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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璟并没有问我什么,他只是非常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我感受得到他的心跳还有呼吸,我们就这样相对沉默。
他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想说,我会主动提及,否则问我只能加剧我们之间疏远的速度,我和他现在处于一个特别微妙的角度,进一步我会抗拒,退一步又会非常疏离,让彼此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是最难受的位置,上不来下不去。
我上楼回到房间后,换了一件衣服,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护肤保养,虽然不喜欢化妆,但女人是水做的,基本的护理都要有,这个世界的男人都非常的表面化,你拥有美貌,就能在社会的竞争中多一份资本,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女人都需要抢,很多人都说,抢来的不是你的,早晚会被别人抢去,说这话的一定曾经输给过别的女人,否则不会失去那一份竞争的自信,机会也好,爱情也好,从来都需要争取,你不开口,他不开口,无法走到一起,开口就意味着争取,拥抱就意味着占有。
我们或者修养于才干和智慧,或者强化于美貌和身材,总之,我们每一分对自己的投资,都是为了在需要竞争时能够脱颖而出。
大约半个小时,我将面膜取下来洗了脸,然后睡了一觉,昨夜喝得太多,睡得不舒服,我补觉后再次醒来,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这样的感觉似乎很久不曾有过了。
从我做了程毓璟的秘书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是半路出家啊,没有任何文秘工作的经验,更不懂办公室文件和很多电脑程序,完全一只连翅膀都没长的菜鸟,我非常谨慎的对待每一份工作和指令,生怕被那些瞧不起我恨不得把我驱逐出境的人抓住把柄让自己难堪,更不愿看到程毓璟为难,我就连做梦都是在办公室内看文件。
我走出房间时,二楼寂静极了,这个时间往往是休息日时程毓璟在家中午饭后看书的时间,书房的门应该关着,里面传来翻书的声响,此刻却是门房大开,空无一人。
我走到楼梯口,迈下半层后,忽然看到客厅位置何言拿着文件在茶几一侧站立,脸色试探而紧张,程毓璟攥着一份非常厚的报表坐在沙发上,面孔青白。
我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劲,我扶着楼梯没有下去,他们也没人看到我,仿佛都沉浸在一件非常巨大的事情中。
“大约是在今天凌晨,有大批记者赶到了南郊我们的施工地,进行了全方位的报道,将距离我们工地不远处的芦苇地挖掘了特写,经过和网上照片的对比,确实是两年前上海郊外和港城交界线的案发地,当时死了四个成年女性,公安部门定性此案件为特大连环轮/奸/杀人案。地点都是在南郊那个位置,四具尸体发现的位置都不超过五十米间隔。中国人民非常迷信,一旦这样的消息曝出,就算我们再降价出售,也不会有人选择购买,因为这意味着是一套凶宅,我们公司的公关团队已经关闭了一些宣传渠道,因为现在呈一个压倒式的舆论爆发,市场不少人说,我们是欺诈客户,故意隐瞒,不过我们可以要求土地局和承办地皮竞标的这办法进行道歉澄清,舆论是可以挽回的,但经济损失回天无望。”
程毓璟沉思了一会儿说,“具体损失是多少。”
“大约在一亿元左右,首先是买下地皮的巨款,但是因为事先这件事并没有透露给我们,而且土地局故意有隐瞒和压制真相的表现,所以他们有欺诈嫌疑,如果走法律程序,我们可以夺回部分,但他们已经在事情浮出水面后亲自来到公司内和我们商议能否私下解决,我考虑到毕竟对方是国家部门,闹得太僵,对我们在本市的发展也不好,毕竟商人还是要屈居官员之下,不然他们找点岔我们就要棘手好一阵,所以我擅自做主同意了他们提出的私下解决,他们承诺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退回三分之一,但因为合同已经签署,我们本身虽然是受害方,却也有考察不良的缘故,所以这也是极限了,就算走法律途径,也不见得能拿回一半。反而因为闹得太大,造成程氏的名誉损失。”
程毓璟两只手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公司情况怎样。”
