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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轨十分隆盛,似乎,数日前金佛倾塌的意外早已经被人遗忘。街道上人山人海,数千僧人念经,缓缓前行,而那尊金佛也成功请入了清凉寺中,香烟缭绕中,小长老带伤住持,一切都庄严肃穆。
在国主身边,行礼仪的是窅妃,她随着国主一次次地伏地而拜,不知不觉,额上已经磕出了血包。
礼毕之后,嫔妃群臣,佛门高僧,乃至诸国外、海外佛徒贵宾都依序落座,国主和窅妃坐于上座之首。
这一幕看在了潘佑的眼中,让他忧心忡忡。他上前一步进言:“礼佛之事圣洁肃穆,向来都是主后亲历亲为。微臣不明白,为何今日该坐在此地没有国后?”
国主淡然道:“国后身子略有不适。”
潘佑道:“既是国后娘娘身有不适,不来便罢。为何却是嫔妃替代了国主?”
底下亦有臣子附议道:“潘大人所言不错,由嫔妃替代国目,实在是不妥之举,难显我大唐国威啊!”
底下臣子犹如炸开了锅一样,众人小声地议论纷纷。
国主愠怒,喝道:“对于窅妃出席盛会,还有谁异议,都可以提出来!”
沸议之声顿时止息,倒是外邦异域所至的佛徒大为扫兴道:“原来不是国后娘娘,贫僧大为失望!”
国主道:“各位长老,各位高僧,窅妃虽然地位不能与国后匹配,但她的虔诚向佛之心,可是让在座的各位信众都是大为汗颜。”
国主拿起窅娘的手,给众人展示,众人见那一双女人的小手,竟比庄稼汉的手还要粗糙丑陋,尤其是上面竟然布满了瘆人的小黑疙瘩。
国主道:“你们都不忍心看这双手是不是?不错!朕也不忍心看!可诸位所用的厕简,就是这双手一片一片地削出来的!”
众人诧异不已,那个外邦佛徒惊讶道:“什么是削厕简?”
他身旁的一个小宫人小声地提醒道:“就是上厕所后,用来擦屁股的。”
外邦佛徒顿时明白,以手掩了掩鼻子说道:“这等腌臜事,若是在敝国,只有奴隶才会去做。一个嫔妃,怎么会做这样肮脏的事?”
国主道:“不错,的确是最卑微之事,而窅妃却愿意去做。诸位在座的高僧长老,你们近来谁没用过窅妃的厕简?”
众人静默无言。
国主又道:“你们的厕简平滑细腻,那是因为窅妃一遍遍地亲自打磨!”
小长老从坐席起身,致谢道:“阿弥陀佛!贫僧才知是娘娘的供养,贫僧谢过娘娘。”
那些受惠的僧人们亦齐声致谢:“谢过娘娘的恩惠!”
窅娘谦逊道:“各位长老们客气了。本宫亦是一名不值一提的信女,只愿凭弱女子的一己之力虔诚向佛、供养僧尼,也好让佛学在我国发扬光大啊!”
如此一来,众臣工对窅娘也是毫无异议,不再吭声。
窅娘微微一笑,轻轻一击掌,众宫人鱼贯而入,一一给饭桌上端上膳食,十分精致可观,琳琅满目,形色材具备。
窅娘道:“各位长老请慢用,这是信女敦促御厨烹制的斋饭,也不知道是否合诸位的口味?”
