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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穆梓安怀疑王熙凤,王熙凤实是给他出了个难题。看似人证物证全齐了——至少有关十年前的案子的是都齐了。可这证据该怎么拿,真是让他犯了难。
物证在荣国府,再怎么落败那也是个国公府,无旨不能闯进去搜查;人证是荣国府放出来的奴婢,一旦去拿人,立马就打草惊蛇了啊!
于是,穆梓安挑眉对宝钗:你怎么看?
宝钗也有疑惑亟待确认,又想想必须得由浅入深,便一边扶起王熙凤,一边问道:“凤表姐,平儿也与我说过赖尚荣一事,难道那些上京告状的人还在你手里?”
“案子押在贾雨村手里,府尹大人倒是有人情味儿,念着昔日我爹的提携,将那些人暗暗扣在衙里,还派人知会了我。”
宝钗听着,心中暗忖,以书中贾雨村的为人断谈不上什么“人情味”。只是他其身不正,只怕落了不少把柄在王子腾手里,王熙凤也该知道不少,或许是由此捏住了贾雨村,让他一时片刻不至于倒向史鼐。
便再问第二条:“你可有那些人的诉状?”
王熙凤冷笑着摇头:“我不过一无知妇人,贾雨村怎会给我?”
穆梓安听得直翻白眼:你要是当下能拿出那些诉状,我往刑部一交,不出半日就能有人上荣国府抄家去,到时候甭管什么尸格还不立马给抄出来了!
宝钗却微微弯起嘴角,心道——这样才对。“人接道顺天府尹八面玲珑,不管热盆还是冷碳都能烧一个红红火火,果然是如此呢。”
最后一个问题:“凤表姐,你说尸格在老太太手里,那你可知老太太收在了什么地方?”
王熙凤一挑柳眉:“就收在老太太床底下的暗格子里,老太太天天枕着那玩意睡觉!”
回应的穆梓安的一声“噗”,惊得他茶都喷了——那一家子是什么人啊?
宝钗也愣了愣:“凤表姐确定?”
“是我家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鸳鸯亲口说的。”鸳鸯忠心耿耿当然不会背弃老太太,可备不住老太太先扔了她!也是凤姐联合贾赦演的一出戏,总之谁都知道大老爷荒唐,不妨再荒唐一点,原本死活都不肯在爵主一事上让步的,借着酒醉发疯提了个条件:只要老太太点头把鸳鸯给我,什么都好说!
贾老太太自是不会轻易舍出自己的第一心腹,但老眼昏花一遇凤凰蛋就犯糊涂,竟委了鸳鸯来与贾赦虚与委蛇,哄他写换爵主的折子。鸳鸯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无赖得过贾赦?再有凤姐这心毒手黑的,竟弄了那些老鸨对付窑姐儿的迷药来喂给了鸳鸯,哄得鸳鸯迷迷糊糊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了个干净,好在凤姐顾忌不能逼得太紧,还将鸳鸯全须全尾地送了回去。鸳鸯在大房了一遭,贾赦是难得没得手恨得直上火,家里却没人信鸳鸯还是干净的,连贾母都垂泪道“委屈孩子”,性烈如鸳鸯,当夜便上了吊。
贾母还道鸳鸯心实,却不知秘密早已走漏,凤姐闷不做声擒了把柄忍到今日才出手,只因她先要扳倒的不仅是一个贾老太太,还有贾老太太身后整个保龄侯府。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再兼运筹帷幄的智慧,这才是凤姐——只是,凤姐身后的平儿垂了眼睛,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最对不住的便是鸳鸯姐姐。
宝钗凝视着平儿长长睫毛下半遮半掩的那丝不忍,忽然开口问道:“那鸳鸯可还在?”又补上一句,“她也算是个证人。”
凤姐听得心里一悬,赶忙道:“那鸳鸯素习可恶,死心眼只认一个老太太,有她没她都一样。”
宝钗了然,轻叹一声:“这么说,那鸳鸯已经不在了。”心里赫然一阵说不出的复杂,金陵十二钗的又副册里少了个“情拒”,幻海情天里多了一抹香魂。
穆梓安也一直没放过宝钗的表情,心里不由涌出一股子奇怪:她认识那个鸳鸯?
