身边,当真就能保住小命吗?自己的同伴已经埋在皇宫,是她亲手埋葬的,可她不想跟这个小宫女一样,死在银辉的手下……可是,她还有别的出路可走吗?
“阿罗——”银辉半响之后才醒来,她看向怔怔然的阿罗,气若游丝。“扶我起来。”
马上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阿罗忙不迭把银辉扶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压下心头的不安恐慌,佯装温柔地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娘说,鬼蛊本就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或许是我这几日太过疲惫,身体内的母蛊还未适应,才会……”略顿了下,看向早已僵硬冰冷的宫女尸体,银辉变得沉默。
阿罗取来帕子,一声不响地给银辉擦脸洗手,然后用红色锦被把宫女尸体紧紧包裹起来,继而擦洗地板。
没人愿意做这些事,但她只能硬着头皮,但心中早已对主子这个动辄就要玉石俱焚的计划,抱着怀疑的态度。
她当然知道银辉会用蛊,但若是一般的蛊也就算了,毕竟银罗生母把施蛊的天赋赐予了女儿,只是鬼蛊是一种很可怖的蛊,甚至有些邪门,就算她是苗人,听到“鬼蛊”两字,也不由地背脊发凉。
鬼蛊的特别,在于它跟其他蛊不同,只需要单单在对方身体种下蛊,就能跟定时会发作的毒药一般,那些蛊在蛊术上较为寻常,炼起来也比较容易。而鬼蛊则是需要在施蛊者上先下了母蛊,再在别人身上下子蛊,用母蛊来牵动子蛊,简单一句话,是可利用施蛊者的意念来操控对方,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是最上乘的蛊。
不过,虽然是上乘的蛊,一旦在炼蛊过程中有个好歹,施蛊者同样有不小的风险,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反噬,七窍流血至少还算死得痛快,但若是神志不清,一辈子疯疯癫癫,只会害了身边人。
银辉仿佛看透了阿罗的心思,嗓音稍显阴沉。“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阿罗不敢抬头,只是更用力地擦洗地板上干涸的血迹,沉闷地回答。“奴婢在想,等到了晚上再把人葬在后花园的角落。”
拿起铜镜,看着镜子内的那张脸,脸上依旧红痕遍布,本就不算美的容貌,更显狰狞,她冷着脸把镜子往地上一摔,整个屋内传来清脆的声响。
阿罗擦地板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咯噔一声,她们主仆三人一道从西南苗地过来,如今已经死了一个,最后呢?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娘娘,要请太医吗?”
“不必。”银辉冷着脸,嘴角抿着一抹阴狠的冷意。“话说回来,你去靖王府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妥了么?”
“靖王妃白天出门之后,奴婢潜入芙蓉园,把子蛊藏入熏香炉内,并在枕头上抹上了引蛊粉,离开的时候,奴婢暗中听到靖王爷晚上有应酬,靖王妃一人过夜,因此,昨晚是最好的时机。”阿罗巨细无遗地解释。
“很好。”银辉心情大好,扒下手上的金手镯,朝着阿罗丢过去。“拿着吧,赏你的。”
“谢娘娘。”阿罗从地上捡起那只手镯,再度低下头,眼神却愈发幽暗。
只要秦长安被成功下了子蛊之后,就算她有靖王当靠山,还不是要受她操控?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抗蛊的控制,一旦想要逃脱蛊的牵制,必当受到莫大的痛苦。
银辉无声冷笑,地板上的那面铜镜里折射出她此刻的五官,红痕变得扭曲,连带她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阴毒。
……。
同一时间,靖王府。
“主子,幸好昨日暗卫提前报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白银心有余悸,眼看着秦长安循着枕头上的引蛊粉,找到一只细小的黑色蛊虫,她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见到这些东西,还是不由地手脚发冷。
把子蛊引入手里的瓷瓶内,秦长安从容不迫地盖上瓶盖,又把枕头上的粉末倒入油纸上,小心翼翼地折叠好。
“白银,这是蛊术里的子母蛊,母蛊必然在银辉的体内,她试图用母蛊来牵制子蛊,借此来影响我的意识,到时候,就算让我行刺皇帝,我也会去做的。这就是子母蛊比一般的蛊更可怕之处——”她轻轻一笑,眉眼之处显得清丽温婉,神色自如。“母蛊若是死亡,子蛊也会消亡,银辉这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若最终她还是被人告发,她势必要拉我一起下黄泉,找个垫背的,走的也能安心。”
“要我把子蛊毁掉吗?”
