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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恨王子腾无力,可她又怎么知道,王子腾现在真是有劲儿也不好使啊!
因为承景帝已经提了好几回了——还有一回是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景帝似笑非笑地问他:“荣国府老太君上表,说贾琏不肖,请换贾宝玉为爵主,未知王卿如何看待?”
这话没落地呢,王子腾的冷汗就下来了。这话叫他怎么答?贾家争爵主的两个,一个是他外甥,另一个是他女婿,他挺谁都叫偏袒;若是大言不惭地说句内举不避亲吧,半朝的御史都在等着他呢:人家公侯之家宗器传承,是你一个连伯爵都没混上的货该管的?
于是乎,只能和稀泥。先把贾琏骂一顿,人品下流,自己简直是瞎了眼才会把宝贝闺女嫁给他;再把贾宝玉拎出来痛打五十大板,说他脂粉堆里混大的,文不成武不就,也不适合当公府爵主。
综上所述:“臣不敢妄言,还请皇上圣裁。”
话说到这份上,按理说,承景帝也该借坡下驴了。可陛下偏不,非把他逼到墙角揪脸皮:“也是,朕问的不妥。对王卿而言,一面是兄妹之情,一面是父女人伦,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都是矛盾重重啊。”
这句一出,王子腾整件里衣都湿透了。表面是皇上体恤他“为难”,可实际上点得清清楚楚:荣府这爵位不就是你“管”着的么?谁承爵就看你帮谁,你妹妹和你女儿不都是在求你么?
王子腾终于确定,承景帝这是在敲打他——你管得太宽了。
能混到当朝一品大员的位置,王子腾绝不是个笨人,下朝回家后便称病不出,不管是贾赦贾政还是贾珍的拜帖,只要扯上一个“贾”字,统统从门缝里扔出去!
深居简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面确实是被吓的,一面又是做给承景帝看的。
果然,承景帝对他的识相很满意。在他“病了”半月之后,特意派内监送了御药过来。内监得了好处便笑眯眯地告知:“王大人不用担心,昨个儿皇上还跟贤妃娘娘说呢,这事儿怪不得您,是他贾家其身不正带累了您。这外甥跟女婿争,妹子跟亲闺女闹起来了,换谁都怵头啊!”
王子腾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承景帝还没有太过忌惮他。只要他不再擅自捞过界,去管贾家那桩子闲事儿,依旧君是君、臣是臣、君臣相得。
——可是,贾家,他又怎能不管呢?
……
京城,王府。
王子腾虽已年过五十,但身强体健,蓄着短须目光炯炯,看起来威武又精神。他穿着一身黑色镶金的铠甲,更显九省都提点的威风凛凛。
王子腾正背着手站在堂屋内,听府中佐官回报:“……已经接回了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假借抓贼,并未引人注意。但是那些告状的刁民(告赖尚荣的)一见官兵便四下溃逃,禁军不便追赶。”
“不用管那些人。”王子腾道,“贾雨村会料理的。”
佐官顿了顿,面露为难:“小姐一直吵着要见您……”
这话瞬间点燃了王子腾一直努力压抑着的火气:“她还有脸闹!嫁为人妇竟敢勾连外人状告夫家,我这张老脸都被她丢尽了!”猛地一拍桌子,“她知不知道,现在荣国府被多少人眼睁睁盯着,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再闹出什么事,真以为那开国公爵的名头能护他们几回,真以为皇上不会下旨夺爵?这荣国府,自贾代善死了后就再没出过能提动刀的男人,贾政迂腐不堪还自命不凡,贾赦简直就是个酒囊饭袋!就这么一家子,皇上就是夺了他们的爵,我看会有几个人站出来给他们说话!”
看王子腾气得脸都青了,佐官连忙熄火儿:“小姐也是一时糊涂,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她哪里糊涂,她精得很,就是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歪路子上,你听听她跟人说的,‘告我们家谋反也没关系’。”王子腾气得狠狠喘口气,才跟佐官说,“把她给我关到后面去。至于贾家……就派人去跟贾家老太太说,凤哥儿病了,回娘家休养,养好了再回去。”
佐官一把年纪,也是亲眼看着王熙凤长大的,顿时不忍:“老爷,这事也不能只怪凤哥儿一个,实在是那贾家欺人太甚。姑爷没出事的时候,小姐管着那么一大家子,谁都说她不容易;姑爷一闹出事,那贾老太太立马就翻脸不认人,拿着账本说她家里那么大的亏空都是咱们小姐弄出来的,这亏不亏心?为了填补那府的亏空,咱们小姐掏了多少嫁妆,劳心劳力,连孩子都掉了。”
王子腾哪能不知道,贾家早就是个空架子,还是靠着他王家才撑起来的架子,猛一拍桌子:“所以我才把凤哥儿接回来,我王家的女儿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大不了,让凤哥儿和贾琏那下贱胚子和离,他荣国府昧了凤哥儿多少嫁妆,都要给我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佐官张了张嘴,冷汗再次滑下花白的鬓角。心里直道老爷这是气疯了啊!
