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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敏回到宫门时,宫门明亮如昼。
国主玉立于城门前,焦急地等候着,见到国后的凤驾,迫不及待地迎上前,不说一句话,就将嘉敏紧紧地抱在怀中。
良久,良久,嘉敏才仰起头轻声问道:“这么晚了,官家为什么还没有休息。”
“朕想你了。”
“官家……也知道温妃殁了的消息?……”
国主神情暗淡,沉沉低落道:“朕知道了。国后,你知道吗?有时候朕觉得,明明宫中无数宫人侍从,明明朝中无数文臣武将,可是朕总感觉孤孤单单,朕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失去了一切,变成了孤家寡人。”
“不会的。”嘉敏轻声道,可心中,再也没有了最初时的天真和洒脱。
官家,你我同在轻舟之上,看似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可又怎知幻海沉浮、暴风急雨?
你不愿有杀戮,我又何尝不是?
但愿宫中此后没有杀戮,再也没有!
仲寓近日越发用功,听说按时服药,身体也渐渐好了,并屡屡给国主进献诗词,国主看了诗词大为宽慰,早朝前看望仲寓。
入殿时,国主没闻到药味,只闻到一股甜香的蜜饯味,这味道十分熟悉,似儿时经常享用的枣花桂圆糕。
“寓儿,你现在终肯喝药了?”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以前之所以不爱喝药,那是因为药太苦了。现在能喝药,是因为新来的姑姑给儿臣制了这些糕点,每次儿臣在喝完药后,再吃上几片,便觉得香甜清爽,甜而不腻。”
“想不到东宫的宫人还有这种玲珑精致的心思。”
“父皇也来尝尝?”仲寓为国主递上蟠龙鎏金银盘,国主本不是在意,取了一块剔透晶莹的糕片,慢慢嚼着,一时竟是怔住了,果然是他儿时才尝过的滋味,他已经有十多年没尝到这糕点了,这糕点中增加了桂花,无论是色泽味都别出心裁,而且,天下之大,曾经只有一人为他所做。
难道?难道是庆奴回来了?
刚想到此处,他便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庆奴早已逐出宫去,怎么会到宫中做糕点呢?
国主从宫中出来,有些意态寥寥,不知不觉往西厢房走去,姚海有些为难道,“官家,再往前去就是东宫下人们的房间了。”
国主停下了脚步,望着厢房出神,为何自己会信步由疆走到此处?难道是潜意识中以为庆奴会在此地吗?
“官家,上早朝的时候到了。”姚公公在他身边小声地提醒着。
国主方才回过了神,离开了东宫,殊不知庆奴正在厢房中,由窗内痴痴凝望着他,一别十余年,重见之下,如何不让她酸楚神痴?成熟了,也儒雅了,可是他的风骨,他的忧郁却一直都在那里,他依旧是她的小王爷,是她守护了数十年的小心肝,小宝贝。
官家,你曾经只属于我一人,以后,我也只让你属于我一人,无论是国后,还是其他的妃嫔,没有谁、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你!
这一天上朝,国主都有些心神不宁,晚上入睡时亦不安稳,梦中回到了的王府中,当他染风寒不起时,庆奴床前侍疾,在她的怀里,好舒心好温暖,当他在江边垂钓之时,庆奴会在江边升起一堆篝火,烤熟新钓上来的鱼,好香好香……
醒来时,他的眼下一片青黑,嘉敏替他更衣,敏锐地发觉了他的疲惫之色,问道:“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
国主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很久很久的梦,梦到了郑王府中的旧人旧事而已。”
“梦罢了,官家别往心里去,臣妾煮了一道晶莹冰魄羹,有提神醒脑之效,喝了再上朝吧。”
“今日朕实在是没有胃口,等朕下了早朝之后再与国后一起享用。”国主匆匆出了内室,嘉敏凝睨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滞郁,可说不出是什么。
国主下了朝后方觉得饿了,心思一动,对身边的姚公公说道:“去东宫吧!”
姚公公虽不解其意,也不敢过问,只命御驾往东边行去。
到了东宫后,国主命东宫人端出枣花桂圆糕,仲寓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父皇,儿臣觉得那糕点实在是太好吃,已经吃光了。”
国主有些失落,“那叫你的那个姑姑重新做不就是了吗?”
“可是姑姑已经去了万寿园,去亲自给儿臣摘新鲜时蔬了,可能要到晚间才会回来……”
国主诧异问道:“你的一菜一汤,一衣一鞋,都是你的那位姑姑为你打点的么?”
