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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面,装的什么?”
董氏死死盯着江云昭,语气凌厉地问道。
江云昭微微垂下眼帘,默了默,扬起个浅淡的笑来,回望着她,说道:“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罢了。”
“衣裳首饰。好一个衣裳首饰!若真是这些东西,何须如此遮掩?”
董氏看到远处就马车朝这边行来,心中愈发畅快起来。她在江云昭身前缓缓踱步,阻着江云昭前行的脚步。待到那几辆马车到了近前,这才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她这个箱子砸了!”
“你凭什么动夫人的箱子!”红莺走上前来,张开手臂遮挡住车门,“虽说你是长辈,可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哟,这话说的。什么欺负?难不成贵为王妃,还不能教训下自家的晚辈了?”董氏身后侧的宝月出言说道。
旁边车上下来了四位夫人,见此情形,赶紧行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一位年纪略长,容长脸的夫人好生问道。
董氏冷冷哼了声,没有开口。
红莺说道:“王妃想要看看夫人箱子里的衣裳首饰是何模样。夫人没有打开给她看,惹恼了她。”
“你这孩子。打开来不就是了?遮遮掩掩的,又是什么样子?倒显得自己理亏了。”旁边一位执着团扇的年轻夫人半掩着口对江云昭轻笑着,又道:“况且,长辈未开口,你便唆使丫鬟当先抢话,这般教养……怕是要给宁阳侯夫人丢脸了。”
江云昭没料到董氏会叫了旁人来助阵。
侧首望一眼正朝这边驶过来的另外三辆马车,她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红莺,那你就将箱子打开吧。”又朝董氏说道:“王妃请那么多位夫人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脸面。”
她说的,是董氏将要经历的事情。
董氏却以为她说的是大房出丑,折了王府脸面,便背转身子做出不耐烦看到江云昭的模样,说道:“脸面这事儿,当然是自己的。旁人做得好坏,均与我无关。”
江云昭笑着颔首,说道:“王妃这话说得极好。”
说话间,箱子已经被打了开来。
先头说话的两位夫人本就离车子近些,如今便探头去看。
只一眼,那执了团扇的夫人便忍不住出声赞道:“这些可是明粹坊的?当真是美极妙极!”说罢,她想起来被赞的是自家好友的死对头,忙用团扇遮住口。
董氏闻言,猛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朝箱子里望去。只见夺目的灿烂一片,有锦缎丝绸,有金丝银线。旁边还有华美首饰,好似刚被人翻看过,正散落在衣裳旁。
“这些东西是薛老板为我准备的。前两日我路过明粹坊的时候,就顺便捎上。只是搁在车里,忘记拿下来了。”
江云昭无奈道:“这些东西,是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选材制作了。我不过是怕王妃看到后以为我要刻意显摆,故而不敢拿出来。”
她是明粹坊的东家。明粹坊给她再多东西,那也是自家之物,唾手可得。
但是对旁人来说,明粹坊的物品却往往是求而不得,有了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虽说在那几位夫人听来,她这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大家都知道,永乐王府的大房和二房,基本上已经撕破脸。这位世子妃不过是没拿出来自己东西给董氏看罢了,没明着说明粹坊再也不卖给二房东西,已经是十分给面子的。
故而在这件事上,先前的四位夫人连同刚刚到的三位,都保持了沉默。
——虽然她们要帮忙董氏,却也不想惹恼了明粹坊东家。如果这辈子往后再也不能买到明粹坊的东西,那真是要里子面子都没了。
在董氏看来,江云昭的那番做派加上这番话,不只没有丝毫的道理,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显摆加暗暗的嘲讽!
她正欲质问江云昭,却见江云昭朝旁边宅子的大门处望了一眼,目光中,隐有担忧。
望了眼那紧闭的大门,想到先前派人查不出这宅子的主人是谁,董氏嗤道:“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多了,就成了习惯。先前明粹坊如此,这次,买个宅子亦是如此。”
江云昭这才晓得董氏竟是将这宅子的主人想成了是她,不由莞尔,却也不明说,只道:“王妃莫要乱想。若是只这般钻牛角尖,怕是猜不到事实的。”
董氏厌弃地看了眼那口箱子,带着人当先朝那大门行去,“事实怎是猜的?眼见为实,方是正道!”
