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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料到闵九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君兰身上, 暗自琢磨着往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姑娘。
闵老夫人觉得这是好事儿。毕竟九爷肯护着君兰的话, 有他做靠山,那么侯府肯和梨花巷这边结亲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层。
但, 老夫人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忍不住道:“九爷这么做是为了什——”话到一半, 抬眼看到闵清则的神色,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君兰也觉得九爷的话好似哪里不太对劲。
她正待细问, 却听闵清则轻声道:“你拿着东西先回思明院。晚些我去找你。”
君兰一时间没有理清楚思路,怎地去思明院还用个“回”字的。这时手中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瞬间记起了自己往后每天要在思明院待足两个时辰的事情。
依着长灯所说她“刚进去就出来了”, 今儿至少还得在那里逗留两个时辰才行。
再想到之前九爷用的那个理由……
君兰气闷。明明那晚是他说了不准叫他九叔叔的。如今倒好, 他先反悔了。
她低头“嗯”了声, 迈步就要离开。
闵清则一看就知道小丫头在赌气不乐意,稍一思量就明白了她不高兴的缘由。于是抬指猛叩了下桌案,发出“咚”的一声响。
君兰回头看他。
闵清则本想说那晚他心情不佳, 说过的话不作数。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斟酌着低声道:“我暂时过不去。你在院子里多等我会儿。”
他事情办妥刚刚回京,原本要进宫面圣,听闻她这边出了岔子, 忙撇下所有事情赶回来。如今还得往宫里走一趟。
君兰原本想问他一句要多久, 转眸瞧见他未来得及脱下的铠甲还有上面尚新的血迹后,隐约知道他这趟来得不容易。
想到他过来之后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终究是给她解了难。若没有他的雷霆手段,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
君兰心软了, 之前那点怨气消散了不少,颔首道:“好。我在那里等着您。”
闵清则便笑了。
小丫头果然聪慧。不用他多说,她就知道了他不方便之处。而且,她也会为他着想。
长灯奉命护送君兰回去。
待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小丫头那边也听不到了,闵清则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语气淡漠地吩咐道:“闵玉容行止不端,关禁闭一个月,罚抄经文两百篇。以此静心。如若完不成,加仗责二十。”
闵玉容瞥一眼侯府妈妈,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邓氏急了,恳求道:“九爷,玉容她也是心急了些,并没有恶意。还请您饶她一次吧!”
闵清则居高临下地俯视了闵玉容一眼,并不理会邓氏,长腿一迈大跨着步子出了屋。
*
闵玉容面色惨白,等闵九爷一走,立刻噗通朝闵老夫人跪了下去。
“二祖母。”闵玉容哀声道:“请您帮帮我。我哪里想要害八妹妹?不过是刚好东西掉出来所以多问几句罢了,哪里知道会闹出这样多的事情?”
闵老夫人让刘妈妈扶她起来。
闵玉容哭着上前,抱住闵老夫人的膝,哭泣不止。
闵老夫人有些烦躁地与邓氏道:“你把她带回去,快些给她寻个地方好生待着。若九爷知道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置,他亲自过问的话,那处罚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邓氏小心翼翼求老夫人:“您是母亲,您的话,九爷多少会听一些吧。”她恳切地望着闵老夫人,“我不求多。容姐儿做的不对,理该受罚。我只希望能让这处置轻一些。”
听了邓氏的话,闵老夫人愈发气闷。
若是早知道九爷日后会这么出息,她断然不会在他儿时做下那些事情。如今后悔也是晚了。梨花巷这边都没多少人发现她那时候的手段,荷花巷那边更是无从晓得。
这些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闵老夫人点到即止简短说道:“若是想少受苦,就照着我说的办。”
邓氏忙把闵玉容拉起来。
闵玉容扑到母亲怀里抽泣。
侯府妈妈打算告辞离去,刚说了句“婢子尚还有事要去办”,后面的话还没能出口,她就被突然转身过来的闵玉容给拉住了衣袖。
“袁妈妈。”闵玉容哽咽着道:“您也觉得这事儿是我错了么。”
袁妈妈是在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原先跟在侯夫人身边去过几次荷花巷,对这位六姑娘的印象颇佳,温柔又大方,知书达理。
她原以为这件事是八姑娘有错,哪里晓得最后闵九爷处置了六姑娘?