“若是毁掉子蛊,她的母蛊感应不到子蛊的存在,必然会第一时间知道我没中蛊,这样,就不好玩了。”她轻轻耸肩,美眸微微半眯着,眼底的凌厉转瞬即逝。“蛊是一定要下的,不过,不一定要下在人的身上。”
白银立刻领会了秦长安的用意,脸上这才浮现一抹笑容,拿着引蛊粉和瓷瓶出去了。
起风了。
秦长安神色淡淡,伫立在庭院之内,仿佛早有一种感觉,今天还有事发生。
前两日,她想去皇家家庙见正在清修的蒋思荷,可惜没能见到人,她把大皇子从银辉身边抢走,无非是担心银辉走投无路的时候,再对大皇子龙川下手。
她虽然不能帮蒋思荷保住皇后位子,但两人交情不浅,无论如何,也该保住这个天生失明的大皇子。
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秦长安很清楚,一个人身体有蛊和毒两种东西并存,怎么能让人好过?
她要银辉给皇帝解蛊,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同情皇帝,而是认为龙厉打定主意要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皇帝体内没有蛊,也不会影响时事的走向。
而且,倘若龙厉赢了,她要他赢得理直气壮、赢得光明磊落,她不想龙厉赢得不太光彩。
“王妃,常公公来了。”翡翠走近她。
还是来了。
她轻点螓首,没说什么,直接走到正厅,朝着来人扫了一眼。
常辉的脸色泛着铁灰色,一看就是极为憔悴,想必这些天服侍皇帝,身心俱疲。
“靖王妃,奴才专程来请大皇子的,您还是把他给奴才吧,若不能把大皇子带回宫去,奴才可是两面不是人啊。您行行好,给奴才一个方便,奴才必当感激在心。”常辉哭丧着脸,几乎要跪下来求情。
秦长安并没有刁难这些下人的恶劣习惯,稳如泰山地坐着,嗓音听上去透着寒意。“常公公,你还不知道新后生病了吗?病的不轻呢。大皇子放在栖凤宫,他这么小的婴孩,一旦病气入体,一时不察,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了吗?如今皇上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二皇子才去皇陵不久,我若不是看在蒋皇后的面子上,大可不必吃力不讨好,把大皇子从栖凤宫接出来。皇上病着,很多事都想得不太周全也就算了,你还不在一旁适时地提点两句,反而由着皇上胡来,难道真要等大皇子跟二皇子一样,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才知道反省吗?”
常辉吓得心肝乱颤。“新后病了?奴才只听说是因为季节转换,肌肤发痒的小病而已……”
她笑得高深莫测:“常公公,你是医者,抑或我是医者?新后这几日寸步不离栖凤宫,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可信吗?等你亲眼看到了,再反驳我不迟。”
被她这么一说,常辉自然不敢多嘴,不寒而栗,可是皇帝清醒过后就要见大皇子,这次也不知为何,十分坚持,害的他只能专门出宫,来靖王府走一遭。
“如今,皇上只剩下这一个皇嗣了,只要他在我身边一日,我就能担负起一日的责任。但若是他进宫之后有个三长两短,届时你难道想看皇上经历第二次丧子之痛吗?”
常辉眉头打结,陷入天人之战,他本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想理会太多朝政大事,后宫争端,只认皇帝一个人为主子。新后的所作所为,自然无法跟蒋思荷相提并论,连他都心有怨言,更别提文武百官,可是他一个阉人又能如何?皇上看上眼了,就算身体虚弱每晚还要派人前往栖凤宫问个话,没有新后,简直要不能活了,他又能说什么?