江云昭赞叹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带了人将那大门踹开。
——董氏带来的这些婆子,本就是为了‘挖尸身’而选出的,各个身材壮实力气极大。而这宅子并非高门大户,不过是个三进小院儿。三下五除二,那大门就应声而倒。
董氏还未上前,一个婆子就惊呼道:“来顺,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自家夫君身边长随的名字,董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三步行至门前,眉目凌厉地望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王爷去邱大人家吃酒去了么?”又回头去看江云昭,却发现江云昭已经上了马车。
但这个时候,对来顺的疑惑已经大过了对江云昭的在意。董氏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冷眼望向来顺。
来顺虽在看门,实则是在树下打盹。刚才听到有人声,他只觉得有些吵,用棉花塞上两个耳朵就继续睡了。
啪啪两个耳光扇到脸上。来顺恍然惊醒。
“什么混账!竟然敢惹了我!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嗯?”他美梦被破,脸上火辣辣地疼。低低咒骂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开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扭头就要跑,被掌嘴的婆子一把拉住,挣扎不得。当即屁滚尿流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扯着嗓子直喊。
“王妃……王妃?王妃!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跟来的夫人里有位吊梢眉的,听了来顺这喊叫,喃喃道:“不对劲儿啊。先前他跑什么?能跑得了他?而且,就算是求饶,他这嗓门儿也太大了些。该不会是……给人通风报信呢吧?”
其他几位夫人纷纷附和。
董氏也觉得有异,却是心里头隐约的那点不安,让她反应慢了一瞬。
“捂住他的口!”董氏定定神,喝道:“走!我倒要看看,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幺蛾子!”
来顺看着董氏带了人悄无声息地往里行去,顿时脸色惨白惨白。
擒住他的两个婆子生怕主子吃亏,再看这来顺是个碍事的,就一个手刀下去,将他劈晕了。
董氏听着身后噗通的倒地声,不知怎地,忽然心头一颤。
她脚步顿了顿,继续向里行去。
这个街上的宅子都不大。胜在精巧雅致,故而当初还没出事时,卖得不错。后来接连事故后,才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主人家再不愿住进来,疏于照料,宅子便都荒废了。
但是眼前这个宅子,显然是一直精于打理。不过是三进的院子,却是树木花草繁茂,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精致清雅,生机盎然。
反倒比她布置下的新荷苑还要雅致几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董氏就心里头一阵不舒坦。
她带了人继续前行,走到最深处,正想着这里到底藏有什么玄机,会让来顺那么紧张。这时,最右处的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来了人声。
离得远,听不甚清。
一行人默契地都未出声,悄悄踱步过去,立在窗外细听。
不过几句话,屋外众人皆是变色。
七位夫人神色不定地看着面如寒霜的董氏。那些婆子则是低垂着眼看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调笑。
女子娇笑着,说道:“你说你,买下这么个地方来与我相聚,可真是眼力不济。”
男子不知在作甚,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待到女子气息不稳后,方才说道:“这儿哪里不好了?因着那些事,此处已无旁人前来。不正合适你与我相会?别的就也罢了。这名声,却是极其要紧的。”
“可是这里也太冷了些!我方才等你的时候,可真是差点冻坏!”
“现在不就不冷了?”
男子重重喘息着,女子哼了哼,“我不管。这地方有好些年了,我可想换个暖和点的地方。”
男子没说话。
女子极快地转了话题,“你与她说,你要寻人吃酒,她就真信了?”
“那是自然。要知道,那女人极其自负,什么事情都专断独行,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只管做出万事皆听从她的模样,她便随我去了,哪会多问?”男子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既宠溺又柔和,“本王为了你,可是做戏做得十足,任谁看了,也只当是事实如此。你该怎么谢本王?”
女子嘤咛一声,再不说话。
屋内只余重重的喘息声。
董氏气得浑身发抖。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正准备寻个托词赶紧离去。谁知这时候董氏忽地一招手。旁边几个粗壮的婆子沉默着行至门前。
“把门踹开!”