宝钗当然不只认识鸳鸯,她还清楚地知道,红楼梦不可能寻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因为古代女子所拥有的全部便是大宅里的一亩三分地,总有谁挡了谁的道,谁阻碍了谁的幸福,不论做对或做错什么,总能牵出一番爱恨来。
她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但总会想——红楼梦的剧情拐了十万八千里,莫不是因为她的到来?蝴蝶振翼,千里之外便是翻云覆雨,因她参与,贾家这场提前了的祸事还没完,她想救一个湘云,又何尝不是害了贾家的那几个“春”。
她再不是站在公正天平上的读者,亲历其中,许多人与事只能择其一。薛家与忠靖侯亲近,她当然只能选湘云;与贾王二家早结下了怨,她连一个巧姐也救不得。
谁都不是圣母,却也难免伤感。想得太出神,送走王熙凤并平儿时宝钗也没再说几句,直到屋里又只剩她与穆梓安两人,直到穆梓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宝钗立刻调整心态,“胡思乱想而已。”
“是么?”穆梓安瞥了一眼他还放在雪刺猬纤纤玉手上的爪子,咧咧嘴,“你居然没把我甩开,都走神走到哪儿去了。”
这个嘛……宝钗也瞅他的爪子,忽然勾唇一笑:“‘这个’等会再说。”
穆梓安受宠若惊:居然还没甩开?居然还没挨巴掌?
宝钗侧着半边脸,嫣然的笑颜来透着说不出的姣好:“我凤表姐说的,你信么?”
手还握着呢,还不再接再厉?穆梓安可不是笨蛋,立即挑眉表忠心:“你信我就信。”
手还被握着,温热的感觉挺不错,倒把心里的那抹黯然驱散了。宝钗再次勾唇,告诉他:“那我信。”又问,“那你待如何?”
穆梓安想仰天长啸啊:“我想派人去荣国府抄家!”
只是没由头,他怎么好“擅闯”国公府?倒是可以半夜爬墙头,他并不怕被逮到,但是偷鸡摸狗拿到的东西不能堂而皇之呈上去做证据啊!
思及此,穆梓安忽然又怨上了那个至今未谋一面却让他无比在意的据说是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阿尧的情敌?要不然,我现在就回去帮你把爵主请下来,贾老太太得偿所愿但贾家非得闹翻天,一翻天,还有什么秘密能藏住?
——正被祖母搂在怀里的宝玉忽然打了一连串十几个喷嚏,小脸刷白直打哆嗦,惊得贾老太太“心儿”、“肝儿”地不停叫唤。
宝钗看他纠结,暗暗捂着肚子发笑,直到看够了笑话才提示:“你莫不是忘了,我箱笼子有两件衣服,其中一件还是你写过的……”
穆梓安愣了愣,顿时眼前一亮:“对啊,还有那两个老婆子!”
能是谁?当然是指还押在留都温泉山庄里的容嬷嬷和桂嬷嬷。她们拉大旗作虎皮,放高利贷、倒卖违禁品、逼死人命,这一个个屎盆子可都是扣在荣国府脑门上的!而她们在温泉山庄里已经画了押认了罪,罪状都写在两件衣服上,可不是现成的证据?
再有贤妃死了,也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怕后宫有谁不知道该从那两个拔出萝卜带一身泥的教养嬷嬷下手的?
宝钗瞥一眼隔壁,笑着告知:“我让哥哥带了一件衣服过来,还有一件还留着,以防万一。”
穆梓安听得直挑眉,忍不住站起来,前倾身子又拿手指勾了勾宝钗的下巴,眉梢上挑眼里满是带着狡黠的得意:“都说娶妻当娶贤,看来我的眼光真不错。”
当然,穆梓安“调戏”就做好了被扇被踹被戳得全身是坑的准备——撵刺猬怎么能怕疼呢,可没想到,宝钗只是勾着下巴任由他划了两个圈儿,还眨着眼睛:“我本以为你会说我‘心狠手辣’……不输我那位表姐。”
“你跟她才不是一种人。看她那变脸变的,死了爹也不碍她继续变脸!你却心软……”说到一半,穆梓安忽然停下了,不可思议地瞪眼睛——不对啊,雪刺猬居然没反驳他那句“娶妻当娶贤”?
宝钗看他傻眼傻得跟自家傻哥哥似的,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完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缓声道:“这便是我约你来想说的第二件事。我与你那个赌约,若你依旧下注,我……愿赌服输。”说到最后四个字,宝钗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也有些烫,原来她也会因为这种事而害羞?
雪刺猬成了粉刺猬,嫣然一片桃花纷繁,着实漂亮得紧。
穆梓安看呆了,或者说刚刚那番话意味太深远他无法立即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宝钗被他看得越发局促,赶紧移开眼神,心里划过一丝怨念:傻了叫个什么意思?以前半夜翻墙头的胆色呢?
宝钗坐立不安,就在她想要起身逃开时,身侧忽然环过两只手臂,随即被人用力圈进了怀里。穆梓安紧紧抱着,也紧紧闭着眼睛,只因刚刚那番明艳灼得他双眼一片热:“我的天,我居然这么快就等到你说这句……”
宝钗被抱着,清晰地感到不断加速的心跳,咚咚作响,却不仅仅是激动过分说话都带着鼻音的穆梓安,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