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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江然一直没有离开,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手中的烟没有点着,一点点的捻成烟丝,落了一地。
听到开门声,漫不经心抬眸:“出去聊一聊。”
薄云易没说话,跟着他一起走出住院部。
季江然不是个喜欢跟别人叙旧情的男人,他这个人看似很好说话,实则比谁都冷淡。张口却说:“云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两个人的合作从来都很愉快。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这样。”
薄云易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动了下唇角:“能跟二少一直合作,自然再好不过。”眯起眸子看他,又说:“我知道二少有个习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势力范围内的东西,在我看来顾浅凝该不是。”
季江然笑着,总觉得有一点儿冷淡,晃眼的日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辉。狭长的桃花眸子眯了下,掏出太阳镜戴上。
才问:“怎么?云易跟她有交情。”
薄云易点点头:“是认识一段时间了,在外地碰到过。”
季江然从来都不傻,他猜就是这样。那天在酒吧,顾浅凝嫣然一笑,惑阳城。那样的秋水伊人连上官小小都忍不住夸她漂亮。他却面无表情,太无动于衷了,分明是不开心,他还没见过薄云易那个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一回顾浅浅真被打得不轻,不仅脸被打花了,胳膊也疼得不敢动弹。拍片之后,医生说小手臂上出现了裂痕,要固定起来治疗一段时间才能好。
顾浅浅从来无法无天的,这回吓坏了,到现在还缓不过神来。
顾老爷子接到消息后赶过来。看到顾浅浅躺在病床上睡着了,问:“浅浅怎么样了?”
顾夫人叹口气:“伤得不轻。”
顾老爷子的嘴脸即刻变得狰狞,深恶痛嫉:“我们不能就这样便宜顾浅凝,我要告她。”
“你行了!”每天这样一出一出的闹,顾夫人也觉得烦燥又倦怠:“你告什么告?这些事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就算你告她也没有用。你公然诽谤她,将她刺激得精神出了问题,才会动手打浅浅,就算你告到法庭上也拿她没办法。倒是你,等着吃官司吧。”
顾老爷子超初还有些不服气。
“不就是诽谤,能有什么大事,我就咬定那是真的,就算法院也照样拿我没办法。”
顾夫人头疼,还是说:“她有我们诽谤她的录音,再加上她现在精神心理都严重受创伤了,你觉得你会没事?”
顾老爷子震了下,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顾浅凝就真的办到了。
法院的传票很快送到顾家人的手上,证明一切都是真的,顾浅凝要被那几天毁天灭地的羞辱讨一个说法了。
顾浅云觉得这件事真的爆出来,连她的利益都要牵涉到。为顾老爷子请了还算权威的律师,最初商定的法子是和解。
如果不用闹到法庭上,私下把事解决了,将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浅凝冷笑:“比起这个,我对顾锦州的那条老命更感兴趣,顾家不是很喜欢兴风作浪,那就闹一场凶悍的好了。比起你们顾家的那点儿小恶趣,我更喜欢连根拔起,最好死不超生。”
她不同意和解,每天只是楚楚可怜的发疯。顾浅云来看过她两次,咬牙切齿,也要对顾浅凝心服口服了!她是想让整个顾家万劫不复,演计精湛得令人绝望。
法庭上有了那段录音和医院开据的证明,顾老爷子难逃其咎。
本来‘父女不伦恋’因为顾锦州的那段言论搞得轰动一时,这一下更是炸了锅,媒体,电台蜂拥而至,争相报导。
真相被揭露,顾锦州无地自容,遭受舆论的强烈谴责,只比当时的顾浅凝还要惨烈好几倍,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微词,几乎如洪涛一般将整个顾家湮灭了。编造谎言诋毁养女,再加上顾夫人冷眼旁观的不袒护,都成了世人指责谩骂的焦点。当时顾浅凝多遭人痛恨轻视,今天力挽狂澜,只会搏得连翻几番的同情和愧疚。
这些年她是怎样挺过来的?要遭受自家人这样屈辱的对待,跟众叛亲离有什么分别。
这样一来,就连顾浅凝委身季江然似都有了说法。这个世界永远不乏好奇心很重的人,猜想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
从法院里出来,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冬天的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顾浅凝穿了件长款大衣立在风中。长发披散着,被风吹起来,她也不去管。有些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似想不清下一秒要去哪里。
薄云易站在一边看着她,不是一点儿光都没有,零零星星的反射过来一点,总有点儿江上渔火的感觉。照在顾浅凝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细瓷隐隐发着柔和的光,嫮目宜笑,可真是美。
没争取她的意见,已经拉着她上车。法院门口聚集了许多记者,免不了要缠着她没完没了的发问。顾浅凝的精神状态已经很糟糕了,一定无法承受。
车子一直开出很远,其实只是漫无目地。都不想回医院,那种地方分分秒秒都很压抑,薄云易太知道,否则也不会叛逆的每天偷着往的外跑。
上官小小没有跟着一起去旁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给薄云易打电话。
这些天跟顾浅凝也有一点儿熟悉了,还是很关心的问:“浅凝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已经从法院里出来了。”
“那个顾锦州被判多久?”