袁妈妈道:“姑娘,闵府的事情,婢子没资格过问。不过,姑娘的做法虽不够妥帖,大过错倒是没有的。”
闵玉容放心了稍许,轻声道:“我还想着下一次见到侯夫人的时候把亲手做的帕子送给她。现在看,也没机会了。”
今天就被关禁闭的话,明天哪里能参宴?
侯夫人时常夸赞闵玉容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
原本袁妈妈还觉得刚才闵玉容的那些做法过了些,如今听闻她这样细心地给夫人做了帕子,袁妈妈思量了下,许是太过细致的人喜欢追根究底,这才惹得大家不快。
袁妈妈说道:“姑娘的话,婢子会禀与夫人。至于夫人得闲不得闲去荷花巷,婢子就不敢保证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袁妈妈肯帮忙说话,就还有机会。最起码依着现在的情形看,袁妈妈不会在侯夫人跟前提起她的坏话,这样侯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至于变得太差。
闵玉容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君兰姣好的容颜,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揪着发疼。
先前听闻二祖母要母亲帮忙在侯夫人面前替君兰美言几句,后见二祖母那般殷勤地想要邀请世子爷来宴席,她就隐约猜到梨花巷这边是打算促成君兰和世子爷的事情。
可这事儿她没法证实。
她知道,即便母亲再疼她,想从母亲口中套出这些话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母亲十分守诺,答应了二祖母不乱说,就不会随意告诉旁人。
闵玉容每想到这事儿一次,心中的苦楚就多一分。再想到那远远看到过的姿容卓绝的身影,心里愈发酸涩难当。
袁妈妈和闵玉容母女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恒春院。
待母女二人走远后,闵老夫人朝金珠示意了下。
金珠会意,小跑着追上了袁妈妈。先是塞给袁妈妈了一个银锭,后又低声道:“老夫人说了,惩治六姑娘是九爷的意思。老夫人也不想侯夫人受难为,帕子的事儿,不如就算了吧。”
袁妈妈本想把银锭塞回去,听了金珠的话后,悬在半空的手就停住了。
——闵九爷是自家侯爷都不敢得罪的人。夫人若和他对着干,怕是对侯府也不好。
袁妈妈暗道自己差点因了仁心而办坏事,便把银锭收到袖中,对金珠道:“多谢老夫人好意。明儿夫人、姑娘、世子爷定然前来。”
金珠笑着谢过了袁妈妈,目送她坐上车子远走。
*
君兰一路拿着玉佩,由长灯护送着去到思明院。待她走到院门口不远处,长灯就打算折转回去寻九爷。
君兰赶忙喊他:“我怎么进去?”
长灯回头一脸茫然地看她,“就这么进去啊。”
君兰指指守住院子的那些威武护卫,又看看他。
长灯恍然大悟,笑道:“姑娘放心。您都能拿着爷的玉佩了,他们自然不会为难您。”
听闻这话,君兰总算明白过来九爷一直让她拿着玉佩的真正目的。与长灯道别后,径直朝着院子行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阵声如洪钟的训诫。
“你们几个警醒着点!莫要再如之前那般了!上个月,对就上个月,长宁都跑到你们跟前了都没发觉。这得亏了来的是长宁,倘若是个贼啊偷啊的,爷的院子还不得让人给掀了!”
君兰往里看了看,瞧见有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正在里头叉着腰高喊。她驻足不前,在门口处等着他说完话。
谁知她刚起了这个念头,那洪钟般的声音就朝她这儿冲了过来,“你!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君兰话还没说就先举起了玉佩,而后道:“九爷让我来这里收拾小书房。”
这话一出来,满院子的人也不做事儿了,那些被训的侍卫也不紧张了,都探头往她这儿看过来。
君兰被这些热忱的目光给盯得不自在,拿着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就慢慢放了下去。
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抄起旁边的小竹竿抽了侍卫一人一竿子,虎目圆睁怒吼:“还不紧着点做事!”
