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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陈酿一身月白春袍,靛青丝绦束腰。唯一根木簪横插髻上,发带飘飞,自有一番俊逸气度。
七娘从屏风缝里偷瞧。多日不见,酿哥哥瘦了些,更显出些读书人的风骨来。只是是备考辛苦,略微憔悴,倒难为他了。
谢诜见他来,自是笑脸相迎,一面又唤他坐。陈酿作揖谢过,遂不再客气。
“后日便是春闱,酿儿怎么有空过来?”谢诜问道。
七娘却在屏风后白了谢诜一眼。他连陈酿的来意亦不知,说什么有要事相商,还不是哄她!
陈酿有些犹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了沉气息,只道:
“昨日,姑姑同我说了件事。听闻,是大人的意思?”
谢诜笑道:
“你是说七娘的事吧!正是了。”
七娘一惊,果然事关她的。
陈酿只沉吟不语。
谢诜却道:
“我的用意,你也明白。我见七娘很是依赖你,一日不见,便闹着要寻呢!”
他想起七娘模样,只自顾自地说笑。
“大人!”陈酿蹙眉,忽打断他。
只见陈酿骤然起身,手掌交叠,行了个大揖礼。
这般郑重,谢诜倒是一愣。
他只笑道:
“酿儿,我知你心中高兴,却也不必……”
“大人!”陈酿又一次打断他,“齐大非偶,是陈酿配不上。”
齐大非偶!这还是他交七娘的典故呢!
七娘双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唇。她心下跳得极快,却又逼着自己沉下心思索。
她双目微垂,不多时,似乎已明白过来。难怪那回父亲说,她的婚事与陈酿的婚事,是一码事!
原来父亲早有此意。那日若非她在窗下偷听,父亲便要亲自提亲了吧!
此番听来,像是托陈姨娘去说的。而陈酿……却是一句“齐大非偶”……
七娘颤抖着端起茶盏,想要饮口茶,冷静片时。
谢诜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年老听错。
他疑问道:
“酿儿,你,你说什么?”
陈酿又作一揖:
“陈酿,配不上谢七娘子!”
一时,厅中甚是寂静。忽闻屏风后有杯盏落地之声,众人皆朝那处瞧去。
七娘自己也猛然一惊,吓得直站起身来。她望着满地碎片,忽觉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
陈酿直盯着屏风,不知谁在其中。谢诜亦有些悔,到底还是该赶她走的。
七娘紧紧抓着屏风,似乎下一步便会跌倒。她一步一步向屏风外挪去,从未觉得,这几步竟漫长得如一生。
她的身影缓缓而现,还是那个娇娇恰恰的小娘子。只步态神色,灵气尽失,全然不似从前。
陈酿蹙眉望着她,不知为何,亦憋红了一双眼,霎时不知如何言语。
七娘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他从未见过七娘这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模样着实怪异,又叫人心疼。
“蓼蓼……”陈酿似乎是挤出的两字。
七娘再忍不住,眼泪直猛然往下砸。她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这么多眼泪。她只一味地哭,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想如往常一般为她拭泪,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困得他动弹不得。
七娘垂下眸子,再不看他,直直跑了出去。
门外的阿珠吓坏了,还未见过小娘子如此!也不及多问,她便忙赶着追上去。
厅中只余陈酿与谢诜,二人皆愣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谢诜先开口了:
“没想到,是如此。”
谢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今日被一介白衣当面拒婚,不知该说他不识抬举,还是谢府自视甚高。
汴京世家,满门朱紫,自以为高不可攀,也总有人家看不上之处罢。
“大人,我,”陈酿想起七娘方才的模样,依旧蹙眉,“我有些担心蓼蓼。”
谢诜忽抬头看他,有些不解。陈酿此番拒婚,分明得罪谢诜,此时应在意的,不该是自己日后的仕途么?
况且,他已然拒婚,决绝毅然。这忽来的担心,又算是什么!
“酿儿,”谢诜又发出自嘲的笑,“老夫越发看不懂你了!”
陈酿心中多少有愧,也知谢诜疑虑。
他只道:
“左右,我还是她先生。”
“这先生,当不得一辈子。”谢诜道。
“是我对不住她。”
陈酿说罢,也不顾礼数,只兀自往七娘的院子去。
七娘自一回房,便趴在榻上默然垂泪。眼见着软枕已湿了半个,丫头们劝也无用,又不知因由,只得陪着她。
正有小丫头进屋通传,说陈先生求见。
丫头们只道七娘最听陈酿的话,像是得了个救世主。
环月只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快些请进来,小娘子正闹呢!”
七娘闻声,猛直起身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指着环月便道:
“谁敢放他进来,我便将谁赶出府去!”
思忆里,七娘还从未如此生气过。环月惊得忙打发小丫头走。
琳琅只劝道: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听陈先生的话么?”
七娘一面落泪,一面正色道:
“谁再与我提他,一并赶出府去!”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自不敢放陈酿进来。她们几经商议,遂让琳琅去回话。
方至院门,只见陈酿面色亦不好。
她只道:
“陈先生,小娘子眼下不愿见你。想来她闹脾气呢,不如先生晚些时候再来?”
陈酿最知七娘的性子,也料到会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遂道:
“不妨事,我只在此处等着。她何时愿意见了,劳烦你再通传一声。”
琳琅一时颇是为难。都说七娘闹起脾气倔得很,这陈先生不动声色,倒是更倔!谁知七娘是否是跟他学的!
琳琅摇摇头,至七娘跟前,又回道:
“陈……不,他!他不走,说等小娘子愿意见了再见。”
七娘忽觉更委屈,心一狠,只道:
“那便别管他!”
丫头们无法,眼见七娘正气头上,也只得顺着她。
陈酿负手而立,一直在她院门站着,时有丫头斟茶递水,他也不喝,瞧着又有些像赌气。
便如此,他直从午后待至天黑,直至掌灯、熄灯,竟也不想着饮食,不想着春闱。
本当要如此立上一夜,谁知七娘院落中忽喧闹起来。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丫头们胡乱裹上外衣四处奔走。
众人一副焦急模样,嘴里只惊慌喊着:
“七娘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