薄云易打着方向盘说:“三年。”
上官小小直呼:“才三年?那种人渣应该判他个无期徒刑或者死刑才可以,否则太便宜他了。你没看到现在网上都是怎么骂他的,说他简直禽兽不如。什么东西嘛,连养女都不放过……”
薄云易驳斥她:“你怎么那么幼稚。”再是不平,一个诽谤罪,三年的量刑已经算最高的了。如果不是因为顾浅凝的精神状态极度萧条,一定不会判得这样重。再加上舆论声讨,顾锦州还是吃了一点儿公方极力服众的亏。就他那样的身子骨,三年也未必能熬过去。
上官小小催他们回去,薄云易还是把车开到江边停了下来。
江风有一点儿大,他将自己的风衣拿给她。
“把这个穿上。”
顾浅凝套在身上下来,真的很冷,不禁拢紧衣襟。岸边的灯火很璀璨,望向江面的时候仍旧感觉一片漆黑。心里有一丝舒畅,总觉得是爽快。
到现在她还没有给他答案,他问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问。这一刻站在她身边很安静的说话,声音磁性缓慢,跟抑扬顿挫差很多,行云流水。
“我跟你说过,那天晚上你不见了,我飞来这座城市找你。可是在机场的时候我怯懦了,怕得一步都迈不出,颤巍巍的只得回头,马不停蹄的逃开,因为没有刚刚好的航班不惜从别的城市转回去。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那样彷徨过,那样的自己连我自己都很陌生。逃也似的飞回去,飞机上难过得要死,憋闷窒息,真想那架飞机解体好了,从高空上直直坠下去也要比那好过许多。我以为你是二少的女朋友,我一直都这样觉得。可是你告诉我,说你叫穆晓黧的时候,我觉得实在是很开心。
有的人有时候并不喜欢把谎言看穿,希望可以一辈子骗下去。以为那样很好过,就像小的时候考试,一段时间国家倡导减负,考试的时候不公布名次,有些成绩不好的同学很开心,仿佛只要没人说破,他永远不会去问自己到底排名第几。其实就算不问,他仍旧在那个层次上,骗不了人。那天的我就是那样,自欺欺人的只想骗自己,只要你不对我说你是顾浅凝,那你就永远都是穆晓黧,就不是二少的女朋友。后来我接到二少的电话非来这里不可,觉得是天意。一旦来了这里,理智就都无影无踪了,像做着一个致命的选择题,答案仿佛见过,又实在拿不准,涂卡交卷的前几秒钟,连监考老师都不再提醒,只等着铃声敲响。我的心……”他惨淡的笑了声:“真是倍受煎熬……我还从没在工作的时候分过心,可是那时我却不敢停下,只怕一停下,我可能就不顾一切的去找你了,便什么都做不下。穆晓黧,我这一回可能真的要做傻事。”
顾浅凝转首看他,拔开迷乱视角的长发。
“就算这一盆脏水澄清了,我还是声名狼藉。没有哪个家庭真正喜欢我这样的女人,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下多余的心思。就算逢场作戏,我也不是很好的选择。”
薄云易淡淡的眯起眼睛:“谁说我是在逢场作戏?你觉得我是花花公子么?”