“常公公,你是明白人,后宫的变数可不少,你既然为皇上效忠,就该为皇上着想。”她点到为止,眼神轻轻瞥过去,暗藏深意。
沉默了许久,常辉身子一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脚步,正色道。“奴才明白了,大皇子受了风寒,靖王妃正在为大皇子诊治,为了大皇子早日康复,不易奔波。”
她淡淡一笑,跟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常辉的那一刻,她早已移开视线。
“麻烦常公公走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常辉思忖了下,还是收下了荷包。
“皇上的病好些了吗?”秦长安似乎随口一提。
“这两日太医院的太医正在给皇上下针,不知能否让皇上精神好些……”
秦长安没再深究,也清楚常辉碍于立场,不可能跟她掏心掏肺,但可笑的是太医院没有一人想到皇上是因为被下了蛊而准备针灸,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曾发现皇帝体内的微弱毒性。
这样的太医院……必然不是爹生前想看到的。
之前年纪小,她并不太清楚爹的职责所在,只知道爹的医术高超,做事缜密,一丝不苟,但是统领整个太医院的是太医令,官职虽不高,却要面对许多倚老卖老的老太医,这份差事并不好做。
再者,深宫之中,其实有不少人会用毒,可是太医们却在解毒方面经验微薄,这是很大的漏洞。一旦治不好那些主子,到头来还是惹祸上身,想要在太医院立足,基本的那些功课要做,但更不能小看解毒这一套,她深有体会。
她从未后悔自己学制毒解毒,或许骇人听闻,或许危言耸听,但的确,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随意下毒,一切只为自保。
“啊呀呀……你来抓我啊……。”
“姐姐,你慢点,我跑不快——”
庭院里的嬉闹声,渐渐飘入秦长安的耳畔,她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发现两个孩子正在花园里追逐打闹。
三岁多的女孩子九九,早已适应了靖王府的环境,个性越来越暴露了原本的活泼好动,身穿黄色裙子,小短腿有点敦实,跑起来却很快。
跟在后头的是快两岁的如意,虽然个子还是比同龄孩子略小点,但已经不再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身上的肉和脸上的气色渐渐回来了,加上眉清目秀的脸,温和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
他跑的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水,见到秦长安站在不远处,那双眼顿时大放光彩,朝着秦长安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
“娘!”
“如意,瞧你跑的满头大汗。”她垂眸一笑,掏出丝帕给如意擦拭脸上的汗水。
“姨姨,我也出汗了。”九九有些羡慕,一溜烟地跑到秦长安的面前,扬起蜜色小脸。
“九九可是想自己的娘了?”秦长安把她的苹果脸擦的干干净净,捏了捏九九胖嘟嘟的面颊,笑着问道。
“嗯,想。”九九用力点了点头,眼底已有泪光。
“再过阵子吧,你爹爹在外面做事,让你娘一人过来,我有点不太放心。”她心疼地揉了揉九九的头发,师父的伤已经养好了,但她还是不想让他见光,因此,让初六师兄继续陪伴师父,比较稳妥。
“姐姐,如意会陪你玩的,你不要走……。”如意扯住九九的衣袖。
“那我就再住一段时间吧。”九九明朗地咧嘴一笑。
秦长安笑不出来了。
没有任何一次,她想要龙家两兄弟尽快分出一个胜负过,毕竟,此事影响了太多人,就连孩子都饱受其害。
若不是因为周奉严出事,九九还能跟她娘亲一道生活,她对九九再好,也无法取代她的亲娘。
“王妃,大皇子哭闹不止,您快去看看吧。”徐长芳行色匆匆地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当下离开了花园,直接往北苑走去,在她印象中,龙川很少哭闹,性子更像是蒋思荷沉静如水,难道真被她说中了,孩子染病了吗?
乳娘一脸狭促地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地说道。“王妃,也不知为何,今日孩子一口奶都没喝过,我都养了三个孩子了,实在没见过这样的,怎么哄都没办法……”
在靖王府,本来只有一个乳娘,是为了方便秦长安晚上睡觉给龙羽找的,而这个乳娘姓刘,是先前如意的乳娘,而她正巧又刚生了个孩子。在秦长安把大皇子从宫里带回来后,管家便把她又找回来,给大皇子哺乳,当然,她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冲着靖王府较高的薪金而来。
世上富贵人家的女主人,往往不喜欢给孩子亲自哺乳,找些乳娘,光是母乳喂养到两三岁的大有人在。
秦长安弯下腰,看向小床里放声啼哭的龙川,眉心微蹙。“昨日他喝奶了吗?”