董氏冰冷至极的声音传出后,里面忽地静了下来。
门口却是几下天翻地覆的咣咣声。
屋门比大门更薄。不过三两个婆子,就把它给弄烂了。
房内情形顿时敞开在众人面前。
首先入眼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粉色。
粉色的薄薄纱幔自左方挂到右边,从屋顶垂到地面,整个屋子乍一看去,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粉,有种脱离现实的朦胧美感。
透过这薄纱凝成的屏障,往里看去,里面便是一张极大的床,占据了粉纱后的所有空间,足足有大半间屋子。
在那床上,隐约有两个人影。披头散发,浑身赤.裸。
众人垂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是散落的男女衣裳。
只一瞬,大家就也反应过来——那二人,竟是如此急切。还未上床,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光衣裳了……
刚才太过震惊,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看到这隐约的*一幕,再想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七位夫人心中一惊,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不等她们完全撤离,董氏已经冷冷开了口。
“永乐王爷好兴致。竟然在如此的地方,还能与人快活。”不待廖宇天开口,她声音骤然一变,更加冷厉,“还有你!你对着我说家里有人病了,不能陪我前去。一转眼,就勾搭了我的夫君。你要脸不要!”
先前她们在外面就听出了里面二人的声音。
男子,就是董氏的夫君,永乐王爷廖宇天。
而那女子,却是董氏未曾到场的第八位至交好友,滕远伯夫人。
董氏性子强硬,在家里说一不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调查,虽然与永乐王说起过要给江云昭厉害瞧瞧,但是个中细节,却并未向廖宇天提及。
比如江云昭想要‘埋尸’的位置。
廖宇天在家中诸事不管,平常十天半个月也想不到和总管、管事们说几句话。
原先有桃姨娘帮忙联系滕远伯夫人,省去他好些事。如今桃姨娘不在身边了,他才发觉那个女人也是很有用的。这两天有人调查这些时,他都在心急火燎地暗暗联系滕远伯夫人,旁的事情更是没有一句也没多问。
而昨日董氏去信的时候,只在信里说了有事需要朋友们帮忙。并没有提到具体地点。
直到今早给几位夫人送去加急信件的时候,才提到了具体位置。故而这位滕远伯夫人,是不知道她们要来此的。
七位夫人听到董氏将事情挑明了,脸色都白了白。
她们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院子。
董氏想到自家夫君的丑态尽数落在了好友眼中,心里涌起一阵羞辱。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被心里一阵阵的泛疼给代替了。
“哟,我说谁呢。原来是您呐。”滕远伯夫人娇笑道:“起先我还以为是旁人,可是吓了个半死。”
这话,就是说,遇到董氏反而不怕了。
董氏恨极,上前跨了几步,一把扯下最外面的纱幔,狠狠掷到地上,“你个贱.人!勾引我家相公,要脸不要!”
隔了里面的一层薄纱,滕远伯夫人只咯咯笑着,一句话也不答她,转而依偎到廖宇天的身前,抚着他的胸膛说道:“爱郎,我被人欺侮了,你看怎么办?”
董氏气得头发晕,却还带着一丝希冀,望向廖宇天。
哪知廖宇天并不曾回望她。
他微微侧过身,用自己裸.露的身体稍微挡住赤.裸的女子,似是怕她被人看光了去。待到确认自己挡得严实了,这才呵斥道:“谁准你过来的?给我滚出去!”
廖宇天在董氏面前素来和颜悦色。董氏何曾见过他如此狠戾模样?
她心灰意冷,三两下走上前去,就要扯下最后遮羞的那一层纱幔。
廖宇天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如今那些人就在外面等着看笑话。你当真要让人看够了瞧够了,方才算完?”
他话音刚落,眼前挂着的帐幔瞬时落地。
董氏将那团粉色往床上一扔,扬手抓住床上女子的黑色长发,死命揪住往外一拉,将她脱出廖宇天的怀里。另一手则不停地朝女子身上扇、抓、挠、掐。
女子再发不出娇笑,一直一直地哀叫着。
廖宇天心疼极了,抬手给董氏了一巴掌。看着董氏踉跄了下倒退几步,他犹不解恨,不顾自己全身赤.裸,抬脚朝她狠狠踹了几下。
董氏嘶叫着吼道:“你们都是死的?任由我被人欺负?”
婆子们虽然顾忌廖宇天的王爷身份,但是董氏积威已久,她们更惧怕王妃。闻言,再不敢缩着,齐齐走上前来,护在董氏跟前。
廖宇天扯过粉色帐幔,细心地给滕远伯夫人盖好,又将她好生搂在怀里。
董氏扶着宝月站直身子,扫一眼眼前的这对男女,心里头一片冷寂。
她看着二人相依相偎的模样,咬着牙说道:“好。很好。你们背叛了我,你们就也休想好过!”