顾浅凝笑了声,有些轻松的说:“你装的还真挺不像的。”
薄云易苦笑:“什么装的不像,分明就不是。”他嘴角动了动,可是很艰难,有说不出的紧张,唯怕被她拒绝,其实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挫败,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他都能做到最好。独这个女人,像怎么用心却抓也抓不住,只怕一眨眼,她就飞走了。于是小心翼翼:“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或许我就是个肯对你百依百顺的好男人呢。”
顾浅凝只说:“是你太好了,而我不够好。”
薄云易没接她的话,伸手拉住她的,话峰急转。
“这里太冷了,去看电影吧。”
“小小在等你,你还是回去吧。”她要回医院,而他已经可以住酒店了。
薄云易拉着她上车:“那丫头不管她,自己会找事情做。”
路上跟她说很随意又家常的话题,他说:“我有的时候会忽然冒出好笑的想法,有一次开车出去,看到街上一对情侣穿着同一种颜色的鞋子。”他还比了一下:“就是那种高帮的帆布鞋,大红色的,两个人穿着同款,迈着近似一致的步伐一大一小,跟踩着一团火似的,当时我就觉得特别漂亮,也幻想着有一天也要买一双。”
顾浅凝看着他:“那你可以跟小小一人买一双。”
薄云易本来笑着,这会儿敛了笑,一本正经:“穆晓黧,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上官小小有什么啊?你可别想多了,她就是我一个妹妹,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小喜欢你。”
“那我还喜欢你呢。”他出口很快,不是口不择言。定定的看了她两秒钟:“你说这么一厢情愿算数么?如果你觉得上官小小那个算数,我这个你是不是也得认帐?”
他打着方向盘看前方路况:“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顾浅凝看了他一会儿。
“别犯傻。”
薄云易说:“本来就已经傻透了。我就知道你不信。”
看电影的人不多,国产的片子不是太好看。即便有几个是昔日的老戏骨,岁月刀刀催人老,风华不及当年。再加剧情本身不精彩,很难再有当年的美轮美奂,和惊心动魄。
薄云易掏出打火机,“啪”一声按着,火焰在空气中微微绽放,只那一点明亮的光火微微摇曳,异常鲜艳。
顾浅凝被吸引过来,转首看他。
薄云易一张脸如沐春风,脸部五官清清楚楚的映在打火机明亮而柔和的光下。
顾浅凝的眼前一时只有他俊朗的眉目。
薄云易嘴角一弯:“看清楚了,我是呈扬,不是所有人的薄云易。”
顾浅凝瞪着他。
薄云易笑了声:“以后你人生里所有的电影,我都会陪着你看。”他不像是开玩笑。
顾浅凝骤然眯起眼睛,忽然说不出的烦燥。站起身往外走,总觉得这里的空间密闭而窒息。
她的步伐很快,薄云易跟出来。
问她:“是我哪句话不礼貌惹你不高兴了?”
顾浅凝走得越发快起来,很想给他摆一个道理,或者阐述一种叫做习惯的东西。她没有朋友,也不曾有人对她这样过。
快要穿过马路的时候,薄云易拉住她。
“怎么了?嗯?”
顾浅凝皱着眉:“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医院了。”想起他白天接到电话,听意思是家里打来的,催他回去过年。便说:“你家人不是让你快点儿回去,占用你这么久的时间很不好意思,快点儿回去吧。”
薄云易不是没有脾气:“好好的,你就赶我走,什么意思?恶心我了,让我马上在你眼前消失是不是?”
顾浅凝想挣开他的牵制,可是薄云易一用力,已经将她带进怀里。
“我知道你或许不容易心动,你只要试着走近我,给我一次机会也好。之后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只要站在原地乖乖的等着我。你不想改变原样,那就一如既往,我可以走过去的。”
薄云易觉得怀里的人僵了下,他抱得更紧一些。
“我怎么可能把你独自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你还没有受够么?像之前在异地那样生活不好么?幸福的感觉我帮你找来,你只要保证在我身边就可以。就连这个你都做不到么?”