“昨日喝了点,但是常常喝了会儿就不肯再喝,我还在想,是不是这个孩子胃口小呢。换做我家女儿,喝的都比他多上两倍。”
“你先出去吧。”
把人打发走,只剩下徐长芳一人,秦长安才把龙川抱出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问道。“长芳,你有两个孩子,可曾听说过这种情况?”
徐长芳一边给龙川擦眼泪,一边说。“不知先前大皇子是喝谁的奶水?”
“据我所知,蒋皇后有心亲自抚养,可是她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实在太弱,而且还要同时喝下进补的补药,不适合喂养孩子。只坚持了头几天,后来就交给宫里的乳娘了——”
“会不会是大皇子不喜欢这位乳娘的奶水?”徐长芳笑了笑,直直地望向秦长安。“王妃,要不你试试?”
“我?”秦长安瞪大美眸,一脸惊诧。
“若是大皇子愿意喝下王妃的奶水,说明只是不合口味,此事就好办了,若不是,我们还得找找其他原因,可是大皇子不喝奶水,身体就会虚弱,拖不得。”
秦长安没好气地睇着徐长芳。“我听过挑食的,没听过挑奶的。”
徐长芳但笑不语,似乎知道秦长安一定会尝试。
她的确很快做出决定,虽然不曾想过要喂养其他孩子,但眼下的确她最合适,她还不曾给龙羽断奶,再看看大皇子撕心裂肺哭喊的模样,她自然心软了。
奇怪的是,当她撩起肚兜,凑过去的时候,龙川却止住了哭声,虽然那双眼依旧看不到,但鼻子却很灵,嗅着奶香味,精准地咬上她的胸脯。
下一刻,秦长安跟徐长芳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哭笑不得。
“王妃,大皇子跟你似乎很有缘分。”徐长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希望是良缘,而不是孽缘。”她无声叹了口气,或许在多年之后,她还想着要为龙川治眼睛,可到时候龙川还会是皇子身份吗?到时候,长大成人的龙川又会如何看待她,可会记得当年他也曾经喝过她的奶水?还是……会恨她?
她这般想着,手下的动作却依旧温柔,直到半响之后,龙川打了个饱嗝,才闭上那双灰暗的眼睛,靠着她的小腹,沉沉睡去。
书房。
“爷,东北大营的事已经办妥。所有玄衣卫,当场反抗的斩杀五人,其余的人听候发落——”谨言面色冷凝。“至于王妃的那位手下,也就是玄衣卫内的暗桩,已被找到,跟靖王府的护卫成功会合。”
龙厉一手托腮,美目半睁着,仿佛不敌困意,但事实上,他的神志极为清醒。
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他对于东北大营的确胜券在握,从未放在眼底,皇帝三番五次派人来充当刺客,其实搞暗杀这种事,最精通的是他。
当场斩杀的,是为了让那些玄衣卫放弃抵抗,可不见得他们就能活下来。这些人羽翼还不丰满,或许收为己用,能出几个人才。
但龙厉是谁?他从不走寻常路。
曾经效忠皇帝的玄衣卫,当真会一如既往地弃明投暗吗?就算他们发誓表忠心,得到他的信任,一旦有人包藏祸心,想要对他不利,他岂不是养虎为患?
暂时留着那些玄衣卫的命而已,等京城的局势明朗,也就是这些人的死期。事实上,他们愿意成为皇帝的爪牙那一日,本就应该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在谁的手下,其实并不重要。
因此,那些玄衣卫,注定是难逃一死。
“不过,楚阳逃了。”谨言艰难地挤出这一句,哪怕陪伴龙厉多年,还是不太敢看主子此刻的表情。
斜长入鬓的眉,稍稍上挑,他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眼底尽是冷光。“楚阳逃了?”重复一遍,但语气截然不同,有着质问的意思。
“爷,请放心,孙武带暗卫在东北搜查,楚阳身上负伤,单枪匹马,必然走不了太远……”
龙厉抬起手,示意谨言闭嘴,京城跟东北大营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下达诛杀玄衣卫的命令也是在一个月前就发出去了,除掉传达消息在路上损耗的时间,也就是说……楚阳已经至少出逃十天了?却依旧没有找到?
