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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唯欢反应了半天,半晌,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张张嘴唇,“……啊。”
她被莫西临拉上车,懵懵懂懂的被带离了便利店,再迟钝的转过头,遥遥的看见小姑娘在店外对他们挥手。
好像还能看见那张稚嫩的脸颊上,纯粹甘甜的梨涡。
古斯特开得飞快,像是眨眼间到了医院。
大敞的病房门似乎变成一张合不拢的大嘴,正发出无声且哀恸的哭嚎。乔唯欢在无形压抑的的哭声里,被莫西临拉到病房门口。
病床上的老人委顿安然,快要了无声息。木讷的仪器间隔许久才会发出声“滴”,恪尽职守地向人展示老人的行将断气。
莫西临快步进了病房,眼眶通红的单膝跪地。
乔唯欢全身发硬,脚步迈得异常沉重。
当着莫老夫人的面,这次没有人拦她。她缓慢地跪到莫西临旁边,拉住莫老夫人苍老干枯的手。
那手像干涸大地上的最后一棵枯树,粗糙且松脆,轻轻使点力,恐怕就会折断了。
乔唯欢鼻腔里有酸流在涌动,用了莫大的力气才压住了。
“奶奶,我来了。”
莫老夫人在混沌封闭的自我空间里听见这声轻唤,半张的眼皮底下,雾蒙蒙的眼珠动了动。她想看看自己的孙子,也想看乔唯欢,然而唯一能做的,是吃力地弯曲手指,回应那只年轻贴心的小手。
这便是莫老夫人的最后一个动作。
这位老人像是一直在等他们,现在知道他们来了,她便呼出最后一口浑浊的气,严肃的面容松懈下来,看起来格外宁静。
她的灵魂缓慢地迈动脚步,脱离开沉沦一生的苦海,踏上漫无边际的河岸。
可能心愿已了,走得潇洒泰然,也可能心怀遗憾,在虚无当中流连回首,频频的去看对岸。
不过已经没有人会知道了。
四周哭声骤然大起,古板的仪器不解喜忧的鸣叫,那些声音在乔唯欢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抬手按在耳屏上,轻轻晃了两下头,仿佛听见了风声。
莫西临通红着两眼,语气沉沉的和人交代,“先把奶奶送回老宅……”
早在几天前,在医生对他摇头的那一刻,他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只是当这一天到来,他胸腔里依旧压上千万斤的柳絮,不止沉,还堵住了他的肺腑,让他呼吸困难。
病房里乌泱泱的人群无声地送莫老夫人出去,乔唯欢脚步虚软的跟在人群之后,木然的出了病房。她的身后,大堂兄脸色难看的拦住要龇牙的青青,阴沉的看了一眼乔唯欢旁边的莫西临。
一行人回到莫家老宅,灵堂已然布置好。一切井然有序,又沉重压抑,难言的悲凉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间。
面容清矍的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老宅外等着他们。看见乔唯欢来了,不由得缓缓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也没干什么,可惜……能离心。
莫家老爷子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护着这一脉,免得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现在小临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搞得其他人脸上很难看,着实太不顾大局了些。
老太爷偏过头,和旁边的人低低的说了几句。
乔唯欢正麻木的迈着脚,突然感觉旁边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眼。
几个似曾相识的人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进老宅。
莫西临脸色很沉,手臂抬起,搭上乔唯欢的肩,冷声厉喝,“让开!”
对面的人纹丝不动,只沉声说:“这是老太爷的意思。”
莫西临抬头,压住汹涌的情绪,对拄着拐杖过来的老太爷说:“老太爷,奶奶生前最惦记的人就是乔唯欢,有她守灵,奶奶会走得安心。”
老太爷苍老的开口,“生死有命,你奶奶刚过世,你还有段很长的路要走,这时候更要拎得清。”
他那话不轻不重,甚至没有责问的意思,却让莫西临倏地抿紧了唇。
老太爷和莫西临晓之以理,转头看向乔唯欢,和她动之以情,口吻平和沧桑,“小姑娘,你也是个懂事的。里面都是莫家的人,你进去了,只能是给两边找不痛快,这种日子……你好好想想。”
“她不用想。”莫西临回过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坚定地说:“我带她进去。”
没想到,乔唯欢拍拍他的手,轻声说:“我不进去了。”
她不能进去。
这么多人不待见她,她进去,没准会让奶奶更不安稳。
灵堂,不应该发生闹剧。
乔唯欢拉开莫西临的手,抬起苍白的脸、乌黑的眼,“老太爷,我就站在这里可以吗?”
老太爷半耷拉的眼皮没有丝毫波动,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乔唯欢把声音放得更轻,“那好歹让我给奶奶磕个头……”
“乔唯欢,识相的你就赶紧走。”大堂兄阴沉着一张脸,冷然开口,“老太爷不想把话说太难听……你还看不出来莫家不欢迎你?”