穿上新鞋就会变得很有勇气。
不知薄云易是哪里听来的,顾浅凝不相信。他就拉上她:“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到了鞋店,薄云易边看边振振有词:“这个天一定要穿棉的,否则会冻掉脚。”指着一双雪地靴,问店员:“有女款的么?”
店员摇头:“这里只有男款的鞋子。”
顾浅凝叹口气,拉着他出来。
“你想要一家店男的女的都能买到,来这种知名的专卖店怎么可能有。开车去步行街吧,那里有很多店。”
薄云易来这里找过吃的,里面有一家火锅店,远近文明,店面不大,可是食物地道。去过几次,所以轻车熟路,不过没来这里买过东西,同他日常接触的那些牌子比起来自然天差地别。
看到价格之后不可思议,挑着眉毛:“美金?”
顾浅凝斜眸倪他:“不要让老板听到,不仅会笑掉大牙,还会狠狠宰你。”
还真找到同款的,颜色也一模一样。薄云易很执着:“要红色的吧,踩上去跟风火轮似的,多拉风。”
顾浅凝一脸嫌弃:“你以前穿这个颜色?”多大的人了,还要学别人。
他笑笑:“我哪有那么幼稚。”
顾浅凝直接对店老板说:“要白色,三十六码。”
薄云易正感叹她的脚那么小,顾浅凝就转过脸说:“好饿。”薄云易“嗯?”了声,要笑不笑:“把脚都饿小了?”
顾浅凝没办法不发笑:“不搞笑你会死么。”
薄云易眨眼:“不会死,会疯掉。”
是他吵着要来买鞋,看好了,觉得合适,最后付钱的时候却只拿自己的。钱包里除了几张卡,一百元的票子也有好多张,却说:“你的自己付。”
店老板拿怪异的眼光打量他,看样子生得很不凡,像个有钱人。带女朋友来买一双鞋子,却吝啬得不肯付钱。
就多说了一句:“小伙子,女朋友是要哄的,送礼物哄得她乐呵的,一高兴就嫁你了呢。对老婆好,总是亏不到你。”
薄云易眼风飘飘的扫向顾浅凝,似笑非笑:“是啊,哄得开心了,一不小心就嫁我了呢。所以要命也给。可鞋子不行,跑了怎么办。”
老板恍然,年轻人是有这样一说。
笑呵呵的看向顾浅凝:“这样的人上哪里找去啊,想好就嫁,可别让别人抢去了。”
在店里直接就换上了,白花花的两双脚,走在地上不比踩俩风火轮逊色。出了店门顾浅凝才说:“商人果然不一般,吝啬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薄云易乐了:“不就一双几百块的鞋子,其他地方补给你。不是饿了,请你吃饭去。”
冷天热腾腾的食物穿肠过,再阴郁的心情也会变开阔。
薄云易吃得出了汗,把外套脱下来,只剩一件包裹着完美身材的白色衬衣,袖子随意地挽到胳膊肘儿上。
问她:“怎么样?这家味道不错吧?”
顾浅凝嚼着肉点点头。
“以前你没来过?”
顾浅凝又点头。
薄云易笑起来:“一个吃货竟然不知道这里,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啊。”然后引诱她:“跟我回家吧,我妈催我回家过年呢,再不回去,她就杀过来了,很麻烦。家里的厨子手艺真可以,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他就是想带她走,带到身边来,于是像小孩子那样,拿各种美味的糖果诱惑她。
顾浅凝怎么可能不懂。
眼眸轻抬:“大过年的,我跟你回家算什么,还是算了。”
薄云易叫起来:“过年怎么了,带个朋友回去总没什么不妥当的吧,我爸妈也不见得就有时间在家里过年。”
顾浅凝眼光一亮,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吃过饭两人从步行街里穿出来,车在对面超市的停车场里。薄云易的腿长步子大,步伐却缓慢。每一步都慢悠悠的,恨不得这样缓慢的耗到天荒地老去。那样她跟不跟他,都不重要了。
记得有这样一句唱词,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能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触,听到的时候也不觉得感动。现在忽然懂得了,人怎会有那样的奢望,才发现一生真的很漫长。
连他都要怕起来。
转首看她,店前的灯火霓虹交织闪烁,照在她的脸上,很明亮。
顾浅凝一心一意往前走,没转头问他:“看我做什么?”