这个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廖宇天淡淡说道:“那你就尽管去说。尽管去嚷。只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的脸面就也全没了。”他这才回过头来,正视了董氏一眼,眼里却全是讥笑,“你若不怕这些。尽管去说!”
董氏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是彻底靠不住了。
她心里绝望,却不显现。指着他骂了几句,气喘吁吁,好似一口气缓不过来,憋在那里了。
宝月看董氏朝自己使眼色,忙叫着“王妃你怎么了,王妃你别吓我啊”,借机扶着她退了出来。
出到院子里,原先那七位夫人已经尽数离去。外面唯一留下的活人,只有在前院那晕倒了的来顺。
董氏想到他刚才想要给屋里人通风报信,就气极,指了他说道:“把这奴才带回去!用什么刑都好!务必把这事儿给我弄清楚了!”
眼看着来顺被婆子拖着脚往外走,疼醒了,哀哀直叫,这才心里有点点解恨。由宝月扶着,去到外面,上了马车。
车子慢慢行驶着,董氏想到先前那一幕,只觉得又羞辱,又气愤。偏偏廖宇天那混人还护着那贱.人,让她无法动她分毫。
而且,这些还被几个好友给看到了。
让她往后怎么见人!
董氏心里正乱作一团,就听宝月说道:“都怪世子妃!若她不这样装神弄鬼,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董氏冷冷看她,“难不成,你还想着我被蒙在鼓里才好!”
宝月忙道:“可若不是世子妃这样闹,怎会被那几位夫人看了笑话去。”
“可不是。”宝莹在一边帮腔,“这件事,若是悄无声息地知道了,夫人闹上一闹,也不怕没了面子。如今倒好,这要传了出去……”
董氏一拍车壁,恨声道:“那个看不得旁人好过的心狠手辣的女人!”
……
此时此刻,那个‘心狠手辣’的江云昭,正舒坦地歪靠在车子里,拿着果子吃。
“经了先前三姑娘那一遭,咱们算是知道这种事情能闹多大了。更何况那位夫人好像还是王妃的手帕交。”红莺削着果子笑道:“这回可是好了。她们自己折腾起来,就也没力气总惦记着您和世子爷了。”
她口中的三姑娘,便是江家二房的江云珊。
江云昭淡淡地“嗯”了声,挪动了下身子,引起一阵酸软,不由暗暗羞恼。
昨夜明明和廖鸿先提前说了,今儿要早起干正事,让他轻点,时间短点。省得睡不足,早晨身子乏。
谁知那句‘时间短点’竟是让廖鸿先相当在意,卯足力气折腾了她整整一宿。今儿早晨若不是两位妈妈轮流叫她,她怕是还起不来身。
刚才是有事要做,硬撑着一口气。此时松懈下来,江云昭就有些犯困,懒懒地道:“她这是现在忙着。等到忙完了,还得寻我麻烦。”
“夫人这话怎么说?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岔了,非要进去的。夫人可是一再劝过。再说了,那是她自家相公不好,与夫人何干?”
“若是今日就她自己前来,或许她还能想开一点。你别忘了,今儿可是还有好几个人在旁边看她热闹呢。这事儿啊,还得麻烦。”
红莺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可那些人不是她叫去的吗?”
“那又怎样?”江云昭有些睁不开眼了,将手里剩下的果子搁到旁边碟子里,拭了下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迷迷瞪瞪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若想着我不好。怎么都能寻到借口的。想到这一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听了她的话,红莺思量了会儿,越想越心惊,生怕自家主子受难为,想要与她商量一番怎么着行事才好。谁知一转眼,江云昭已经睡熟了。
“……主子自己都不着急?我急什么?也罢也罢。主子先前说得对。到时候见机行事便好了。”红莺嘀咕着,擦净手,拉过旁边的薄毯子,给江云昭细细地盖好。
到了王府后,江云昭就被红莺轻声唤醒了。
回到晨暮苑,她才知道,今早竟是有人送来了请柬,邀她一起去踏青。
向她发出邀请的,竟是易家那位将要和五皇子定亲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