乔唯欢茫然的看看他,再看老太爷身后的那群冷漠的人影,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了。”
她背过身,莫西临下意识的要去拉她,老太爷的目光却像根锥子一般,犀利笔直地凿穿了他的手背。
一个短暂的迟疑,孱弱纤细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莫西临疲惫地捏住眉心,企图缓解两难的煎熬,眼底的痛苦浓得化不开。
他看见乔唯欢在铁门外停了脚,随后转回身,面对着老宅,摇摇欲坠的跪下。
莫西临心中一紧,“乔唯欢!”
忽而几道影子拦在眼前,老太爷不疾不徐的说:“小临,你奶奶还在里面。”
莫西临推人的动作猛然顿住,双目赤红的回过头。
他是莫氏的董事长,是奶奶唯一的孙子,要应付前来吊唁的人,还要撑起莫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院外,乔唯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跪姿端正,脖颈却微微弯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眼光不留情面的落在她身上,她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感受不到这些,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却活络起来,把她和莫老夫人从相识到今天的每一幕重现。
得来不易的亲情,没有血缘的关爱……走马观花的看完,蓦地发现,相比老夫人为她做的,她为老夫人做过的其实很少。
来不及报答,便再没了机会。
眼皮上忽而凉了一下,乔唯欢仰起沉重的脖颈,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宅上方阴霾的天。
下雨了。
没有闪电雷鸣,老天无声的拍了拍云层,细小绵密的水珠争先恐后地洒下。
乔唯欢蒙了密雨的眼睛转了下,目光遥遥的穿过老宅,却依然看不清遗像,只有绰绰的人影。
她太难受了,难受的弯下腰,光洁的额头抵上青砖,任由那些嬉笑的水珠在脊背上四分五裂。
“奶奶……”
滚滚的雷在她五脏六腑里炸开,开天辟地凿碎了她,不这样做,下一刻她就无法抑制快要冲出眼眶的酸涩……
不远处停了许久的迈巴赫里,一身冷肃的男人,徐徐升起车窗。
老宅之内,莫西临心有所感地回身,看见空中飘洒的细雨,一把拿起伞,大步走出老宅。
还有人拦莫西临,被他一脚踹开,冷冷的一声:“滚开!!”
这群人锲而不舍的继续,被老太爷喝住,“让他去!”
莫西临亟不可待地推开旁人,脚下生风的走向院门,却在看见那个高大挺拔的影子时,倏地顿住了。
当上方的伞遮住潮湿时,乔唯欢依旧没有起身。她一动不动的跪伏在地,海藻般的长发从肩颈滑落,在地上铺洒成一片沉旧的茶色。
“外罚型人格在遭遇打击时,经常用相对来说更激烈的手段来缓解压力。”
贺正骁弯下腰,修长的指扫开女人落在地上的发,触上她的脸颊,没有摸到潮湿。
“自虐行为是内罚型人格惯用的宣泄方式。”
贺正骁手上使力,女人苍白的脸一点点的露了出来。她细密的睫毛挂上纷纷扬扬的雨,和她的声音一齐湿漉漉的颤动。
“我是在……守灵。奶奶对我那么好,我辜负了她好多次,就算他们不让我进去,我也应该为奶奶守灵。”
“用这种方式?”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乔唯欢垂下眼睛,避开那道漆黑沉雅的视线,“换成你会怎么办?”
贺正骁慢条斯理地半跪在地,手中的伞倾斜,把女人全头全尾地盖进伞下。
“欢欢,这个假设不成立。”
“我忘了,你有能力护任何人。”
男人的拇指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平缓的说:“你想要,也可以有。”
“我不想要……你没有心才强大,可是我有心。你身边那么多看不见的血光,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不可能知道我有多惶恐,在警局、在叙利亚的时候,看见人死在眼前的时候。”
落在地上的手指不住蜷缩,乔唯欢咬住发颤的嘴唇,干哑的嗓子里只能发出轻不可闻的话音。
“贺正骁,做你这样的人太累,我喜欢你也喜欢的太累了……”
“世界充满变数,没有平常,只有无常。人的平安顺遂是种偶然,偶然早晚会结束,所以你随时都有可能卷进波澜,不管你对面站的人是谁。”
也不管她是在曼彻斯特、中东,还是在国内。
她的生活没有哪一天会全然悠闲,没有贺正骁,她还是会累,会被各种各样沉冗的琐事拉扯得痛不欲生,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除非她下定决心。
乔唯欢四肢不受控制的冰住,愕然的问他:“你要说什么?”
贺正骁在女人寸寸碎裂的眼神里,轻晃了下手里的黑色大伞,那些雨珠从伞的边缘滑落,一颗一颗渗进他熨帖冷肃的外套中。
“欢欢,能力和人心,你必然会选一个。”
也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