“我们的一部分资金链出现了周转问题,造成原先和另外两个公司的合约无法兑现投资项目,对方单方面提出解约,我们也无能为力挽回,只能说,撤回我们之前的投资,他们另选合作。职员基本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情况不是很好,大家情绪不稳,也有一些小道传言说我们程氏会坍塌。因为宏扬当初退出了竞标,人们就怀疑了一阵,觉得非常奇怪,蒋华东一旦出手,从不失利,他主动退出让给了我们,就有些不对劲,现在大家重新翻出这件事,都说是宏扬在诱导我们,大家对于蒋华东这个人本身就非常的敬畏,而且他在黑白两道上颇具传奇色彩,大家都认为,如果我们得罪了宏扬,恐怕在和蒋华东的对弈中凶多吉少。”
程毓璟再度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将手中的报表撕得粉碎,整个人都陷入沙发内,他仰起头,用手挡住眼睛,刺眼的白光此时将他衬托的非常落寞。
我步下楼梯,何言看到我后,脸色微微一变,我说,“我听到了蒋华东三个字,到底怎么回事,和他有关吗。”
何言点头,“不是有关,而是现在看来,就是他一手设计的。他早就知道南郊那块地皮有问题,曾经是凶杀案现场,有四条人命在那里被找到,而且还是让大众都非常厌恶的连环奸/杀案。之后那片红桦林发生过一起恶性的纵火案,焚化了约有一百多株红桦树,这些红桦林非常罕见,品种极少,每一株就要大约几万元,而且种植特别困难,要求特别高的水土和温度条件,一百多株毁于一旦为园林局造成近百万损失,到现在也没找到纵火凶犯,可以说是声誉劣迹斑斑的一片地,那群记者昨日赶到现场进行直播报道大概也是蒋华东放出的风声,不然我们已经施工到现在,几乎将全部建材都投入了进去,不可能才曝光出来,只能说,蒋华东故意要我们将东西用进去,在地基建起后,一切尘埃落定,损失的也无法再收回,他再曝光,让我们进退两难,舆论看到我们的半成品,会认为我们的确是为了坑害客户,几乎是名利双失。”
我接过他手上的照片报道还有一些数据和舆论评价,真的是一面倾倒对程氏的影响非常恶劣,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口碑完全覆没,这一行就是这样,你几十年都安分守己做精品销售,可一旦出了一点差错,之前的好便被全部抹杀,因为客户和市场,看得是结果,而非过程,作为这次竞标的受益方,假使这一切没有被曝光,程氏的收益有多少将无法想象,所以没人会相信,我们不了解真相。
蒋华东这一招赶尽杀绝果然够狠,我们连发声的资格都没有,没人会听。
我忽然有些站不住,眼前一会儿漆黑一回苍白的,何言扶着我坐在沙发上,我面对着程毓璟,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却仍旧保持最后的风度,沉默着摸出手机,递给何言,“联系从前和我们合作过的客户商,程氏是怎样的,他们都清楚,现在他们替我们发声的话,舆论一边倒的现象就还有回旋余地,我们不能被动,任由那些无良记者夸大其词,现在蒋华东一定在看着这场戏,我要绝地反击,程氏这么多年,从我父亲手里就在这座城市屹立到如今,我不能让它在我手中毁于一旦,程珀深虎视眈眈要从我手里抢走这一切,他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有没有和蒋华东联手算计,我都不能保证,所以现在我不能回去向父亲和几位世伯求援,我只能靠自己,这几年经商积累的人脉。”
我对程毓璟说,“程珀深似乎只是个纨绔子弟。他对你造不成威胁,程氏除了你还能给谁,回去找你父亲求援是最好的结果,他从商几十年,他出面替你道歉,为程氏做声誉维护,再好不过。”
他冷笑了一声,“我父亲现在都没有打来一个电话,他就在等我低头,把这些要回去,股东不会要程珀深一个私生子接管公司,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父亲自然理所应当把我拉下来扶持他上位。而程珀深哪里是个纨绔子弟,我也曾这样只看表面,把他定论,但他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谁都不清楚。用伪装来让我转移注意力,他背后下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程家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关键时刻,在利益面前,几乎毫无亲情可言。”
“我不相信蒋华东会这样,他就算再有城府,也不能算计这么多,他怎会预知未来发生的事?”