黑眸陡然一眯,那张白皙俊美的面皮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沉吟了下,渐渐的,薄唇又有了诡异的弧度。
“别找了。”
“爷,您说什么?”
“传本王的话,废除玄衣卫的武功,派人看管,至于其他暗卫,由孙武带着马上回京,不得有误。”言下之意,不必再去管楚阳的死活。
眼底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芒,他双臂环胸,脸色轻松下来,东北大营的计划失败,楚阳这头丧家之犬还能去哪里?
当然是……回京了。
若是以往,楚阳是宁可死也绝不会背叛皇帝的,但当他回来,发现皇帝早已背弃他们之间有过的承诺,还会对皇帝死心塌地吗?
他很想看看。
“蒋家毅国公约王爷明日在松涛亭下见面,您去吗?”
“为何不去?”龙厉扯唇一笑,但那一抹笑意并未化解俊邪面容上的森冷感觉,反而更显得看人的眼神阴测测的,总算是在算计什么。
连蒋家都要倒戈相向了,岂不是天助他也?!
怪只怪,皇兄废了蒋思荷的皇后,更是在银辉的挑唆下,把蒋思荷赶入皇家家庙,待发清修,踩上了蒋家能够容忍的底线。
“爷,属下查到一件事,颇有些奇怪。”慎行在此刻进来。
“说。”
“蒋家曾经找过一人,此人是个江湖术士,叫做小诸葛裴九,在蒋家住了两天之后,蒋家为他偿清了赌坊的欠债。”
龙厉突然灵光一现,笑得一拍大腿。“江湖术士?哈哈,没想到蒋磊居然也相信这些神棍的鬼话。”
修长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脸上渐渐流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他没想过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蒋家,却是因为一个神棍的口若悬河,而改变了最终的想法。
为什么呢?
他竟然很想知道,那个叫做裴九的神棍到底跟蒋家说了些什么?!
“爷,要不要属下去把那个裴九揪出来?”
下颚一点,他心情不坏。“好啊。”
……
“今日王爷那儿有客人?是谁?”秦长安瞥了一眼床上的儿子,火狐狸趴睡在床下,竖起一条蓬松红尾巴一摇一晃,小子伸手胡乱抓着,嘴里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咿咿呀呀,自从有了火狐狸,仿佛给儿子添了个玩伴。
翡翠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位爷好像叫裴九,至于是什么人,奴婢就不清楚了。”
她没再问下去,本以为这位裴九是官员,她不以为然,对于朝政大事她并无太多兴趣,不过,能进靖王府的官员,一向是屈指可数的。
儿子睡着之后,她才走出庭院,正巧遇着一个男子从书房走出来,她不由地眯起眼细细打量。
他就是裴九吗?
裴九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秦长安静静地看着站在庭院里的男子,一身寻常的墨蓝常服,袍子甚至有两处洗的泛白,腰间佩戴着白色腰带,正在欣赏花园里的蔷薇花,那副悠然的姿态,令人仰慕。
他缓缓转过脸来。
那张脸极为阴柔,皮肤比女子还要苍白,好似常年晒不得日光般,一双杏仁般又细又长的眼,眼珠并非是墨黑色,而是琥珀色。五官拆开来看,虽然不算特别出众,但偏偏长在一张脸上,却又有一番风味,上翘的唇好似总是挂着笑,仿佛天生乐观豁达,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皱眉头般随心所欲。
身段虽颀长,但似乎太瘦了些,衣袍挂在身上,被风一吹,仿佛连这个男人也要被风吹走一般。
他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不由地抿唇一笑,弱不禁风这样更适合女子的辞藻,用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却极为适合。
然后,男人仿佛听到她未曾发出的笑声,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秦长安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然后,微微一顿。
男人的脸,是那么一点味道,说超凡脱俗称不上,但就是跟一般人显得不太一样,有种格格不入的韵味。
更重要的是,他的双眉之间,同样有一颗朱砂痣,只不过,那颗朱砂痣更明显,约莫有尾指的指甲大小,圆圆的,很规整,规整的让她怀疑是否是画出来的,而并非是与生俱来的标记。
男人同样在打量她,那种打量充满了好奇心,仿佛不知道她的身份,没有半点顾忌,看了会儿,他仿佛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秦长安颇有些莫名其妙,他释放出的友善,令她怀疑两人已经相识已久,可偏偏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罢了。
在她还不知是板着脸还是掉头就走的时候,男人已然朝她大步走来,直到两人还剩下五步左右的距离,白银实在看不过去,伸手阻拦。
白银忍不住想,王爷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客人?若不是她拦着,他还想靠王妃多近?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妃吧,久仰久仰。”他拱手微笑,那张总是笑容满满的清瘦脸庞,本应该是很容易讨人喜欢,可是一开口,就让人幻灭了对他的所有好感。
此人满满的市井小民的气质,言语之中,逃不脱世故的口吻。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喔?你指的大名鼎鼎,是什么名气?”