侍卫们朝着各自的位置上快速行去。有个别胆儿特别大的,走着的功夫还不忘往君兰这边多看一眼。
君兰低着头不说话。
络腮胡昂首阔步地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喉咙,姿态恭敬地说道:“原来是姑娘来了,快请进。”
说着回头又是一嗓子:“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赶紧做事!吓坏了姑娘,小心爷治你们的罪!”
有个正搬着桌椅的小厮听见了,笑嘻嘻地说道:“海叔,您老省两嗓子吧。我看啊,旁人还没把姑娘怎么着呢,您倒是把姑娘给吓坏了。”
“我怎么——”
孟海刚扯着嗓子喊了句,扭头一瞧,姑娘站在旁边一动都不敢动,正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孟海挠挠头,嘿笑道:“姑娘,我是个大老粗,说话做事都没分寸。您别跟我计较啊!”
而后躬着身子,姿态恭敬地做出“请”的姿势。
君兰朝他笑了笑,缓步而入。
“海叔是么?”君兰道:“不知九爷的小书房是哪一个?我该怎么整理才好?”
孟海小心翼翼跟在她后头,见她问话,赶忙答道:“爷请了姑娘过来,怎会让姑娘来做事?您且在屋子里歇着就好。爷都安排好了。”
“屋里歇着?”
君兰被他的话搞得糊涂,估摸着一时半刻的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跟着他继续前行。
思明院很敞阔,一共有三进。从院中情形和屋外的布置来看,很是雅致。只刚刚修葺不久,树木花草皆是新近栽种,仅有些寒冬里依然能够存活的品种。
边往里走着,孟海边把这儿的分布大致和君兰说了下。
第一进院子是习武处,中间敞阔的那块地是平日里九爷练武所用。周围几间屋子,其中一个里面摆设着九爷平日里所用佩刀长剑,另还有皇上所赐几样贵重武器。其余的房间则暂时空着,还没用上。
第二进院子是处理政务处,有一个书房,连同三间藏书室。另还有九爷歇息的卧房与搁置衣物之所。
“现在只爷搬到了思明院里。我们还都住在前院,轮流过来守着院子,就在第一进处。姑娘来了后莫要紧张,若是有事情吩咐,就和咱们说一声。若是没事情,就当咱们不存在就是。”孟海笑着说道。
他的笑声未落,两人已经步入了最里面那进院子。
这个地方显然布置得十分用心。一进到院子里就嗅到了阵阵花香。两侧菊花开道,往里行去,十几株木芙蓉开得正好。紧走几步,越过几棵干枝梅,大片的腊梅含苞待放。
“这是——”君兰走到窗边,探手抚上年后才能绽放的梅树,仔细看过后讶然道:“居然是绿梅。”
“是。姑娘好眼力。”孟海道:“爷说绿梅好,让多找几株来。蒋辉就巴巴地到处去寻。可时间太短,统共才弄到了这么六棵,就先栽在姑娘窗前了。其余的空地先用腊梅凑合着。蒋辉说了,这个时候腊梅快要开,正好现在栽种。等到腊梅赏完,他差不多就能凑齐一院子的绿梅了。”
蒋辉其人,君兰还是知道点的。看似是九爷院子里的管事,其实是九爷身边的一位谋士。
……让一位谋士来找绿梅,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算了。
九爷都舍得让他来当管事,还有什么舍不得让他去做的。
思及此,君兰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朝孟海望过去,指了窗户说道:“你说,这是谁的窗前?”
“姑娘您的啊。”孟海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爷没和您说?”
君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孟海一拍大腿,“哎呀,八成是爷忙晕了给忘了。没事没事,有我呢,我还记着呢。我想想啊,蒋辉怎么说的来着?”