程毓璟抬眸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脸色异常苍白,何言却仿佛听出了不入耳的味道,他将文件猛地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将我身体吓得一僵。
“是,薛秘书,你和蒋华东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关系,但请你公私分明,你现在是程氏集团程总的秘书,公司发生这样大的麻烦,你还在固执你那点私人感情,为蒋华东这个罪魁祸首开罪,是不是他做的,去问了就知道,我们公关部也不是吃白饭的,怎会查不出到底何人所为?程总待你这样好,我是看在眼里的,你昨夜消失,他几乎疯了,你知道吗,也许你在和蒋华东旧情复燃,程总却不吃不喝的熬着等着,他已经把这座城市翻了过来,如果不是蒋华东在夜总会那里故意干扰不肯放我们的人进去,我们不是没有能力找到你。人总是觉得别人对你好理所应当,你却下贱到去追逐对你没有那么好的。我为程总不值,非常的不值,他满心真情就换回你一个吃里爬外的结果吗?”
“何言住口。”
程毓璟冷沉着声音止住了何言的义愤填膺,何言闭住了嘴,眼睛却投射来愤恨埋怨的目光,他一向对我温和,我们彼此尊重,还是头一次这样敌对我。
程毓璟看了我一眼,朝我扯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意,“我理解你的意思,这事我也不能怪别人,就算当初他和我争,我也许会倾尽我全部的资产将这块地买下来,商人在利益面前都是非常疯狂的,理智有时候也是不存在的,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过求成,导致了决策意义上的失误,在股东大会上,我依然会这样检讨,将罪责推脱在别人身上,不是君子行径。”
我有些着急的解释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自然明白是非善恶,但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们揣测的只是一个还未知的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总要找到证据确立。”
我承认,我是逼迫自己不相信蒋华东会这样赶尽杀绝,因为我亏欠程毓璟太多,我无法面对我深爱的男人这样伤害我的恩人,这太可怕了,我才是最煎熬最难做的那个。
但本身他确实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可以把人命视作无物,何况是算计一个公司,一个因为我,被他看成敌人的男人。
我还要说什么,可是程毓璟伸出手止住了我,他站起身,微微有些踉跄,他闭着眼睛沉了一会儿,然后抬腿朝着二楼去走,他在扶住楼梯扶手时背对着我们说,“这件事我自由我的想法,何言你不要对她置喙什么,你和她是平级。”
我看着他落寞无比的背影,觉得心里很难受,他在这样腹背受敌的时刻,还不忘保护我,不让我自责难过,我咬着嘴唇,如果早一点,我和蒋华东认识的时候,程毓璟已经先于他出现了,他这样温润体贴,会不会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结果又将不一样。
何言没有理我,他非常用力的踩着步子,将门狠狠关住,砰地一声,我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朝着二楼书房追去。
也许吧,在那温和又惨白的灯光下,窗子微微开着,透出一点不真实的光芒,他逆光而坐,清俊的五官并没有往日的精神。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程毓璟,他一向在我眼中,和蒋华东是一样的男人,高不可攀,无所不能,他极少会为什么事而忧愁,他总是做什么都运筹帷幄,我在他身边做了三个多月的秘书,亲眼见到了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他变得这样低迷和消沉,我觉得心口非常沉重,比他更加难受。
我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手很凉,是冰冷的,他就坐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桌上摊开的损失数据,大约有一个多亿,所以对于程氏集团拿出这笔款来并不是很困难,但到底公司有很多高层,还有一些潜在股东,这种决策性失误,几乎可以让股东召集大会将他拉下马,而程家那边得到消息,很有可能也是一片争议。
在这座城市,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一点消息都会造成满城风雨,他一向无往不胜,这一次在栽得这么狠,换做谁都未必能承受得住。
“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度过这次危机。”