“当然是……老虎啦。”男人又笑。
“什么老虎?”
“母老虎。”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秦长安面色一沉,枉费刚才他站着不说话的样子,还有几分异于常人的风雅,如今她却气的想掉头走人,这人是当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还是故意讽刺她的凶悍?
“你是谁?”她眉头一皱,不快很明显,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真是心情。
“我是谁……你当真不知道?”他脱口而出,声音好轻好轻,轻的好像快要不存在了。
一道古怪的感觉,像是羽毛般轻轻骚动过秦长安的心,但转瞬即逝,她的眉心皱的更紧。“我管你是谁。”
此话一出口,更是坐实了她凶悍的事实,但她抿了抿唇,懒得再给这家伙好脸色,作势就要转身。反正,她在京城跟大闸蟹一样横着走,名声在外,裴九就算是龙厉的客人,可不是她的客人,她懒得笑脸相迎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家伙。
他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懊恼刚才那句话吐得太快,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是裴九。”
她狐疑地睇着那张脸,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二十多,还是刚满二十岁?为何在一个成熟的面孔上,竟然会流露出孩子般脆弱的表情?跟方才那副世故又莽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甚至,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异常的温暖,就像是……。午后的阳光,但是那层温暖阳光之后,却又残留一丝悲伤。
年纪、神态、语气,样样皆古怪的人,便是这个眼前叫做裴九的男人。
“你是朝廷官员?”秦长安轻哼一声。
原本还有莫名沮丧,却被她一个细微神情所取悦,脸上的不快迅速消失,问的雀跃。“暂时还不是,不过以后就难说了,王妃想要我当官吗?”
秦长安不由地退后两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断定此人必当是个奇葩,却又嘴快嘲讽道。
“难道我要你去当官,你就去当官?”
“是啊。”他点头如捣蒜。
她一愣,没好气地骂道。“如果我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裴九的眼神瞬间暗了,仿佛有人故意吹灭了其中的光芒,秦长安竟然有些自责,她跟这个愣头青吵什么?无非是浪费时间。
但当她转身的那一瞬,裴九的清淡嗓音却随风拂过,一字不落地送入她的耳畔。
“可是,我不想死啊。”
蠢蛋!傻瓜!
秦长安实在有气无处发,恨不能跺脚泄恨,她只觉得自己不该对裴九心生好奇,才有了这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简直蠢极了!
说的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裴九,更是自己!
“白银,我们回去。”她重重拂袖,小脸凝结一层冰霜,看上去宛若冰山美人,高不可攀。
裴九呆呆地目送着秦长安离开,慎行快步走出来,拐了他一记,冷冰冰地说。“裴九,你再敢看王妃一眼,可有打算下半辈子当瞎子乞讨为生?”
他张嘴欲言,慎行却没耐心地抓过他的手臂,就把人扭送出了大门。“不送。”
“不必送,我认得回去的路——”嘴角翘着,脸上再度生出笑花,话说一半,慎行早已命人把正门关上,给他吃了个闭门羹,门板几乎撞上他的脸,要不是他反应极快地往后跳了两下,明日一定鼻青脸肿。
------题外话------
这几天万更!亲们放假休息我待在家里哭唧唧的写哈哈,有钱没钱捧个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