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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积在空中的铅云还没有散,东边露出的鱼肚白穿出云隙,洒在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屋脊上,像蛰伏在海底深处的蛟龙。
望海楼中,置着花卉鱼虫画屏的雅间里修着一个密室。
里头传出人语声。
密室里有些闷热,梅荨却还紧裹着厚厚的绒衣,她坐在八仙桌旁,看着上头搁着的一盏豆灯。
赤色的火焰映在她漆黑的眸中,笃定而明亮。
要救舞霓裳,关键还在于钱丰裕,如果不是他紧咬着不放,将舞霓裳从诏狱里捞出来,并不困难。
“前些日子,浙江巡抚荀琇被杀的事,王爷可有耳闻?”
荣王与刘掌柜坐在对面,栊晴则紧挨在梅荨身傍。
荣王点首道:“听说是祸起萧墙,他的小妾争风吃醋,将他给杀了,不过,还有消息称,是与河道贪墨案有关。”
刘掌柜道:“祸起萧墙,为小妾所杀,这都是有心人刻意制造的,用以掩饰他们的罪行。”
“荀琇参与贪墨为假,实为暗中搜集官员贪污的罪证,但还未来得及揭发,就被手底下的人出卖,被人暗中杀害,他死后,在他的家中发现封存未动的赃银以及一封参劾沂王贪墨的折子”,梅荨道。
荣王有些意外:“沂王?他怎么会……”眼中透着痛惜与忿然。
“这些赃银和折子都被沂王销毁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本秘密账册,早在荀琇被杀之前就已经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只要有账册,就能将他们绳之于法。”
梅荨紧了紧绒衣:“荀琇死前把账册交给了浙江道御史乔子泰,眼下,他也拟了一封参劾折子,不过通政司都是沂王与李舜的人,他手上的折子根本就递不到皇上手中,所以他遣了他的儿子乔铣秘密把账册和折子都带到了京城,是由我们梅家的亲信护送过来的。”
荣王思忖道:“只要他把账册与折子交给我,我就能私下转呈给父皇。”
梅荨点首道:“这正是我让王爷来此的目的。”
她向栊晴递了个眼神,栊晴福至心灵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弥封好的信笺。
“这是乔子泰的折子,你早朝前转呈给皇上,他会派人调查此案,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也会以此为考验,该怎么掌握分寸,王爷比我更清楚,之后,你再去寻乔铣,他方会把账册交给你,再则,你府中的伴云是李舜的人,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她目前还有用处,先不要动她。”
她对刘掌柜道:“早朝后,你将沂王贪墨修河工款的事散布出去,最好弄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随后,她又对三人道:“之后,再……如此……如此……”
安排好后,几人就依言行事去了。
散了早朝后,荣王脸上挂着些许恚怒,一径回了王府。
侧王妃见他脸色不虞,想必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一面帮他换下朝服,一面柔声道:“王爷,发生了什么事么,妾身愿替王爷分忧。”
荣王略有迟疑,他抬眸瞧了一眼屋子里的下人。
侧王妃向宿月递了个眼神,宿月会意,领着伴云及一干下人悄声退下,并带上了门。
隔扇门外,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丫鬟提着竹制锦鸡喷壶,给门边的几株花木浇水。
门内,荣王声音低低的,却充斥的愤慨:“……父皇接到了浙江道御史乔子泰的折子,没想到,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官员涉及贪墨修河工款一案,其中牵涉浙江和南直多地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还有京中大官以及皇亲国戚。朝廷拨下的几百万两白银真正花在百姓身上的还不到三层,眼下桃花汛已经到了,如果河堤被冲垮,有多少百姓会丧命?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中饱私囊,视百姓之命如草芥,视王法如无物,这些国蠹就该全部问斩!”语气越发凌厉。
侧王妃捧了茶盅给他:“河道贪墨案,历朝历代都累出不穷,其中涉及的官员、商贾、皇亲更是不可胜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有如铁板,根本没有人能撬的动,王爷又何必动如此大的怒呢。”
荣王接过茶盅,搁在玛瑙面茶几上:“我又何尝不知,这河堤要是修得百年不倒,他们每年又哪里来这许多修河银子和震灾银子来填充官囊,涉及此事的御史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乔子泰倒是一身正气。”
侧王妃轻覆上他的手腕,婉声道:“那皇上差人去调查了么?”