小长老感激道:“难得娘娘将斋饭准备烹调得如此精致,娘娘有心了。”
众人一起进膳,至此,那些臣工们再也无话可说。
窅娘就这样迅速地掳获了国主的心,也掳获了僧尼和信众的爱戴。
无论是牛头山中的法会,亦或是国都之中僧人的供养,亦或是国主与海内外佛僧的交流,窅娘都一直伴随在国主身侧。
以至于宫外从未见过国后娘娘真容的,一度以为打扮富丽雍容的窅娘就是正宫娘娘,甚至以国母尊称。
自窅娘复出之后,后宫与寺院的看守之人又换成了窅娘的人,如此一来,裴嫔与小长老的幽会就便捷多了。
那裴嫔本是个水性的人,又是多日未与小长老约会,一颗心痒痒难忍。
这一晚好不容易从禅房中的地道相见,裴嫔身子一倒,便柔弱无骨地歪在了小长老的身上。
原来,小长老为便于两人幽会,也为了以后的不时之需,特地在自己的禅房中打通了一条地道,那条地道连接牛头山之外的草丛中,避开了重重宫门,当真是个极其隐蔽的去处。
偏偏小长老的禅房单门独户,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卷棚顶小院,与清凉寺其它的建筑群体距离遥远,因此,若禅房有何异样,外界也不会轻易知晓。
这无疑成了裴嫔和小长老偷情的绝佳之地,两人一碰面,幽情蜜意,无限旖旎。
裴嫔抚着小长老的脸,风情万种地说道:“郎呀,在众人之前,你是得道高僧,那一副庄严持重的模样儿,让我都信以为真了呢!他们以为你通透佛理、高贵无匹,可是只有我才知道,你呀,是这个世上最风流最浪荡的公子!”
小长老捏着裴嫔的下巴,在她的粉唇上印上一吻,坏笑道:“问世间知我者,莫过于你这个小妖精!”
裴嫔顺势倒在了小长老的怀中,莺莺笑道:“如今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钱财,也都是金山银山,国主那个傻子只恨不得将半个金库都给你搬了来。可是我……”说着,裴嫔撅起了嘴巴,“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只想和你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的夫妻。”
小长老的手枕着头:“小美人儿,时机暂未成熟,急不得。”
“我不信!如今你我是深宫后院的露水夫妻,你的名气越大,反而越容易暴露我们的关系。要是有一天被发现,你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小长老神秘地笑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方绢布,高高地举在手上。
裴嫔大感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小长老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着,故意不让她碰到绢布。
裴嫔伸长手,终于一把将绢布抓在了手中,看了上面的字,疑惑不解:“横江图说?这是什么?”
小长老笑意盎然:“你刚才不是不信你我能远走高飞吗?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裴嫔又惊又喜,虽不大明白小长老的话意,但心想这绢布上的图画一定有妙处,便仔仔细细地端详那副图画,奇怪道:“这副图看着像是长江地舆图,它能让我们远走高飞?”
“你可别小瞧了这张地图,它将长江采石矶一带的滩涂险礁、军事要点、乃至长江宽度全都一一标明,是我让一个和尚以化缘的名义在江中巡勘了数月才得。有了此图,无疑是打开唐国的北大门,只要将此图贡献给中朝赵皇帝,我宋师就可长驱直入江南丰沃之地!”
裴嫔终于明白,惊得跌坐而起,瞪大了眼睛,指着小长老,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中朝的奸细!”
“若不然,你又怎会碰巧在延古寺遇到我?我又怎会费尽心思得到现在的一切呢?”
裴嫔像是被人对着头狠狠地敲了一记,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预谋,原来你让国主推行佛法,是想让唐国腐败,国库空虚!”
小长老洋洋自得:“你说得没错!而且现在也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不仅国库空虚,无以支付军费,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困窘。长此以往,唐国积重难返,国势衰微,我宋师就可以一举拿下!”
裴嫔越听越怕,这关系到一国之存亡的大事,她本就是个见识短浅的女人,哪里见得如此大阵仗,早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抓起自己衣服就要下床。
小长老拦住了她道:“刚才不还要我带你远走高飞吗?怎么现在就怕成这样了?”
裴嫔哆哆嗦嗦道:“我……的确是想和你走得越远越好,可我没想到是……”
小长老一把拽住了裴嫔的手,用力地握着,“唐国亡国之时,就是你我自由之日!到那时,你不是宫中的嫔御,我也不是山呼海啸的长老,你我只是平凡夫妻,我们逃离了皇城,去世上任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生下一大堆儿女,过上你想过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小长老以甜言蜜语为裴嫔描述了一副美妙的图画,此时,裴嫔的害怕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心中充满了憧憬。
小长老将她揽在身边,裴嫔也顺势倒在他的怀中,无限向往地说道:“听说汴梁城中繁华富丽,商贾云集,比金陵国都还要繁华,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汴梁城如今是九州第一大都城,宏伟壮丽,比金陵城不知道要壮阔几倍!”