嫁出去的闺女怎么能和离,开国至今可没有哪个国公府出过和离的媳妇,不说贾家,王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佐官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心里更恨那姓贾的一家子,子孙不肖累得亲戚也被人耻笑。恨贾老太太翻脸不认人,也恨王夫人落井下石:“二姑奶奶她也忒不厚道,小姐嫁过去,对她比对亲婆婆还孝顺呢,她却跟着贾老太太一起打压小姐。”
“什么‘跟着贾老太太’,就是她撺掇着那老婆子对凤哥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王子腾冷笑,“不就是为了她那块破石头!”
对王子腾而言,再亲的妹子也亲不过闺女。要说外甥跟女婿争,单从感情上来讲,肯定支持女婿;等贾琏承了荣国府,下一代的爵主岂不就是他亲外孙?
当然,对王夫人来说,再亲的哥哥也亲不过儿子。宁愿得罪了哥哥这条金大腿,也不能放过来这已经摆到她儿子面前的天赐良机啊!
幸好荣国府这爵位传承远不止于“感情用事”,要不然,王家这俩兄妹早就撕破脸皮了。
想起如今搅成一团乱麻的局面,王子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贾元春也是个拎不清的,皇后都不敢给自家人要爵位,她倒好,缠着皇上给他弟弟争位置!”
自私的妹子可以不理,贾家也尽可以撂脸色,可宫里的贤妃——王子腾真没办法一口回绝了。贾元春不是个得宠的,却是个蠢的,把弟弟看得比什么都重,直接传话出来:舅舅,我是一定要帮宝玉的,就是豁出我这条命,也要帮宝玉把这爵位争来!
我被填进这宫里,就等于进了死牢,只待秋后问斩,能用这条残命帮一帮宝玉……死而无憾。
……
闺女一回门闹得是沸反盈天,王子腾不得不打发了佐官过去镇场面,自己则倚着太师椅,紧皱着眉,静思对策。
堂屋里只留了一个侍卫,名为曹缶,正是死在留都的曹铮的弟弟,也是王子腾的心腹。
曹缶与曹铮一样,沉默寡言,忠心不二,而且极为聪明,不该说的从不说,不该问的也绝不多问一句。见王子腾揉着眉心似是不舒服,便立即倒了茶来,放好后又静静退立一边。
王子腾捏着眉心,似是在说给曹缶听,又似在自言自语:“贾家原是一步好棋,却被生生堵成了臭棋。”
原来当然是好棋,就算贾家大房二房不合已久,可毕竟没闹到明面上,而这点儿小矛盾使得他们两房都得求着王子腾。内有贤妃襄助,外头的贾赦贾政包括贾珍从不敢对他说个“不”字,宁荣二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少给王子腾助力。
可现在两房闹开,自家爵位不定保不住,还把王子腾带沟里去了。贾家族长贾珍就差冲上门来抱王子腾的大腿哭了:叔,这么多大风大浪您都帮咱们家顶住了,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啊!
曹缶不语,只听王子腾继续道:“开国时,南京是皇都,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望族,那是何等的风光;后来,成祖迁都北京,咱们这些南京仕人,因与废帝走得近了,被打压了多少年,武官层层荫封,咱们这些留都来的永远排在别人后面!我十六岁去军营,几番出生入死,才得以出人头地。今上登基,皇上也是藩王挣上来的,不管什么南地北地,一视同仁,继续予我重用,我能统领九城禁军。原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重振金陵仕族之风,可这节骨眼上,荣国府竟然闹出这等丑事!”
