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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梓安打上保龄侯府要寻的这个“天赋异禀”的人名叫崔巽,表面上的身份是史鼐的幕僚。
当然,事实远不只这么肤浅。
水溶将贾老太太逼到了悬崖边上,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死别人要么死自己。贾老太太还没活够当然不肯死,很快就交代了个底掉。
第一,史鼏确实是史鼐杀的,而且是蓄意谋杀——否则往刀上涂毒干什么?原只是勤王,可若被发现带着毒刃,再怎么辩解不是逼宫也没用了。只是,史鼐谋杀他大哥并未提前跟王子腾打招呼,等王子腾发现自己被利用时自是暴怒无比,好在王子腾怕被牵连没有当场闹将出来,之后史鼐亲自上王家去割地赔款般的赔罪,王子腾冷静下来,却又发觉这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他捏着史鼐的把柄,保龄侯府便也为他所用;再加上史家出来的姑太太乃是荣国府的老太君,这么一来岂不是更能将荣国府捏在手中?因此,王子腾帮着史鼐瞒下了这个秘密,还刻意打压史鼎,直将人逼到了西南边境;好在史鼎自己争气,总算挣了出来。
第二,王子腾也确实是史鼐派人杀的。这十年来,王子腾与史鼐表面上看着合作愉快,可坏就坏在王子腾太专横。史鼐并不甘愿任人摆布,只因把柄被王子腾攥着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可他实在没想到——王子腾脑抽了去惹卓尧啊!史鼐虽然狠辣无情,但并不是个草包,他想的挺明白,自家还没个皇子呢就去搀和夺嫡,更别说皇上正当春秋鼎盛,这是吃饱了撑得慌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史鼐劝过王子腾,姿态放得很低,没敢直说自己不想搀和,只道“等贤妃娘娘有了皇子再谋划不迟”,奈何王子腾专横惯了根本不听。史鼐稍微辩两句他便冷笑着拿当年事来威胁,可怜的保龄侯真是憋屈又恼恨。更倒霉的是,卓尧反击得太快了,没等到史鼐憋屈到极致恼恨到忍不下去,王子腾忽然就栽了——就是那个晚上,宫里传出贤妃死了,还有禁军出宫捉拿王子腾!
史鼐知道已坏事,极怕王子腾落入禁军之手再供出自己,便选择铤而走险——抢先一步杀了王子腾。
史鼐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心腹崔巽。这个崔巽有两点特别,其一是天生力大无穷;其二,他是曹铮曹缶兄弟“引荐”给史鼐的。
王熙凤说过,曹铮曹缶曾经办坏了差事惹怒了王子腾,最后是靠着史鼐的说情才捡回一命。王熙凤并未说谎,但她并不了解其中内情:这一切都是她爹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让史鼐对曹家兄弟放松警惕,方便他们潜伏刺探。
王子腾心里有数,他是靠捏着把柄才拢住了史鼐,这种同盟关系并不稳固,再者,史鼐心狠手辣连同胞兄长都下得了手,说不准哪日就会对他下手,焉能不防?与其等着史鼐暗搓搓地在自己府里埋钉子,不如直接送了去,王子腾对曹家兄弟极有信心:他们绝不会背叛自己。
当然,曹氏兄弟至死都没有背叛王子腾,只是他们信错了一个背叛的人。
这便是崔巽。
崔巽是曹氏兄弟以“报恩”为名引荐给史鼐的幕僚,实际上是替王子腾埋在保龄侯府的钉子。当做幕僚引进,只因曹氏兄弟根本不知道他“天赋异禀”——但是,史鼐知道。
所以说,这崔巽归根结底还是史鼐的人。玩转于两家之间做这谍中谍,有史鼐的配合当然令王子腾不疑其他。崔巽便假借“有要事要与王大人面谈”联系了曹缶而后一起进了王府,照着往常与王子腾单独在书房密谈,而后忽然出手——王子腾被勒断脖子的一瞬间,真的是死不瞑目。
再有个曹缶也不是崔巽的对手,崔巽很快将他打晕,趁着夜黑风高拿着他的腰牌出了王府,又将他扔在了京郊,伪造了一封遗书,将一切推到了曹缶身上。
崔巽这一着暗棋,史鼐埋了近十年,终成大用,但还是用得太仓促了,又让一直没放松娘家动向的贾老太太发现了端倪。
也算是贾老太太每次都走狗屎运,也不算聪明,就是会掐点。十年前她回娘家奔丧,无意中发现史鼎偷偷找人去验尸;十年后听说王子腾死得莫名其妙,她又派人回娘家打听,刚好撞上崔巽回来,身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血,贾老太太的心腹跟他打了个照面差点也叫他打断脖子,幸好保龄侯府外院住了几个蠢奴婢,连连吆喝这是姑太太的人,愣是将本已吓得两脚发软探子放跑了——贾老太太一听回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最后,就是史鼐为了息事宁人,卡着时间点请了官媒为小湘云定了亲。
虽说对拖油瓶侄女儿一点都不待见,可史鼐心里还是憋屈坏了——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王子腾,又来个恨不能吸他血的姑姑,这过的叫个什么日子啊!
被吸血的当真难受,吸血的也不见得能好过到哪里去。
却说水溶听完这一段,对哆哆嗦嗦不断打摆子的贾老太太也是万分的不理解:“老太太,你明知史鼐心狠手辣,先杀史鼏再杀王子腾,难道你不怕把他逼急,他又杀你灭口?”