孟海把粗粗的眉毛拧得紧紧的,好半晌后才松开,“啊,我想起来了些。他说了,这院子是爷花了大心思来布置的。里头的东西贵重着呢,不让我们乱动。这个屋,对就这个屋,里头的首饰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赏给爷的。爷用不着,就全搁在姑娘这里了,另外又新购置了些,一并放着。还有这个屋子,里头的衣裳是爷亲自选来亲自放进去的。那间屋子大半空着,里面就放了两架子书和一张大桌子,最没意思。旁边那个是姑娘的卧房,里头的东西也是爷亲自选来的。”
这个院子一共有八间屋子。
孟海一一点过的仅是其中一半,这些屋子俱都关着门窗,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是透过精致的门窗还有门边挂着的精巧小装饰,明显可以看出是女儿家的房间。
另外几个屋子显然因着时间仓促还未想好放甚么,依然空着。但清扫得很干净,点尘不染。
君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犹不敢相信这些是给她准备的。
孟海忽地想起一事:“蒋嫂子过几天会到这儿来伺候姑娘。现在人还没到,姑娘再等等罢。”
君兰笑着摆手,“不成。蒋先生的夫人来服侍我?这怎么使得。”
“怎么不行?”孟海理所当然地道:“蒋辉看到爷的桌子乱了还得去收拾呢。”
君兰犹豫着问道:“收拾桌子不是我的事情?”
孟海嘿嘿笑道:“哪能让您收拾呢。爷说了,您来了后谁都不能为难您。桌子乱了就乱了吧,到时候蒋嫂子来做就行。”
*
孟海说的“最没意思”的那个放着书的屋子,其实是君兰最感兴趣的。
她当先推开了这一间的屋门,步入其中。
孟海止步于门前,并不进入。
将要掩上房门前,孟海憋不住,收了笑低声说道:“姑娘,爷从小就不容易。您能来,爷很高兴。我希望您能好好待他。”
刚才一直嘻嘻哈哈的孟海突然这样严肃,君兰有一瞬间不太习惯。
她下意识问道:“这样说来,莫不是九爷来闵家之前你就已经认得他了?”
孟海怔了怔,“姑娘好慧气。”遂点了点头,“是。我和蒋辉都跟了爷好多年了。只不过闵大人在世的时候,我们二人并不在闵府住着。”
君兰笑道:“你放心。九爷这样帮我,我怎会让他为难。”
孟海欲言又止,有些话都到了嘴边了,最后“嗨呀”一声拍了下大腿,还是没说,只自言自语道:“年轻人的事情,我掺和什么。”
君兰不明所以。想要仔细问问他,他却从外头把屋门关上,自顾自走了。
君兰把窗户微微推开一点。
看着孟海的背影,她想到之前看到的院子里精神抖擞的众人,想到小厮面上带着的笑容和侍卫们恭敬而又放松的样子……
而后发现,九爷这儿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是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现在才知道,此地或许是整个闵府里最有趣的一处。
*
君兰把玉佩放到了檀香木桌上,扶着桌边慢慢坐在旁边椅子上。
刚才她想把玉佩给孟海,孟海不肯接,让她自己给九爷。
可她不知道九爷的书房究竟能不能进,所以只能先放在这边的屋子里,等九爷一会儿回来了再说。
孟海说的果然没错。她不去叫他们的话,他们根本不曾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君兰知道屋外的墙上有个铃,用手摇动,叮当作响。听到声音后就会有人过来服侍。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
蒋夫人未至,满院子都是大男人。她不习惯让陌生男人来帮忙。
君兰看这个院子旁边有个小厨房,上面温着一壶水,索性自己把炉子捅旺,将水烧开。而后寻来了器具和茶叶,自己泡了清茶,又从书架上寻出一本感兴趣的书,坐在窗下边饮茶边执卷而读。
待到茶水喝完,君兰见九爷还没回来,就去旁边几个屋子稍微转了转。
这些地方都布置得温馨而又舒适。卧房有床,被褥皆崭新。室内摆设多为字画,另有古董搁在博古架上。书架的书册新奇且有趣,是她喜欢读的。
总体来说,在这儿待着,惬意又放松,很不错。
不过君兰也发现了几点让人忍俊不禁的地方。
比如首饰。里面有女孩儿家用的手钏和耳坠,也有及笄后才能用的发簪和发钗。
很显然,九爷没有和女子接触过,只想当然的以为首饰好看了就能用,却不知女子依着年龄的不同,所用配饰也不一样。
捏着手中的赤金凤尾步摇,君兰愈发地想不通一件事情。
怎地九爷待她这样好?