薄云易只说:“我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顾浅凝看他。
轻描淡写:“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薄云易不理会她:“你要是不肯跟我走,那我就留下来。”新鞋子休闲款的,穿起来很舒服。薄云易忽然快了起来,大步流星。“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不回去过年了。”
顾浅凝伸手拉他:“薄云易,你算了。”
薄云易蓦然停下,扯着嗓子吼起来:“你让我怎么算了?你要真是季江然的女朋友,好啊,我不招惹你。可你是么?你这些天对他趋之若骛,当我看不出来?虽然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也知道季家人是这里指手摭天的爷,你既然视他们洪水猛兽,在这里怎么生活得称心如意?”
这几天她是怎么对他们视而不见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由其季江然,每次只要一靠近,总会吃各种各样的苦头,无论她真疯还是假疯。季江然的脸却已经被抓花了,到现在连出门都很不方便。
她该逃的,在谁看来都是如此。
在这里她已然走到逼仄的绝路上,是水深火热的九重地狱。她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再下去只会灰飞烟灭。
街上人来人往,薄云易大嗓门的一吼,引来无数人侧目张望。
他也不在乎,喘息微重,紧紧盯着她,这还是两人相识以来,他第一次不肯温文尔雅。
顾浅凝想了下,一抬头淡淡说:“好啊,那就走吧,我不在乎是在哪里活着。”
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仿佛风轻云淡。
薄云易怔了下,这才露出一点儿笑,又仿佛信不过她,一再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顾浅凝只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提车的时候,薄云易给上官小小打电话。她追了他很多次了,一直没有确定回去的时间,连机票也没办法订。
这回告诉她:“订最快回京都的航班,三张机票。”
上官小小握着电话沉默,还是问他:“为什么是三张?”
薄云易只说:“穆晓黧跟我们一起回去。”
上官小小知道“穆晓黧”是薄云易对她的特殊称呼,不知道是怎么敲定的,就像两个人接头的密/码一样。那顾浅凝叫他什么呢?是呈扬么?这个名字连她都好多年不叫了,后来认得薄云易的人根本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只他上学时代那些最最要好的哥们,才会一张口叫他呈扬。很多时候他也不答应,纠正说:“薄云易。”
上官小小对着电脑发呆,好一会儿才想起订票的事。薄云易还在那边等着她,让她把航班的时间告诉他。
这个时候如果不托关系根本拿不到票,她打电话给一个叔叔。说是跟薄云易还有一个朋友回京都过年,那个人痛快的给搞到票。时间就在明天早上,那人还告诉她:“正好和薄世侄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坐飞机回京都,什么事都不耽搁。”
上官小小给薄云易打电话,把时间告诉他。
薄云易对着电话嗯嗯了两声,没说其他,只告诉她:“早点儿休息。”就挂断了。
转首看顾浅凝:“去唱歌吧,在医院呆了这么多天,帮你舒缓一下心情。”
顾浅凝吭声:“好啊。”
钱柜豪华大包间里,只有她和薄云易两个人,显得空旷。
薄云易点了零食和红酒。
顾浅凝已经点好歌,一点儿不扭捏,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拿着话筒坐到沙发上开始唱。
薄云易给她倒上酒,并把零食拆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抬起头看她。顾浅凝的声音很动听,懒洋洋的,沧桑又优雅,像不费什么力气唱,嘴巴张合,声音轻轻的吐出来,却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很圆润,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姿态闲适的靠在那里,沉静地盯着大屏幕。