说着,王子腾忽然狠狠一锤桌子:“我就是再能耐,奈何孤木难支!可看看如今的金陵四大望族,都变成了什么熊样儿?薛家胆小如鼠,当年风声一变便退出官场,到薛彬这代,就只知道挣钱了;贾家倒还是两个国公府,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贾源贾演看到他们如今这德行,还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史家那两个……”
史家的保龄侯和忠靖侯倒还在军营里做着实职,尤其是忠靖侯史鼎,身为幺子的他是一刀一枪地打拼来了这个爵位。是以,王子腾话锋一转:“他们俩尚可,总算没给祖上丢人。”
只是,只有三个人,依旧是孤木难支——尤其是碰上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无比被动。
重重叹了一声,又揉了揉眉心,王子腾忽然问曹缶:“那个弹劾贾琏的御史,我记得姓董,是原来董丞相的儿子……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曹缶早已查出,只待王子腾问这一句:“我查到,董家与陈家走得很近。”
——当今皇后姓陈,也就是卓尧的母亲。陈皇后原是个普通乡绅的女儿,后来家里争气,读出了一个探花两个举人,如今也在朝上占了一席之地。说皇后家不要爵位是真的,陈皇后“固辞”多次,赢得满朝赞誉,但实际的内由谁都明白:陈家选了笔杆子,不要刀枪,给爵位反而是碍事呢!
王子腾紧紧皱起眉,脸色冷峻得吓人:“果然是大皇子。”抓贾琏的也是大皇子。
听到“大皇子”,曹缶面露一丝复杂,随即敛起,却已被王子腾收入眼底。王子腾看着他,道:“你哥哥也是死在大皇子手里的。”
曹缶垂下眼睛,并不说话,但紧握的拳显出他心中正无比愤恨。
“大皇子已回京,据说,选秀之后,皇上就要下旨立他为太子。”猛地玩转了一圈手上的扳指,王子腾面露冷笑,无比阴寒,“若真让他当了太子,今后可还有我立锥之地?”
“曹缶,帮我去办件事。”
曹缶已经,随即跪下:“单凭将军吩咐。”
“去传信给贤妃,我可以帮贾宝玉争得那个爵主,但是——过几天的选秀,她必须把薛宝钗送进承乾宫。”
承乾宫,是大皇子卓尧的居所。
纵是曹缶这个不问话不多嘴专心办事的,也无法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将军,这、这是何意?不是与贤妃说定了,让薛姑娘入宫么?”
“我送了他们这份泼天的富贵,他们还不想要呢!”王子腾冷笑更甚,“而且,我还得到一个消息,陪大皇子去留都的东平王世子,对薛宝钗一见钟情,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曹缶绕了几绕才反应过来,东平王世子穆梓安,可以说是大皇子身边第一得用的心腹。
——如果将薛宝钗送进承乾宫,“君臣相得”,岂不就变成了“君臣相争”?
王子腾又冷笑:“当年太上皇又多宠爱义忠亲王,还不是亲手杀了他。大皇子与皇上只差十三岁,皇上今日有多宠他,来日就有多防他!”
……
“阿嚏!”承乾宫里,穆梓安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卓尧看过来:“病了?”
“没有,可能是有人在骂我吧。”穆梓安揉揉鼻子,有些怨念:还能是谁在骂他?十有*是那只又白有凶的雪刺猬!
卓尧收回眼神,继续看书:“那就继续搬吧。”
所谓“搬”——大皇子在留都半年,将留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回京不仅是受赏更是要封太子,满朝一堆鼻子灵敏的嗅精儿赶紧来送礼讨好呢!
承乾宫里各样东西堆成了一坨,金光闪闪的。其中好些都是大件儿,非得穆梓安才搬的动。
卓尧也不瞒他父皇:“你把点清楚了,一会父皇派人来收。”收进内库当私房钱,赈一趟灾皇室也捐了不少,正缺钱呢。
穆梓安直撇嘴,认命地继续当苦力,瞧来瞧去也真开了眼,大珍珠血珊瑚之类,点点数,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哎,王子腾没送?”
啧啧嘴,穆梓安有点儿想不明白:“看来王子腾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恨你?”
“我从未针对过他。”卓尧放下书,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想了想,他确实有理由恨我。”
说着,卓尧的目光停留在穆梓安身上,意味深长。
穆梓安直皱眉头:“跟我有关?不会吧,我也没得罪过他啊!”
“不是你得没得罪他的问题。而是,我身边,不缺拿笔的,更不缺拿刀的。”
甭管是国君还是储君,是“君”的都有几个心腹,将来最先重用的也必然是这几个心腹。王子腾是武人,可卓尧身边早有了一个天生怪力的竹马,附送东平王府和成国公府两家子勋贵,冷热兵器占得齐全,更别说水溶那边还有一批……轮上几轮,才能轮的到他王子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