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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殿瞬间恢复了冷寂,烛火摇曳,滴下了层层的烛泪,嘉敏独自伫立了片刻,亦觉得人生如戏如梦,清场之后是索然无味。
一旁的元英一直静静地垂手而立,这时才捉着袖襟说道:“娘娘,时间不早了,也是该时候回去休息了。”
她神态有些局促,可那份关爱之情却是出自本真,这个样子叫嘉敏总想起香柔,香柔的伶俐、知心解意、善良、忠诚……
“娘娘为什么落了泪?娘娘还是不开心吗?”
嘉敏擦了擦眼泪,“没有,本宫开心。元英,你以后就不用回掖庭了,留在本宫的身边吧。”
这一次,元英不再婉拒,国后娘娘被居心叵测之人陷害,除了她,还有谁能保护娘娘呢?
元英重重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以后谁敢欺负娘娘,奴婢一巴掌将她掴到秦淮河去!”
嘉敏的心情本是郁郁,听到此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你,还是那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今日还多亏了你说了那么伶俐的一大段话。”
元英嘿嘿笑着,“为了娘娘,奴婢心里一急,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天光渐渐曙亮,平缓的屋檐之上,已经有一些五彩的云霞,嘉敏乘坐鸾轿离开,挑开珠帘回首望时,瑶光殿灯烛已经全然熄灭,黝黝的像是无底洞,将所有的初心、本真全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
虑及仲寓已渐渐长大,国主令仲寓迁于东宫,位同太子。嘉敏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给仲寓穿上,不偏不倚,正好合适的一身。
仲寓转了好几个身,并没有不妥之处,惊讶问道:“母后怎知儿臣的身量?”
嘉敏听他唤自己母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热,“天天看着你长大,母后怎会不知你的身量呢?”
仲寓跪在地上,惭愧地无地自容,“母后对儿臣这样好,是儿臣被蒙昧了双眼、误会了母后,儿臣对母后不敬不孝,请母后狠狠地责罚吧!”
“寓儿,你是母后姐姐唯一孩子,母后也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平安健康长大,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材,以前你对的母后有否罅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的路,母后想好好陪着你,想看着你长大成材,可以吗?”
“是,儿臣感念母后恩惠,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嘉敏将仲寓拉起来,慈爱地抚着他柔发,“以后去东宫了,母后想要照顾你可就是没这么容易了。”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让母后操心。”
国主从外面走了进来,舒然笑道:“母慈子孝,是朕的好国后,也是朕的好儿子。”
仲寓忙恭敬请礼,“儿臣参见父皇。”
“寓儿,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国后对你是真心实意地疼爱,你可不要辜负了国后对你的期望。”
仲寓恭敬道:“儿臣谨尊父皇教诲。儿臣还有功课温习,先行退下了。”
待到仲寓退下之后,殿中是良久的沉寂,未了,还是国主轻轻道:“有你在朕的身边,真好。”
嘉敏的语气有些生疏,“官家不问臣妾昨晚是如何处置一切的吗?”
“朕说了,朕相信国后,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嘉敏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落下泪,心中究竟是坳着一口气,生硬道:“谢官家恩典。”
“谢什么?说这话就是打朕的脸,跟朕怄气了。”国主牵过了国后的手,“是朕误听了人言,让你受了苦,如果你真的在懿陵出了什么事,朕也不想活了。朕现在都懊恼不已,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
嘉敏偏过了头,“过去的就过去了。臣妾不愿回首。”
“嘉敏……”国主大为动容,轻轻抚过她柔弱的肩膀,只觉得满心的心疼。
嘉敏的鼻子有些酸涩,这一切,还能如初吗?
经历了这些伤心事,她希望自己的心可以慢慢地复元,可是,又怎能做到心无尘杂呢?
有些东西,丢失了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比如初心。
国主安慰道:“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朕近日并无朝政重务,朕想带你一起去庐山,去看江山美景,娱情散心。”
“官家……”
“怎么了?”