仲寓点了点头,“这个新来的姑姑最好了,有她在,儿臣生活起居上都是样样精细完备的,父皇不用担心。”
两次在东宫中皆未见到他想见的人,国主一直有些郁郁走神,茶饭不思,心中空落落地少了什么似的,他想要命人去查找庆奴的下落,可又害怕知道结果,一颗心七上八下,想要静心练字,却终只能弃笔。
他起身走至窗前,只见月色明朗,桂香浓郁,隐隐还有一股清怡之气,问姚公公道:“外面是什么香气?”
“是秋菊开始绽放了呢!”
“哦?今夜月色正好,那不如就去瑶光殿赏菊吧!”
“官家,这……”姚公公有些为难道,“昭惠后最爱菊花,所以以往昭惠后在时,瑶光殿才放置了许多秋菊,现在连殿中的温妃也已经没了,所以……”
“所以朕想观览秋菊也不能了么?”
“宫中除了御花园,就是存菊堂,还有东宫有许多秋菊,只是不知道官家要去何处?”
“御园太远,存菊堂太偏,东宫……”国主心思蓦然一动,“那就去东宫吧!”
此时,在东宫的厢房中,庆奴打赏了花房中的一个小内监,那小内监领了银子喜得眉开眼笑,“小的不过是将花房中的秋菊搬至了澄心堂的窗户下,举手之劳而已,姑姑出手真是阔绰。”
“虽是搬花,却也是一件又要体力又要动脑筋的活,你做得不错。”
“谢姑姑看得起,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差遣。”
待得小内监走后,庆奴对镜揽妆。
腰间多了些赘肉,提醒着她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光阴一点点侵袭着她的肌肤,让她的身体留下了不可抗拒的痕迹。肌肤亦不再滑腻,眼尾间亦有隐匿的细纹,用浓浓的水粉遮盖,亦如二十芳华,眉黑如黛,红唇鲜艳,眼波流动。
她的心狂跳不止,似是初次约见心上人,又或是待嫁的女儿家,如果一切如她所愿,国主……今夜就要与国主团圆了。
国主步入东宫,果然,东宫之中的秋菊极多,又正是将开未开的含苞羞放之时,姹紫嫣红的一篇,竟又像是春日的百花园一样,国主清嗅花香,心中隐隐却有些期待。
蓦然之间,见到朦胧月色之下,一个倩丽身影俯身在一株墨菊前,以剔花铜壶细细浇灌一朵墨菊,晶莹的水珠在月光的映照下宛若璀璨珠宝,更衬得佳人的脖颈弧度优美。
国主的心一跳,月下灌花,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痴?那一袭鹅黄色的彩衣与金菊相辉成映,让他在一瞬之间回到了昔日王府中,那时候庆奴总爱在月下浇花,美名曰“月魂”,月夜之下,花魂方可吸取天地精魂,到了第二才会开得轰轰烈烈。
国主犹坠入梦中,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真的是庆奴?就好像时光从未催人老,就好像庆奴依旧在每天清晨给她捧巾栉,每日晚上给他缝衣裳,就好像他们在下雪的天气里,她为他披上了大氅,取来了手炉,在他的身畔近近地跟随着……
庆奴回首而望,重逢之下,相顾无言,又喜又悲,唯有泪水沾襟。
“庆奴,真的是你么?”国主不知眼前的人是真还是在梦中,伸出手去轻轻触摸,指尖所触及的除了肌肤的软腻,还有一片浸浸的冰凉,一滴又一滴,真实得不像是在梦中。
庆奴泪水如珠,敛衣盈盈下拜,“奴婢庆奴参见官家。”
国主从恍惚游离中骤然惊醒,触电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喃喃而语,“庆奴……告诉朕这不是在做梦。”
“官家……”庆奴柔情而深婉,“奴婢想念官家,进宫来伺候官家了。曾经昭惠后中了山薇花之毒,早已经真相大白,绝非奴婢所为。所以,所以,国后娘娘才接了奴婢入宫。”
“是国后接你入宫的?”
“是。”庆奴谦卑地垂下了头,朦胧的月光之下,更见她的温婉楚楚。
“如此说来,早些是朕误会你了,这些年……”国主忍住喉间的哽咽,“你过得好不好?”
“官家好,奴婢就过得好,官家不好,奴婢就不好。奴婢这一生都是为了官家而存在,无论在何处,庆奴的心永远都只在官家的身上。”
“这些年,委屈你了。”
“哪怕不见,可只要知道官家还在九五之尊位,奴婢从来就不觉得委屈,奴婢的心总是很充盈,因为奴婢有希冀,有念想,奴婢总会觉得,奴婢还能再见到官家,再伺候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