她唱:“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感情说穿了,一个人挣脱的,一人去捡,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莫文蔚的《阴天》,唱得那样好。
薄云易修指自然交握,眼角微微弯起。不等顾浅凝唱完,自己也点了一首。
完结篇才散,序曲又起。还是那一首《阴天》。
薄云易嘴角笑意浅浅的,邪气而倜傥,挑了挑眉像是挑衅。
话筒凑到唇边和着笑意一起悠扬吐字,嗓音磁性微软,有一点儿男人特有的低沉。动听迷人。
他唱:“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香烟,氲成一滩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傻傻两个人,笑的多甜……”
侧首看着顾浅凝,双腿自然交叠,妙不可言又肆意风流的公子哥。
唱得实在好,看出绝对是有天赋的,没做歌手可惜了。
顾浅凝偏首好笑,自己起身去点。
薄云易唱罢,愣了下。
顾浅凝握着话筒,眯起眼睛邪睨他。这一回她认真许多,跟第一次唱出来的效果还不一样。
薄云易闲闲的靠到沙发上,修指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叩动,跟着她的抑扬顿挫打拍子。
等她唱完再去点,已然成了单曲循环。
似乎在胜负分出,两人心服口服之前都不打算将这一首换掉。
最后口干舌燥,两个小时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来ktv全场下来只唱一首歌还是头一次,除了他们肯定没人这样干过。
顾浅凝直接按了暂停,包间内乐声止息,嗓音有一点儿沙哑,慵懒又妖娆地咬着“精神鸦片”和“无聊消遣”,暗光下瞳孔清澈,已经脱了鞋子半靠在沙发上,怎么看都像一只神态懒洋的波斯猫。没伴奏的清唱,最能见识一个人的真功夫。
拍子空下来,抽空问他:“还唱么?”
薄云易偏首笑起来:“服了你了,这一辈子估计再不会有哪一首歌比这首唱得次数更多了,嗓子要唱破了。”他把水递给她,指腹点上取消暂停。“休息会儿,不唱了。我认输了还不行么。”
顾浅凝说了个“好”字,单音节,发音轻快干脆。放下话筒,任消了原唱的字幕徐徐滚动而过。
把矿泉水瓶放到茶几上,顺势躺到沙发上。
“我要睡一会儿,你想唱就唱不用顾虑我。”
薄云易抬腕看时间,把她拉起来。
“去吃宵夜,先不要睡。”
顾浅凝没想到他这么能折腾,几乎是马不停蹄。
“薄云易,你不是大病初愈?怎么有这么大的精神头?”
薄云易理了一把额发,催促她:“快点儿,真快饿死了,唱歌也消耗体能。咱们去喝水果粥。”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面,除了他们,还有三两桌的客人。都是年轻人,即便是午夜,精神状态很好,还都有说有笑。
薄云易说:“我们工作的时候常常没个正点,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都是常有的事。同事们就时实在太累了,就会跑到这种店里吃粥。觉得很神奇,吃过之后精神头就立刻出来了。”
顾浅凝撑着颌:“做你们那一行业的很辛苦?”
薄云易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绷得太紧了,不敢松,只怕一松懈,超强的节奏感就会落下拍子,给对手可乘之机。”
顾浅凝想了下:“一鼓作气。”
薄云易点点:“再而衰,三而竭,真的不能停下来。”看着她的眸光忽而深邃静寂。“其实我很早就想去找你了,一来这里就忍不住,可是,太害怕了。如果我真的去找你,只怕什么都做不了。”
顾浅凝在这个问题上从来都是浅尝辄止,从不跟他深入的聊下去。他每次说起来,不等将自己的内心真正的刨开给她看,她已将话题岔过去,似在害怕什么。不过一笑了之,只说:“你和季江然这一仗打的的确漂亮,我真的没想到东帝能收购万盛,而且措手不及,堪称神速。”
确定他在整个行业里的威名真的名不虚传。
薄云易抿了下唇角:“听说大少因为这件事牵怒你了?”
顾浅凝笑笑:“他怀疑万盛出内鬼了,那段时间我是他的秘书,机密文件一定看过的最多,自然而然会怀疑到我。”她有些无所谓的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薄云易淡淡的眯起眼,一直以来他也怀疑万盛有内鬼,否则那些重要的资料哪里得来?