“那……我想去汴梁,等到灭国之后,我要和你一起去汴梁!”
“当然!”
……
一连数日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让人心绪亦如的散不开的烟雨,低低徘徊,郁郁难解。
国后虽已经解了禁,但她依旧无心无绪,整日关在自己房中,既不外出,也不散心疏郁。
案几上摆放着一盘残局,嘉敏定定坐于桌边上,冥思苦想,终是无果。
元英端上了一盏莲心汤:“娘娘!又是一个晚上!你为这棋局想了三天三夜了,你也该好好歇息了。”
嘉敏看着棋局出神,手中握住一枚高丽靛青色琉璃棋子,斟酌着下了棋子,却又拿了回来。
“娘娘快喝了这一盏莲心汤吧,若不然才刚刚调养好的身子怎么能熬得住?”
嘉敏还是不看元英一眼,挥了挥手示意道:“放在那里吧!”
元英正无计可施、心中焦急的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黄保仪的声音——“新酒乘凉压,残棋隔夜收。”
嘉敏细细品咂诗中蕴意,回首勉强一笑:“是吴子华的诗句,保仪,怎么下雨你也来了?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黄保仪从殿外走了进来,元英帮她摘下了斗笠。
保仪的身上仍沾染了雾蒙蒙的水汽,像是江南烟雨中的一朵娉婷清丽的荷蕊。
黄保仪笑了笑道:“饭后积食,常日呆在室内,也觉得怪闷的,想到臣妾是如此,娘娘岂不是更闷了?所以就一路看雨看花地来看望国后娘娘了。”
一旁的元英道:“亏得保仪娘娘来看望,保仪娘娘是不知道的,国后娘娘痴迷于此残局已经是三天三夜了,不吃不喝,像是一尊活菩萨。还是保仪娘娘来了,国后才肯转动身子,说上一两句话。”
黄保仪叹道:“真真是个痴人儿啊!娘娘既是能记住吴子华的诗,却为何参谋不了诗句中的浅薄之意呢?”她走上前,将棋子一枚枚地收入匣中,“‘残棋隔夜收’,既然是残棋,哪里又有隔夜之理?”
嘉敏淡淡道:“竞日无聊,若不是这些玲珑棋子陪伴着本宫,本宫真不知道改如何打发漫漫时光。”
黄保仪定定注视着嘉敏,摇头道:“是心绪迷茫,心无所属,所以才觉得苦闷抑郁。”
她握住了嘉敏的手,嘉敏的手背是一阵阵冰沁冷透的凉意,黄保仪拍了她的手,轻柔道:“臣妾担忧你。”
嘉敏叹道:“本宫在想,我朝的境遇何尝不是残局?本宫想不到解决之法,也不知道如何与之对弈,保仪,本宫好灰心。”
黄保仪清冷而狠决道:“娘娘何必如此灰心丧气!娘娘是天底下的棋王,智慧可以战胜任何一个人,所以,臣妾也相信,以娘娘的睿智,能斩断一切荆棘!也能赢回本该是属于娘娘的一切!”
嘉敏摇了摇头:“国主与本宫的误会越来越深,他沉醉于佛事,对于异己者,他都不愿意去接近,不愿意去倾听,而投其所好者却能居以要位,常伴他的身侧。窅娘……”嘉敏一念及窅娘荣升为窅妃,在外面呼风唤雨,麻木的心又抽搐般地疼了起来。
黄保仪一双敏锐的眼早能洞察嘉敏的心思,冷冷道:“不错,窅娘!娘娘终于知道提及到窅娘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林仁肇林大将军并没有中鸩毒!”
“什么?林将军没有中毒?”犹如惊雷贯头,嘉敏惊讶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