贾老太太猛然打了个哆嗦,瞳孔放大,却尽是茫然。
水溶摇了摇头,走到外面看着已被摘下的“敕造荣国府”的漆金牌匾,眼中复杂难言:“荣国府……竟毁于如此愚妇之手。”
——可不是蠢的嘛!
穆梓安带着韩蛰等一溜侍卫,毫无负担地将保龄侯府的大铁门当寡妇门踹,踹完了还要再损几句:“我看这保龄侯府就是个坑,谁沾着都不落好,只有忠靖侯聪明,知道躲到青山外才能有柴烧。偏有那么些蠢货抢着来填坑,自己蹭一身泥不说,还想把自家的宝贝凤凰蛋摁在这泥坑里闷死。”
又想想,真好笑:“水溶说贾宝玉是难得的‘纯净之人’,他祖母这么折腾他,真不是想活活玩死他?”
保龄侯府的长史官还侍立在一旁,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背躬得佝偻,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鼻梁之侧的沟壑不断流下,沾湿了衣襟上一大片汗渍。
穆梓安忽然转向他,眸中尽是精光:“还要我问第二遍?你们府里那个叫崔巽的人呢?叫他出来!实话告诉你,保龄侯府四周埋伏了一圈弓箭手,只有这正门是个豁口,他要是还想活,就主动走出来,要是不想活,我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杀人偿命,就算崔巽不在了,也要有人来‘偿命’。”
长史官慢慢抬起头,艰难地从嗓子眼深处挤出含糊不清的字眼,未等穆梓安听清他在说什么,就只听铁门后一声响动,一道暗灰色的身影从墙上飞快地跃出——
“想跑?”穆梓安一眯眼睛,纵身跃起,正与他灰影面对面,猛然挥臂重重一挡。
“啪”得一声响,骨骼碰撞的声音令人心颤,本就摇摇欲坠的长史官甚至直接坐到了地上,连韩蛰都担忧地上前一步,却见自家世子抬手一横:“都别过来。”
又对着对面的灰影挑眉笑:“挨了我那一下居然还没断胳膊,不简单。”
灰影当然是崔巽,终于明白王子腾为何会轻信于他——这实在是一个无论从哪里看都十分平凡、扔进人海立刻就再也找不到的人。
略瘦的身材,平凡的五官,看着还有那么一丝低眉顺目,总之顺眼的很,挺像个贫寒的读书人,谁能想到他的身体中竟然还蕴含着那么一股可怕的力量?
崔巽正维持着左手扶右臂的姿势——他刚刚被穆梓安以手刀击中的便是右臂。很显然,他还是受了伤。
穆梓安却一点事都没有,还笑眯眯地对他勾手指:“难得见到个跟我一样的,要不然咱们比比?”
“不必了……”崔巽终于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无比平凡,只是带着一股子凉意,仿佛能渗进人骨髓中那种一丝丝的凉意,“我岂是世子的对手。”
说着,崔巽忽然单膝跪地,一阵剧烈地咳嗽,竟然咳出好一滩血来。
穆梓安不由皱眉,很笃定也很奇怪:“我刚刚只碰了你的胳膊。”虽说不计生死,但还是抓活的最好,他特别注意没碰这人任何一处的要害——只打了一下胳膊能让人吐血?
还是说——
穆梓安一个箭步上前,忽然揪住崔巽的衣领:“难道你也服毒了?”
“不是,咳咳咳……”崔巽嘴边溢出的血丝是鲜红色,并无任何毒液的痕迹。
低眉顺目的青年人又咳了几声,忽然紧紧抓住穆梓安的手臂,用力攥着,不断收紧:“咳咳……世子可知,这是有代价的?”
穆梓安皱着眉,看着他骨节收紧微微颤动的手,并未甩开,就这么感受着明显不同一般的力道:“你是说,这份力气?”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崔巽跟他早夭的大哥是一样的,天生的血咳之症。
至于原因,还是那么个讽刺的:有异于常人的力气,却没有异于常人的体格来支撑;骨头里一瞬间爆发的怪力,生生将内脏给震坏了。
穆梓安陡然站起,吩咐韩蛰:“叫太医过来。”又转向崔巽,冷笑一声,“你没那么容易死。”
崔巽的体格比他大哥好多了,咳血应该是日积月累出的内伤,或者说是最近杀人杀多了逃跑逃多了,力气用得超过了承受力,一下子压垮了身体——总之,能救,最多就是个残废。
崔巽也并没有想死,一边努力咳出积在肺里的血块,一边“老实交代”着:“我替保龄侯杀人,是因为他有恩于我……我这般的身体,若没有灵芝妙药撑着,如何活的到现在?”
“其实活着,也挺没意思。我这样的,从小就被人叫做怪物,连爹娘都惧怕我的怪力不敢靠近我,最后他们想出了办法,就是给我灌了迷药再扔进山里……若不是遇到了保龄侯,只怕我早已成为野兽的腹中餐……”
“咳咳,我真羡慕世子,人生最难得便是四角俱全,世子……咳咳……真可谓是、完美……”
崔巽咳得脸上已无一丝血色,惨白得像个鬼魅,穆梓安皱眉看着他,心里倏忽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同样的话,以前有人跟他说过,那是……翟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