他的身子动了动,我继续说,“我记得我认识的程毓璟,非常的绅士潇洒,他总是笑着,对谁都彬彬有礼,和蒋华东那样冷淡不同,而是让人很想亲近,我喜欢看着你的眼睛,那里有非常温柔珍贵的光芒,我觉得你是哥温柔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会冲动不会焦躁,对事对人都很理智,你能将程氏在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发展到今日,就没有谁都打败你,只是一点失误,不是无法弥补,如果你消沉了,动摇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程毓璟仍旧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桌子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闭上了眼睛。
我心疼而无助的揽住他肩头,叮嘱他先休息一会儿,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松开了他,一步一回头的走出门口,他始终都像一樽雕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落寞得让人揪心。
我从书房内出来,站在走廊上沉默了良久,我听到程毓璟的书房里传出一阵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响,非常巨大,似乎是他掀翻了书桌。
保姆听到声音后从楼下奔上来,脸色有些惊慌,我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指了指书房,我摇头,口型说没事,她点点头,有些迟疑的再次下了楼。
我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拿了钱包和手机,飞快的下楼,拦车,直奔程敏所在的医院。
我不知道以这样激烈而撕破脸的方式能得到什么,但至少,我不能看到蒋华东占尽天时地利却还不放过本不属于他的,在我的眼里,程毓璟并没有威胁他分毫,反而是他咄咄逼人。
我从电梯内出来,直奔程敏的VIP病房,我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踢开,里面原本安宁的一幕被我这一下震得四分五裂,程敏倚靠着床头在喝水,蒋华东非常深沉的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听裴岸南汇报着什么,他们三个人同时朝门口看过来,在发现是我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各异。
程敏忽然低低的叫了一声,有些害怕的望向蒋华东,他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落在我脸上,抿唇不语。
“蒋总,早就听闻你心肠歹毒出手狠辣,道上的人,商业界的人,几乎都怕你敬你,但我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好手段。轻而易举就让程氏无路可走,改日如果有机会,我想拜你为师,好好学一学赶尽杀绝的本事。”
裴岸南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张嘴要说什么,蒋华东忽然扯住他的袖口,轻轻摇头,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我的脸。
“是我。自古兵不厌诈,既然想把公司做大做强,没有点分辨的能力和运筹帷幄的理智是做不到的,我能从一个黑道上的混混到现在,成为所有人敬畏的人物,我能在没有任何金融管理知识的情况下,把一个正规公司做到这个地步,我有的,程毓璟也还有,他失误了,不能怪我为他挖坑,而是他自己缺乏果断的分辨能力。这样的损失并不是无法避免的,我也没有办法去干预他的选择,是他自己要竞拍。”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总是这样无所谓,仿佛什么都激不起他心底那点波澜,我深深吸了口气,“你早就知道那片地的问题对吗。你知道的时候,为何不告诉他?难道看他满盘皆输这样痛快吗?你太可怕了,你是疯子还是变/态!”
蒋华东沉默着将文件递给身边的裴岸南,示意他出去,裴岸南点头接过,在经过我身旁时,忽然顿住了步子,他用非常轻的语气对我说,“薛小姐,程总就一定是个好人吗,用这样的方式博得女人,非常的没意思。我是个粗人,打打杀杀一局定胜负,向来是我做事降人的手段,我很瞧不起文人的这种做派,卑鄙。”
他说完一声冷笑,便离开了。
病房内只剩下我和蒋华东,还有一个可怜巴巴坐在床上握着水杯观战的程敏,我愣了一会儿,“他是什么意思。”
蒋华东低垂着眼眸,把玩着他拇指上非常翠绿的一个扳指,我语气高了许多,又问了他一遍,他终于抬起头对我说,“什么意思重要吗,你认定了我卑鄙,用这样的手段害他损失很多,但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否在私下对我步步紧逼。你只看到了我的心狠手辣,便以为他在你面前那样绅士,私下也是一个这样的人。薛宛,从你走进这里质问我时,就已经代表你心里的天枰偏向了他,你还要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