“臣妾还想出宫一趟,臣妾的侍婢香柔在懿陵殒命,臣妾想去看看她。”
这样的生疏让国主有些措手不及,怔了怔,他才叹声道:“好吧,只是要早去早回,朕在宫中等着你回来。”
天气荫翳,嘉敏轻简出宫,随行的不过是阿茂和元英。懿陵山麓之下的绿林溪畔已经立起了一座新坟,遍插着时卉杂花。
阿茂和元英识趣地退下,让国后娘娘单独与香柔相处。
嘉敏望着这座新坟头上的墓碑,心中一酸,以一杯薄酒洒地,“香柔,本宫已经为你报了大仇,可是本宫开心不起来,本宫真恨自己,如果本宫早些听你的话,早一点疑心流珠,就不会让你我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
“你还那么年轻,那么伶俐乖巧,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若不是本宫将你带进宫,你又怎会因为本宫化为此处的一抷黄土呢?香柔,此生无以致谢你的恩情,只愿来生我们还是好姐妹,让本宫为你付出更多、更多……”
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该向香柔说声对不起的是我,不是你,你不必如此自责。”
嘉敏回过了神,诧异地转过头,“林将军?你怎么来了?”
林仁肇笑了一笑道:“难道就只许国后娘娘来,末将就不能来了么?香柔毕竟是为我挡下那一箭而死。”
清风来袭,竟有些凉意,小树林飒飒地响,风吹迷了他们的长衫,也吹迷了她的心,她侧头看去,唯见林将军依然坚毅深邃的五官轮廓,添了经年的风霜,有一些苍凉落寞之感。
这些年,他有佳人在侧,又是位居朝廷高位,已是十分圆满了,可为何眉宇间也添了许多忧愁?
难道,岁月的沉淀,真的会让一个人由狂傲霸气变得沉寂了吗?
本不是的,她的林大哥本不是这样的。
有风吹过,呜呜咽咽的风声中,带来一阵阵沁凉之感,让她觉得稳妥而舒适,似乎有他在身边,就什么也不会怕,什么也不必忧心。
心中已过千山万水,嘉敏却只是淡淡道:“多谢林将军,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真的解决了吗?”林仁肇蓦地面向她,突然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
林将军手心的温度比之国主更加炙热,嘉敏只觉得仓促而燥热,慌乱之下奋力挣脱。
林将军步步逼向她,“如果真的解决了,你为什么还这么难过?为什么你的眼中还噙着泪水?如果真的一切都解决了,你堂堂一个国后又怎会屡屡被人欺侮,差点就葬身在懿陵之中?”
嘉敏又急又窘,可在林仁肇的钳制中,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步步后退,“放开本宫,不要忘了你与本宫的身份之别!”
林仁肇情难自禁,早已顾不了许多,“你是国后,可也是个女人!是国主不能保护你对不对?他要是做不了保护你的那个男人,他就不配得到你!”
“你在胡说什么?国主他对本宫很好,真的很好。”
林仁肇不信,“他若是真的对你很好,就不该一次次怀疑你!不该一次次将你置于绝境!我好后悔,我当初就不该将你交给他,嘉敏,跟我走吧,跟我浪迹天涯,离开不能全心全意保护你的男人,离开宫中的金丝雀鸟的生活,跟着我过世上最快活最逍遥的日子!”
嘉敏重重甩开了他的手,“你疯了?!”
林仁肇痛苦而深情地望着她,喃喃而犹疑地问道:“小媳妇?”
嘉敏凄凄笑了笑,“当初你我各选了各自的路,就再也回不去了,知道吗?将军有温柔贤惠的夫人,我也有温润如玉的夫君,我们都要好好地珍惜当下,珍爱身边人。”
“可你真的快乐吗?”