原先没听说他对八姑娘有甚特别啊。
……又或者是,九爷本就很疼爱八姑娘。只是遮掩得好,旁人并不知道?
毕竟以九爷的权势和本事,想要把什么事情做到极致的话,是可以滴水不漏的。
想到那个男人难得一见的笑容,想到他耳语时低沉的声音,君兰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就好似自己偷窃了旁人的宠爱一般。
这种感觉,在高氏待她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烈。但是此时此刻,却深浓到让她近乎窒息。
君兰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只拿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倚靠在榻上慢慢翻看。
*
闵清则回到府里时,天已经擦黑。他什么也顾不上,先去问了蒋辉,姑娘还在不在思明院。
蒋辉留在外院帮他整理书册和一些文书,比起思明院来,这儿距离大门较近一些,走过来也快。
“在,在。爷放心就是。”蒋辉答道。
他一早就和孟海说过,姑娘如果走了,赶紧与他说声。既是没提,人肯定还在。
闵清则听闻后松了口气。
虽然卸下了铠甲,可是捉拿要犯时留下的血腥气还在身上。而且锦衣之上也能看到点点暗红。那是血色透过铠甲后留下的痕迹。
闵清则去到浴房快速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再次问过蒋辉,确定人还在思明院,这才脚步匆匆地往内院行去。
穿过书房后的门往里走,是个窄夹道。顺着夹道前行,转过几个弯去,便能看到另外一道门,过了这道门后直接踏入思明院的第三进院子。
他外院的书房有侍卫把守,旁人等闲进不得。他将门置在外书房后,就是为了安全起见,不想有人通过这门随意来到她的院子。
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光,闻着院中若有似无的茶香,闵清则脚步一顿,心里慢慢被温暖所充溢。
走到房门口,不由得微微屏息。抬指轻轻叩门,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本想转身离去,后斟酌了下,小心地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发现人并不在灯下坐着,而是睡着了。
少女斜倚在榻上,双眸紧闭呼吸轻缓。胸前搁着一本翻开的书卷,书页随着她轻柔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闵清则紧盯着书页看了半晌,最终薄唇紧抿转过身去。静立了半晌后,又转过身来,从旁边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
把蜡烛拿到墙角处的桌上搁好,再三确认烛光不会照到她的眼睛搅了她的睡眠,他这才落了座,边翻看着书册边看她睡颜。
*
自从落水之后,君兰没有一刻睡得这样沉稳安宁过。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睁开眼的时候,在那瞬间她竟是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茫然地看着陌生天花板,愣了很久方才渐渐回神。
以往她镇日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得闲了在落英院篆刻时,偶尔累极也会不由自主趴着小憩。
闵清则曾有几次悄悄望着她时看到过这样的她。
刚醒来时亦是现在这般样子。澄澈的双眸中带着倦懒,平日里的机敏全然不见,懵懂而又茫然。
闵清则忍不住一看再看。
君兰初时没有察觉,后来清醒些了方才留意到屋里还有旁人,赶紧起身跳下床来,趿着鞋子来不及穿上,紧张说道:“九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面对着警惕的她,闵清则暗暗叹息不已。
搁下手中书卷,他不答反问:“你睡了许久,可曾饿了?”
“还好。”君兰照实说道:“或许饿了,但是刚刚醒来,感觉不到。”
闵清则轻笑出声。真是个实在的姑娘。
“你随我来。”他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我回来时让人备了晚膳,这时应该差不多好了。”
君兰站着没动。
闵清则转身回望过来,“怎么不走?可是有什么事?”