荣王压低了声音道:“差了我去,只是贪墨案中牵涉到沂王,父皇今儿一下早朝就以吴贵妃玉体欠安为由召回三哥了。”
侧王妃略有些吃惊:“那乔子泰岂不是性命堪忧了?”
荣王微微摇首道:“乔子泰不会死。自古不杀言官,更何况父皇已经知晓此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乔子泰死了,那就正好坐实了他们贪赃枉法之事。”
“可是这通政司都是沂王和李舜的人,乔子泰的奏折又怎么会轻易的递到皇上手中呢?”
荣王朝门外轻瞥了一眼,没有再言语。
侧王妃想起来梅荨跟她说过府中有沂王眼线的事,不过她一直没敢告诉荣王,就是怕他会追究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如果不告诉他,荣王就时刻处在危险当中。
她的唇角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荣王一向对她体贴入微,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都能读懂。
他轻携起她的手,温煦地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说么。”
侧王妃嫣然道:“没什么,只是……王爷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万分小心,身边多带几个贴身的侍卫,妾身很担心你。”
荣王揽过她纤瘦的双肩,把下颌贴到她柔软的乌发上,闻着她发间细细的甜香,温声道:“为了你,我一定会小心的。”
侧王妃将脸埋在他温阔的胸前,眸中溢出蜜般的笑意。
还有,几分苦涩。
花榈隔扇外,浇花的小丫鬟如一丝风般悄然消失了。
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小丫鬟将方才听到的话合盘告诉了伴云,伴云拿了两锭银子给她母亲请郎中。
※※※※※
沁春园里一片凄清,到处都有衙差把守。
墨葵掮着一个胭脂绫包袱走到园子入口,塞了几两银子给守门的侍卫,娇笑道:“麻烦大哥给工部尚书钱大人通禀一声,就说沁春园的墨葵有重要物证要交给钱大人。”
侍卫收了银子,一径去了。
隔了一会儿,李府派小厮将她接走了。
墨葵下了绿尼小轿,从西北角门入了钱府。
钱丰裕早已经在外书房等着她了。
墨葵行了跪礼,把胭脂绫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套夜行衣和一把长剑,啜泣道:“钱大人,杀死钱公子的是舞青霓一人,与我们园子里的姑娘没有半分关系,这就是物证,是钱公子死的当晚,我亲眼看见她藏到画阁的暗格里的。”
钱丰裕张大了瞳孔,嘶哑道:“她为什么要杀死我儿子?”
墨葵瑟缩在地上,用帕子试着泪:“她是为了去救梅荨,那日晚上,钱公子用茶迷倒了梅荨,帮沂王把她抓到了府里,所以她才杀了钱公子的,而且舞青霓是荣王的人,杀钱公子就是荣王指使的。”
只有把她说成荣王的杀手,方能彻底撇清她与舞青霓的关系,墨葵在心中暗自忖度。
钱丰裕呀然道:“原来她是荣王的人,难怪她要破坏沂王的好事,她还知道我儿与荣王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就一并把他也给……”
他蓦地重拍茶几,袖子不慎将茶盅撂翻,“啪”的一声锐响,盅碎茶流:“荣王,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跟你誓不两立!”
墨葵惊了一跳,掩在帕子后的双眸闪过一道雪芒。
钱丰裕仔细的打量了墨葵一番,嘴角噙着冷意道:“你把舞青霓供出来,是想做沁春园的坊主?”
墨葵干笑道:“还请大人成全。”
“好!只要你肯出来指证他们,为我儿子报仇,我就做主把沁春园赏给你。”
墨葵一面磕头,一面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