顾浅凝抬眸:“真的有内鬼么?”问过之后浅笑:“我只是随意问一下,如果你们行内有规矩,可以不用说。”
“我跟你没什么不能说的。”薄云易看了她一眼:“真的有,可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二少不说,我欠他一些人情,有些事情自然也不好问。”
顾浅凝点点头,表示理解。
忍不住深思起来,竟真的有内鬼,而那个人一定不是她。会是谁呢?定然要是季江影最信任的亲信,否则没可能办到。季江影的缜密程度她太了解。信得过的人只怕寥寥无几,季江影真的猜不到是谁?
忽然有一种古怪的念头袭进心口,却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粥已经上来了。
薄云易催她:“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顾浅凝心里有事,吃着东西也是漫不经心。
判决结果一下来,整个顾家就已经崩溃了,没哪一次比这回更绝望。薄老爷子当时被收监,法庭上心力交瘁,几乎摇摇欲坠。可是证据确凿,没人帮得了他。
就连顾浅云都不敢凑近了,她必需顾及婆家这一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根本没有立场替顾锦州说一句好话,脊梁骨都要被戳断了,哪个人不是摇着头感叹,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顾夫人说这是顾浅浅想出的法子之后,去到医院,不等说话,就狠狠给了顾浅浅一巴掌。
“你就不能安份一点儿?现在把爸害到牢里面去了,你满意了吧?”
顾浅浅还不了手,一只手臂还打着石膏,更不敢回嘴,甚至骂顾浅凝一句“贱人”都感觉喉咙干涩,瑟瑟发抖,到现在她还在心惊胆战。想起那一天顾浅凝把她按到床上,用力的殴打她,几乎可以要了她的命。
顾浅凝不是第一次对她出手,可是没哪一次像那样。铁了心的要给她一点儿教训,否则不会硬生生的将她的骨头都打断了。
顾浅云看她缩在床上不说话,也没心气再骂下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听天由命。
走的时候警告她:“顾浅浅,你以后最好安份点儿,否则全家人都要被你给害死了。再闹出事来我不会放过你。”
顾浅浅这几天晕头转向,甚至忘了这是安子析给她出的注意。等到安子析来病房看她的时候,才恍然。
哭起来:“子析姐,怎么办?你得帮我想想办法,顾浅凝要把我们家害死了。你能把我爸救出来么?”
安子析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怕顾家把她招出来。听说审判庭上顾老爷子没有提到她的名字,才松口气,知道顾浅浅这是没有将她供出去。
所以极力稳住她:“浅浅,你放心,我当然会帮你想法子。可是现在风声太紧了,无论托人还是找关系,只能把顾伯父害得更惨。我怀疑有人私下里帮顾浅凝运作了,这一回法院审理这个案子特别快,而且判得也很重,一切都太顺利了。如果真的有人暗中运作,我们再去找人帮忙,不是正往枪口上撞,等一等再说吧。”
她也有些慌神,暂时不太敢出手做任何事情。有些茫然的想,顾浅凝实在太可怕了,她没想到她的回击这么致命,简直无声无息,一下掐灭了人的命脉。那些医院的证明她都的托人打听过,全部是真的,还是省级政府指定的医院开俱的证明,太权威了,病情被说得很重,所以天衣无缝。她不得不想,暗中真有人相助?
一个惊悚的答案呼之欲出,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这样比起来,她倒希望是季江然。季江然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得到顾浅凝,现在正是他抱得美人归的好时候,他一定不会放过。
于是她心绪之中做了肯定,那个暗中帮忙顾浅凝运作的人一定是季江然。
当然,薄云易也说不定。他们家是高官,有强大的政治背景,托人打一声招呼,只怕跟玩一样。
顾浅浅看她心神不宁,问她:“子析姐,你怎么了?”
安子析回过神,虚弱的一笑:“没事。”然后嘱咐她:“现在顾伯父已经这样了,我们之前商订的事一定要保密,否则你也会被当成同犯抓进去。”
她狠狠的吓唬她,顾浅浅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信的不得了,不停的点头。
“子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我真的不想坐牢。”