明明灭灭晃动的烛光下,他深邃的五官看不甚清。许是烛光淡化了他神色中的冷厉,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温柔。
君兰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成。我睡太久,时间已经太晚,我得回去了。”
看看这个时辰,她想,自己在这儿待了应该也足够两个时辰了。这样的话,九爷也没道理拒绝她才是。
谁知九爷却道:“同在一个府中,晚些回去早些回去又有何妨。再者,府内上下都知晓我的院子最为安全,你在这儿不会有事,想必她们不至于太过担忧。我这儿既是准备好了晚膳,你跟着一起用些就是。”
话虽这么说,可在这里待着总是不太好。
君兰低头道:“我还是回去吧。”
看她坚持如此,闵清则静默许久,薄唇紧抿。最终怅然一叹,说道:“我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也未曾好好用膳。今日刚得闲,难得可以用次晚膳,终究不想独自一人。”
他低声询问:“难道你真的不能陪我一会儿?”
君兰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最关键的是,因为她和玉佩的事情,他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家了一趟。这让他又多奔波了一回。
想到他那声叹息,君兰有些心软,再开口,便不如之前抗拒:“可是夫人或许还在等我。”
闵清则发现了这一点,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道:“不过是用膳罢了。我看这样晚了,老夫人和五夫人那里也不见得会给你留着膳食。倒不如在我这里一起用过,也免得回去后自己挨饿。”
君兰觉得他这话不尽真实。
她晚膳不必去老夫人那里用,老夫人自然不会给她留着,但是高氏或许给她温着一些。
只是她也不甚肯定就是了。
闵清则又道:“你若还担忧,我让长宁他们到芙蓉院和五夫人说一声。”
话都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
君兰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九爷了。”
*
闵清则不准男人们随意进入到她的院子来,让把饭菜端到了第二进他的屋子里去。
这间内书房布置得颇为简单,除了必备的桌椅柜外,仅有文房四宝和书籍,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墙上的几幅山水画,再无其他。
虽然雅致,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却显得太过简陋了些。
相较于他自己的屋子,很显然,他在她的房间上花费的心思要多得多。
之前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
君兰仰头问道:“九爷为何会给我准备一个院子?”
“我这里太冷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与我颇为投缘,帮我在这儿看着院子也好。再者。”
闵清则语气平淡地道:“说要罚你也是真。往常都叫九叔,怎地现在一口一个九爷。”
提到这事儿君兰就来气。
她扭头看着桌上文房四宝,盯着宣纸上面的一个墨点,怒极反笑,“九爷说了,不准我叫九叔。既是您亲口所言,怎么现在又反悔。”
闵清则气定神闲地道:“有这种事?我忘记了。”
君兰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讲道理?!
闵清则看她真的不太高兴了,从桌上盘中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她的手里。
果子还带着微微的水渍,显然刚洗好没多久。
闵清则温声道:“济南府送来的,今天刚到。陛下给了我一筐,我看不错,特意让人洗了给你吃。”
君兰低头一看,是鲜脆的苹果。红红润润的样子看上去清甜可口。
进屋时闻到满屋的菜香味她都没觉得饿,这个时候看到新鲜果子却觉得腹中空了。
君兰懒得计较之前的那些问题。左右他位高权重,和他争辩的话,她是赢不了的。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君兰默默地啃着苹果。不多时,一个吃尽。
盘子里还有五个。红润润的都很可爱。
君兰眼巴巴地盯着它们看,心里琢磨着用什么法子从九爷那里再要一个过来。
闵清则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道:“喜欢的话,拿回去吃就是。现在不能了。需得先用膳。不然果子吃多了用不下饭,对身子不好。”
君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知理亏,闷闷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往饭桌旁走。
行了没几步,她发觉不对劲。
只有一个饭桌,桌上摆满了菜,有两碗饭搁在桌边,碗上各有筷子一双调羹一副。桌旁有两张椅子。
君兰站住不动,问道:“九爷,我在哪儿吃?”
“我既然邀你一同用膳,自然是坐一起。”闵清则说道。
君兰摇了摇头:“不成,这不合规矩。”
男女七八岁起就不能同桌用膳了。更何况他们这还岔了一个辈分呢,更不能这样。
闵清则轻唤了君兰一声。
君兰依然不动。
“又闹别扭。”闵清则微微笑了,“这里没旁人,只有你我。何必如此拘谨。”
语毕,他不由分说握了她的手,一同往桌旁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