嘉敏点了点头:“快乐,与他在一起,无论要经历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这一句话像是刀子一样直直插入了林仁肇的心脏,搐痛一阵阵毫无征兆地向他袭来,令他猝然无防,这样的痛真的很熟悉,很熟悉……
他,到底还是多余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缓缓放过了紧握嘉敏的手,孤独而决绝地转身。
“如果当初我与林将军在一起,我也很快乐,为了将军,我也是无怨无悔。”
林仁肇背对着嘉敏倏然站住,心中大动,一股铁血柔情在胸腑中猛涨,他猛转身子,紧紧地抱住嘉敏,突然间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样霸道而激烈的吻,让嘉敏猝不及防,林仁肇力气惊人,她是丝毫也挣扎不开,丝毫也动弹不得。
就这样溺在了他的吻中,一点点地窒息……
良久,林仁肇才松开了嘉敏,他握紧了拳头,没有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道:“娘娘的幸福就是末将的幸福,娘娘有什么需要,末将万死不辞!”说罢,他横跨拴在小树上的宝马,拍马疾驰而去。
嘉敏怔怔望着他绝尘离去的背影,曾经也这样望着他骑马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天际之中,风吹迷了她的眼,她愣愣地落下了泪。
林将军,你心中是有我的,可是没有如果……
一错皆错,一输皆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罢了罢了,往事如烟,多提又有何用?只要你过得很好,于我就是莫大的安慰。
她怔怔地在风中也不知道伫立了多久,连一只蝴蝶蹁跹落于她的肩头,她都浑然不知。
还是元英上前,轻轻给她披上风衣,“风大了,吹得奴婢都睁不开眼了,娘娘的眼睛不疼么?”
嘉敏回过了神,“是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还要去瞧一瞧一个人。”
在懿陵的山麓处,修建了一处巍峨的宫室,作为国主前来休憩的行宫,除了嘉敏上次所住的别墅小院被焚烧殆尽之后,行宫中还有许多殿室,大部分都是空着,只留有看守陵园的侍卫、宫人和婢女。
庆奴自上次被关在墓穴中后,又受了火焚的惊吓,不久气力不济,晕厥了过去,这些日子一直在婢女房中休养,她没有料到国后娘娘会来看望她,惊喜之中起身急了,差点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元英将带来的汤药从食盒中取了出来,呈给给了庆奴,“这是娘娘专门为你带来的,还是温的,治疗你的虚弱之症最好,趁热喝了吧!”
“娘娘折煞了奴婢!贱婢病体,怎堪娘娘前来探望?”
“可别见外了。”
“温流珠她……她现在怎样了?”
“她罪有应得,已经到了她该去的地方。本宫也已经为你报了仇。”
庆奴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红了红,跪在地上磕头:“国后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若不是身体虚弱昏迷,早该入宫为国后娘娘作证,让温流珠不得好下场!”
“她是自作孽,即便你不去作证明说,她也自然会东窗事发,好了,你心也宽了,快快将药喝了吧!”
庆奴将药一饮而尽,跪地谢恩道:“奴婢谢娘娘恩典,奴婢亦不曾想过还有这样大的福气,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本宫知道你与旁的宫女不同,你曾经是服侍过国主的。论起来,本宫该叫你一声姐姐才是,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向本宫提及。”
庆奴念及自己青春的蹉跎悲苦,幻海云烟,如梦一场,徐徐道来:“奴婢的这大半生如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然无趣,在这陵园中也如活死人一样再也没了盼头。奴婢肯请娘娘能准予奴婢入宫,做娘娘的身边人,陪伴娘娘一生一世,不知娘娘是否会嫌弃奴婢?”
听得庆奴的际遇,嘉敏生出了怜悯之心。
庆奴磕了头道:“求娘娘发发恩典吧,奴婢什么都会做,入了宫后哪怕只是娘娘殿中的一个洒扫杂役,奴婢都已经心满意足。”
“你若愿意,本宫怎能拒绝你的请求,但你得明白,一旦入了宫,就是一辈子在宫中,一辈子失去了自由了。你真的想好了?”
庆奴忙不迭地点点头,“奴婢无牵无挂,还要什么自由?求娘娘成全。”
“那好,若让你在本宫殿中,倒是委屈你了。你是服侍国主长大的,不如也入东宫中服侍太子吧?他的身边,总缺一个可以照应他衣食起居的姑姑。”
庆奴大喜,“谢娘娘恩典!”
当天,庆奴随国后的凤辇回宫,分配至东宫中,一切分配妥当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